4.瀰漫之夜

讓我的黑霧籠罩了這裡,讓那些冤魂們出沒在這裡,尋找不可告人的隱秘,讓他們的利爪抓出你們腐爛的心肺然後撕個粉碎,誰也別想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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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的時候,連月亮都知道害怕地躲進雲裡,傷懷的人兒也不能透過飄渺的雲層窺得些須柔光,只得獨自枯坐在黑暗的地方,府裡四下徐徐嗅着點青草花香味,偶有家養鳥兒啾啾夢餘——不算太過悽慘的夜,伸手都不見手的夜。

春天雨還少,晚間給名貴花木補水的工匠一不小心狠狠摔下了只幾級的石階,四仰八岔的一身溼溼答答,水桶和瓢骨碌碌一氣滾出老遠,驚動起花叢裡不知名的東西跳飛開去,再將後面跟着的人嚇一跳,噗的一聲悶響也摔了,好容易爬起來,鞋不見了一隻,直到再打了水來一瘸一拐澆了大半桶水才從桶裡勺起來,饒是這樣還分辨不清楚給淋到了堆了肥的花樹下。

又有院子裡送漿洗衣物和被差遣去傳飯的丫鬟竟然在一條直直的道上碰了個眼對眼鼻對鼻。那傳飯的丫鬟是一個姨娘身邊服侍的,送漿洗衣物的是前院的粗使丫鬟,只在送洗時纔來院子裡,平日裡小心看人臉色,哪裡想到今天會撞了人了,直嚇得不敢吭聲。傳飯的丫鬟揉着腰擡起身來,對着那撞她的人一陣好罵,連罵帶掐的收拾停當,小腰一扭直登登向前去,剛沒走出多遠,砰的一聲碰着了廊上掛的大大的鎦金鸚鵡架,身一仰,手一擡便狠狠摔了一大跤,擲地有聲。

昏頭昏腦間聽見鸚鵡飛跑起來,情急去抓,一把揪下了尾巴毛,鸚鵡本是外邦進貢,極稀少的品種,這廂房的姨娘很是愛寵,現下一看卻跟殺好的雞倒真沒兩樣,那丫鬟瞳孔收縮、再收縮,直到聽見人聲沸騰起來,有誰在叫罵着走近了,便再撐不住昏了過去。

還遠沒到能燃起廊燈的時候,府裡就連連意外,這邊雞飛狗跳,那邊喊打喊罵,出了好幾出意外,諾大的府裡平白飄蕩着不安和浮動的氣息,弄得人莫名心氣浮躁好鬥。不意料大夫人傳令早早燃了廊燈再點了好些個五福吉祥大燈籠,燈光陸續傳開了去,連片的光明,那燈籠紅彤彤映得人眼睛生疼,也映得府邸裡火紅一片,暖色飄蕩開來,人心稍稍寧靜。

四顧才覺察到異樣的天,原來今兒是詭異的早黑了天,這黑濃重陰鬱,得連無數的燈籠燈盞都驅使不去,燈光也不能完全穿透,明明點了這樣多的燈盞卻還時時有人摔了跟頭吃了泥。這樣的情況一多了都覺出不對勁了,人也就安靜下來。慢慢滋生的恐懼瀰漫在黑幕般的夜裡,府裡的人不由自主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丫鬟們也被喝令呆在主子們內房裡不出去,人們或小聲議論,或是伸長了脖子向後院中心大夫人住的地方眺望,想要看出個不尋常,然而許久那院裡都無什麼特別響動,或許真就沒什麼?

一些年老的婆子虔誠的偷偷燃了香,禱告各方神靈莫要責罰自己這丁點小人物,長年裡經手了多少的見不得光的事情,在這富麗堂皇的宅院中化成了怨鬼的人還少嗎?現在一有風吹草動就害怕了,着實是害怕啊,做主子的吩咐了,我們做下人的有什麼辦法,莫怪啊,莫怪啊,不是我要害的你們,要怪怪那正主子去,我們、我們是沒有辦法的啊。

晚膳過後天黑得怕人,閤府就是一大團的黑幕,沒有任何人的活動,西北角一個小廝爬起來上了趟茅房,連跑帶爬的急忙回了屋,跑慢些,誰知道那不長眼的報應擱誰身上?慌張的腳步又驚得屋裡的人一陣心緊。

服侍的大丫鬟爲劉氏卸了金鑲玉嵌的首飾釵環,一一擦拭整理好放回原出的妝盒裡,拿過麒麟紋雕花的圓梳爲她梳順了頭,細細用月牙色牡丹紋的緞帶綁上,再從溫水盆裡取出個帶柄玉球沾了些花露香油給她潤臉,半天又用五彩絲帕細細搽了,一一收好物件,才一揮手,讓捧盒拿盆的幾個丫頭下去。

杏色五彩繡蓮生貴子的帳中,劉氏還半眯着眼不能睡去,不尋常的夜,怎能放心,似乎就要有什麼要發生了她卻不知道,或者是正在發生?她翻過身,閉上眼,帳中裝飾的深紫色流錦掛環配晃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多少年我都走過來了,多大的事情我做也是做了,又有什麼可怕,還有什麼可怕?

劉氏深如幽潭的眼微亮復又熄滅至暗,死死睡過去,一絲觸手般的黑霧從帳中幽幽退出。

夜霧瀰漫的府裡,假山邊上隱蔽的角落,一個男人抱着幾不着衣的女子,他健壯的身體在薄薄的綢衣下隱隱可見,邊走邊輕巧地抱着那女子。

四周分外顯眼的散落了那裙衣馬靴,兼那一地的繁複貴重的首飾,晃得人眼迷亂,可那兩人毫不在意。

在這夜裡,在府邸最偏僻的地方,誰也看不到,他們在幽會。

不!我恨啊,我好恨啊。爲什麼是他們,爲什麼是他們?不要,我不要看見她,不要看見那張臉,誰來?誰來讓她消失?誰幫我?我什麼都願意給,什麼都願意!

府裡死一般寂靜,一個也如黑霧一般模糊的身影拈起一個小物件,呵呵一笑,從劉氏窗下閃過,飛縱於空,一下鬼魅的落入府內一個高門庫房前,輕巧得了無聲息,悠悠然飄忽着進了裡間,穿過那暗門遊走於機巧間行至一個斗室,裡面是於家家傳至寶,也有劉氏家陪嫁來的極珍之物。那團影子一概不看不取,徑直一揮,一絲黑霧蜿蜒向南邊角落裡飄去,繞着那角迴旋不止。

唉!竟在這裡嗎?

一聲悠長的嘆息迴盪開去,一個女子的聲音,只見一團黑影撲入那角落旋即無聲離去,快得在那斗室還餘有女子長長的嘆息,這就是報酬了,劉氏!

天一亮,所以人都長呼一口氣,沒有什麼慘事發生,左不過是雲厚了些天黑早了,這自然是再好不過。只有那些背地裡不安好心的惡毒婆子惱恨沒見着好戲,這該死的怪天氣,害我白跪了幾個時辰,唸佛也辛苦。

然而劉氏糊塗了,她有多久沒夢見那樣的場景了?爲何又夢見了,還比從前任何時候更清晰,連那人身上滴落的汗水都清晰得滴穿了她的心,那女人那嬌聲婉轉悠長都如火一般煎烤透了她,火紅了她的眼。

即使已醒卻仍清清楚楚記得那些點滴,睜開眼痛苦仍在身體裡叫囂不止,一如自己在夢中叫囂着,不顧一切!

對了,她說她會幫我——再不讓她出現在我面前,當我向着虛空呼號的時候,她說——代價——代價?

鑰匙!

鑰匙?庫房的鑰匙!

劉氏一驚,清醒大半,忙向牀裡雕花格里探去,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心裡一鬆,還好還在,幸好是個夢啊。

打開那盒子,卻見那鑰匙靜靜地躺在那,劉氏眼皮猛地大跳起來,臉上的肌肉也僵直起來:那鑰匙旁赫然有朵黃色的小花如剛開般妖豔,散發出詭香,不消一刻便在她眼皮底下消失殆盡,無處尋蹤。

劉氏手一滑,盒子連同鑰匙跌在地上叮咚作響,軟了身子斜斜靠在牀頭,那個夢到底是真還是假?在夢裡,那女子腳上明明纏上了藤蔓,開出的是如夢般的黃色小花,與剛纔所見一般無二。

哈哈哈哈哈哈!

劉氏突然大笑出聲,揮開那繡金絲月桂的衣袖,好個狗男女,好個好妹子啊!

罷了,代價是吧,取了去吧,你快取了去吧!已到這般地步,那些我既不會稀罕,也不會阻了你去稀罕!不管你是人是鬼,也許——你是真能如我所願呢!來吧,我不怕!

是呢,劉氏,你當然不必怕,還有什麼你能怕?一個身影在屋頂散去,然而,你知道我給鍾溪蘭的是什麼嗎,那是地獄的花朵,用血肉滋養滅魂香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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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亡。死亡的雞鴨牛羊,死亡的貓狗兔,死亡的魚蝦蟹,死亡的花草樹,死亡得最顯眼的是人,只要不死人,死亡彷彿沒有來過一般都沒留下一絲痕跡就消失不見。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人最多的地方,多到熟視無睹,多到冷漠麻木。

又是夜晚。黑霧出沒的時候,每一棵樹都讓人害怕,每一棵草都象一把刀,粗礫地割鋸着人的神經。該死的黑霧,也不知道這府裡招的什麼邪,日日如此,一到日落就如鬼魅般揮之不去,在府裡橫行無視,卻奇怪的激起一種怪異的情調,點了紅燈籠,掩去女子臉上一切不足,裹脅在影影綽綽的華麗屋宇和衣飾裡,隔霧看着的美人如同地獄裡的仙子。

遠遠的,巡夜的人走過,那炫目的紅燈籠遠遠飄進黑夜裡,一時四周寂靜得只有微微的喘息,角落裡有人輕輕鬆了口氣,躡手躡腳有些戰兢地起身,穿過花廊,走過隱蔽的偏門,最後才進到一個院落後屋,溪蘭的後屋。

府裡大,且將軍也不常在府邸中停留,夫人性子冷清至極 。這府邸除卻灑掃修整庭院時有人平日裡也是寂寂無聲。

呵呵!帶着戰慄的興奮,噗的一聲她劃燃了火石點上的燈,光亮瞬間染上卉珍晶亮的雙眼,血被她擦了乾淨。

切切嘈嘈,咕咕唧唧,沒完沒了。府裡到處都是流言和恐懼。施氏與淩氏走在一塊,從未有的親近,皆低着頭,看似不經意的賞着青瓷大缸裡的幾尾金魚,而臉上流露出的卻也如同下面的僕婦們一樣神情緊張。

這些年也熬過來,快要半老徐娘,這府裡多少稀奇事也早已看開了,只是這等着積攢些私房終老不願再多想。可近來卻實在是太古怪,先是這久久不散的黑霧卻只在府裡橫行,一牆之外卻無半分,都說是怨氣所在,要索命報仇的來了,又說是上輩子裡殺戮的多了,什麼禍及子孫鄰里什麼的,直鬧得連老家遠親上門來打秋風的都沒了。整日間精神繃得緊緊的,什麼風吹草動都牽引起不小余波。

“再是現今這事真讓人後怕。”

“可不是,妹妹我也是好幾宿都沒睡好,都讓丫頭們全睡在外鋪上,可就這樣我也還是不安心啊。”

“這邊死,那邊死,妹妹啊,就怕是——就怕是以後就要輪到……”

“姐姐!”未等施氏說完,淩氏立即急急阻了她,話一出口,兩人均呆愣住,強烈的恐懼涌上來,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音,一時兩人都沉寂在從前舊事中,扭曲的兩張臉上哀慼之色久久不能散去。

急急散了去,淩氏帶了丫鬟往自己屋裡去。多少年都挺過來了,如今也定不會有事的,她不禁自我安慰,可那握着絹子的手越抓越緊,連身上也不覺微微顫抖。爲什麼我要這樣害怕?太可笑了,死得不過是些小畜生,又何至於嚇成這樣?經歷了這樣多死氣沉沉的時日,連那樣的慘事也都見過,怎會如此的心中不安?

不要怕,哪裡就有鬼了,這世道恐怕連鬼都要怕的,這麼多年不照樣好活着?淩氏急促撫着胸口安慰自己,可那心臟的跳動卻越加快了,從未如此有力,象要跳出胸口般撞擊在肌膚上,一陣陣疼。

這府裡是連鬼都要怕的地方,可我卻能活着,所以,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淩氏心穩了穩,扶着小丫鬟走進她的院子裡,裡面很安靜,大概丫頭婆子都在後院裡。才行幾步,淩氏發現她那被吵鬧的半禿鸚鵡不見了,連那鎏金鸚鵡架摔在地上,四周散下來幾根輕散的羽毛。

淩氏一個踉蹌,忙扶住了丫鬟,再四處看去,那隻栓在窗下的栗色的貓兒也不見了蹤影,地上赫然有幾滴血,通紅的顏色刺進了淩氏眼裡。她眼裡的恐懼越來越濃,噗通,她緊抓住胸口倒在了地上,“來人啊~!”小丫鬟悽切的聲音迴盪在空氣裡,遠遠盪開去,聽見的人只覺得心上被狠狠一抓,全身抖開去。

府裡死的東西越來越多,都是四下裡養下玩賞的活物。

先是後花園裡偏僻處養熟的松鼠和幾隻半大猴子突然被發覺沒了蹤影,再是養的取鹿茸的鹿羣裡少了幾隻小鹿,最後連病死的老鹿連屍體都不見了。統共不到兩月,花園裡的鴛鴦、紅頂仙鶴、大紅眼龜、巴哥鳥、珍珠雞、孔雀一下都象捉迷藏去了,餘下有幾隻也是見人就驚慌逃竄。

餵養的人先時還迷惑不解,直到一日有僕人躲懶到樹下歇息,一覺醒來,蛆蟲氾濫,頭髮裡,兩肩上,脖子裡,臉上,身上,帶着強烈臭腥氣,那人驚駭之下猛的跳起來,那蛆蟲紛紛掉落,一隻甚至掉在他鼻樑上再滑到了他嘴脣上,霎時,那嘔吐的慾望涌上來吐滿了一地。

拍拍打打,驚慌不已,連衣裳也脫光,把鑽進衣服趴在身體上的蛆蟲拍打幹淨去,完事一擡頭,只見一隻死東西在枝椏間,高掛着,身上白花花的全是那東西,呃~嘔!又吐,什麼東西?都快要看不出原來的毛皮色了。

等喚來飼餵人,架上梯取下來,才發現竟是隻猴子,只是看不出爲何死了,這才慌張尋找其餘那幾只。飼餵人冷汗夾雜着管家黑臉一張,忙去尋查各主子房裡養下的活物,可任憑怎樣追查都象中邪似的連死屍都不見。

管家們緊緊皺着眉,護院們細細搜了又搜,可疑的人查了又差也不見端疑。府裡都道不是偷兒卻象怨鬼食屍,吃完了那畜生指不定還要怎樣。於是老媽子們照例燒香拜佛不分日裡黑天的,口裡嘮叨着報應、罪過、保佑什麼的。連劉氏夫人也被驚動了,下令府內務必慎言,否則嚴懲不貸。

偏偏一老麼麼跟小丫頭抱怨着說什麼府裡從不積德,要有報應,府裡到處都是死鬼怨氣的,嚇到了小丫頭夜裡做了惡夢狂喊有鬼,驚擾多日。劉氏一知曉立馬將人給了人伢子帶走,賣入花樓裡,死活不知。而那麼麼卻是連人帶東西一眨眼就沒了,府裡資歷最老的幾個老人知道是劉氏手段,更嚴厲訴責下變邊的,這纔沒了聲響。好在倒未曾傷了人,一些日子後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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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高髻的溪蘭無比豔麗地從卉珍手裡接過那鍍金琉璃玉蘭小瓶,如同接收冊封的金印。神情裡那無比的喜悅照映着金光燦燦的瓶身,極其小心的打開瓶口,華麗誘惑的香氣悠悠暈開了她的笑顏。

“很好!”

卉珍接過那隻貴重的珊瑚寶石釵收進袖裡,恭敬的退下。

溪蘭駐立在花窗前,手裡把玩着那瓶子,這些蠢物!還不夠呢,花露才只讓表哥常來見見我,並不見他鐘情一時,我,該怎麼辦?

人心只會常不夠,何時又有滿的時候?往日裡能見着已是天大的驚喜,如今幾乎天天得見,還能共度閒暇時光,久而久之,溪蘭也不能滿足只是這樣情分,夜夜想的無非是更進一步。

可惜卉珍使盡心力卻仍達不到那般境地,似乎不能再等了,面對着他真如那凍餓了多日的人在冒着熱氣的酥香肉前生生止住一般忍得撕心裂,又或如窮困之人眼見金銀到手之時卻被人生生劫走般怨憤不已。越是同他親近越是如刀絞的苦痛煎熬,越是煎熬越是放不下更忘不了,那樣的狂躁和癡心,直直要將她的人連同一顆心生生絞碎。

表哥,如何纔可以?

屋外,卉珍守在廊子下,心不在焉的撥弄着新摘下製茶的花兒,翻過來,又翻過去,心中煩躁,怎的還不幹。

擡頭偷偷看去,屋內,溪蘭額間的金鈿花上透亮地反射起清澈的水光,比尋常的花鈿要柔亮許多。空氣裡全是溪蘭的氣味。卉珍嗅着溪蘭身上初聞異常清新柔美,再聞卻是止不住風情繾綣的香,想象着終有一天那人將如癡如狂的模樣,不由微微紅了臉,連腳都酥軟了幾分,顫顫掃溪蘭對面正飲茶的巰正一眼,少年英俊,卻不是自己能親近得起的,一絲嫉妒一絲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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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卉珍守在廊子下,心不在焉的撥弄着新摘下製茶的花兒,翻過來,又翻過去,心中煩躁,怎的還不幹。

擡頭偷偷看去,屋內,溪蘭額間的金鈿花上透亮地反射起清澈的水光,比尋常的花鈿要柔亮許多。空氣裡全是溪蘭的氣味。卉珍嗅着溪蘭身上初聞異常清新柔美,再聞卻是止不住風情繾綣的香,想象着終有一天那人將如癡如狂的模樣,不由微微紅了臉,連腳都酥軟了幾分,顫顫掃溪蘭對面正飲茶的巰正一眼,少年英俊,卻不是自己能親近得起的,一絲嫉妒一絲忿恨。

大湘嘆了口氣,自從病好,小姐變了一個人,不只人變了個樣憔悴許多,性子也變了。往日裡愛花不假,如今更是每日裡要大把的花,摘來卻再美的也不賞,就坐在牀邊一把把扯下花瓣,那眼神越來越古怪,看得大湘陣陣發麻,每次都沒忍住那陣陣寒意。而且小姐再不要大湘梳髮挽髻理鬢,也閒了首飾香油,空着妝奩箱籠,只選些白玉首飾,還不肯多戴了,衣飾也只撿些不太豔色的,全身連個香囊也不配,只戴了那隻輝藍玉雙鯉戲珠佩,瑩瑩光潔。

只是她仍用了白玉胭脂盒子的“嬌娘”胭脂,那光豔四濺的脣膏子。略顯蒼白的臉,配上黑夜一般的發和那如刻印一般深深印在大湘腦海裡的紅,讓大湘每每驚愣非常,多久也不能習慣。

深夜,沐浴後的順和輕輕坐在妝臺前,靜靜凝視着鏡子裡的倒影。良久起身,將大湘提來的花籃拿過來,輕輕用指腹掃過那些嬌豔的花兒,眼裡一片空茫。突然眼裡一閃,狠厲地抓起來一把把將花揉下,全然不管花枝粗礫會傷了柔荑,一時屋內飄起香豔頹唐的氣息,花瓣如雨如淚,灑落在妝臺上、地上。

殘枝滿地,紅香碎敗。

眼前浮現起那日偷偷見到的情景,花園裡涼亭中,無風,嬌語陣陣,笑靨妖嬈,身旁的分明是她心上最在意的人,玉簪絲履,衣帶翩翩。心驚,心亂,心寂,痛到無淚可流,分明是把鋼刷,刷得全身全無一塊好肉。那波光水色,那杏花紛飛,那輕舟盪漾,那金堂玉馬都再進不了她的眼,那一刻就是她的終點,再沒有什麼於家、季家、再沒有什麼過去以後。

她恨。

我如何能在那個冰冷的府裡度過孤苦的一生?

如何行屍走肉般活下去?

如何能把對你的執念消融心如死水?

嬉笑聲傳過來扯動了她的神經,震得細碎的紫色花瓣無聲的落下,直落在順和發上、臉上,紛紛如下了一場花雨。她就那樣呆呆看着遠處,一動不動,臉上那不敢相信的哀傷表情彷彿落下的不是一場花雨,而是她的心碎裂的一場華麗落幕。眼淚無聲息就下來了,冰涼的爬在她姣好的臉上,彎成了悲哀的曲線,如河流般無情將臉上的花瓣帶落在泥裡。

喀嚓,嗤,咚咚

輕微的怪異的聲音隨着那如波洶涌的憤怒在夜裡傳向外間濃濃黑霧籠罩的一切,卻在碰觸到那詭異的黑霧的時候,被無聲卻又異常兇狠的反彈回去,不叫半星的異樣外泄出去。而那古怪的聲音彷彿是有生命的魂靈,一次次被擋回,有一次次衝向那濃黑,化作了尖利的嚎叫,瞬間消失無影。

房間裡,豆大暗黃的燈芯在那華麗的鎏金刻花銅燈盞裡搖擺身姿,照映出扭曲的影子,張狂的鋪張在牆上,屋裡,無處不在。

喀嚓,順和一剪刀下去,咔嗤,又一剪刀,發,美麗如雲的發,被她一縷縷剪將下來,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小堆。還在剪,繼續剪。然後抓攏起那曾經無比愛護的東西放進一個古樸粗糙的烏木瓶子裡,再抓起一把小石杵,狠狠的搗着。那頭殘發參差不齊,微微散開如同從前那喪夫瘋癲的婦人,張牙舞爪,又無比的悽慘可憐。

“不夠,”順和喃喃唸叨着,她白皙的小手一下下輕輕的撫過耳旁的發,執起些許靜靜看了看說,可惜,留不住了。說罷,拿過剪子,一下一下,更狠更快的剪下去,一下桌子上就又堆滿了。她說,她對她的發說,她,等不及了。她的頭皮麻痛着,剪子硌手紅腫了,她也不想等了。

紅,到處都是紅色,燈火的紅,順和眼裡的紅,一身的血紅。剪子上一滴滴落下的是鮮紅的血,她衣服上,手上,全是,頭髮溼漉漉的垂掛在腦後,短短的發才尺把長。發裡血,發裡流出來的血!血入瓶中,合着髮絲,紅紅黑黑一團。

順和瘦削的肩膀不住的顫動着,眼看着那心愛的發在這古怪的小瓶子裡化做了濃稠的黑色物體,粘乎乎的順着石杵慢慢滴落在瓶子裡,發出一股油膩腥臊的味道。嘔~!呃。。。順和強忍着心痛把那不適的感覺壓服下去,從胸口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綢緞口袋,對着燈光仔細摸索又看了一會,才從脖子上取下,裡面竟是一顆奇怪的種子,形狀如水滴,拇指大小,卻是豔紅如火的色澤,對着燈火看去表皮上隱隱有着如上古祭器的細細的花紋,滿滿的爬滿整個種子,若要再仔細盯看就發現,那豔紅的種子如生命似的仿若不停的努力擴展膨脹着,似馬上就要裂開來的向人宣示着它的存在,充滿了力量。

只見瓶中那濃稠的黑色液體正急速的轉出一個無聲的漩渦,那種子在裡面竟浮浮沉沉,一下浮上來旋轉幾圈便擡起些再猛的向下沉去,就如善泳之人探入水中般堅決,瞬間發出咕嘟一聲響,如喝水般,詭異的,那液體就越來越少。看着看着,她背上的冷汗就順着脊樑滑落下來就那樣昏了過去。昏迷中,彷彿覺得有東西在身上游走,慢慢的,輕輕的,一種奇異的感覺,就象在自己想象中那個人的撫摸,麻麻的,然後她覺得噁心,徹底陷入了黑暗裡。

很久她又微微張開雙眼,長長的睫毛半遮半蔽的蓋住了半個視線,大半屋子都被掩映在陰影裡,彷彿是濃霧也進來屋子裡,佔據了大半空間。眼前還有點微光,不是燈芯,那點點弱弱的光早不知道消逝在那個角落,連點星灰燼都不留下。

順和靜躺在地上看着一片漆黑的屋頂,傾聽着四周的聲響,零星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是風聲?是蟲草嗚咽?是花語低述?聽着聽着,那聲音也近了,溫溫柔柔的高低起伏,多麼的動人,多令人舒坦,是他在叫我吧,是呢,也許,這就是他在夢裡頭叫着我呢。

順和嘴角泛起一絲甜笑,是他啊。順和緊緊握住了紅光燦燦的種子,死命地爬起身來,得意的張狂的擡起頭盯着屋頂,彷彿那可惡的鐘溪蘭正如鬼魅般藏身於屋頂的樑棟之間,不時就要現身作亂似的,咬牙切齒,不能放過半分,直到雙眼通紅。

都是爲了他,我纔要一次次忍受着孤獨,沒有他,就沒有痛苦。我以爲不再寂寞如斯時卻又被他深深地拖進了孤獨的池水。是他給我期望,而又不經意把期望化作了無望,刻入我的骨頭裡,刀刀致命,我病入膏肓,連他也不是我的藥。

等待的時間是那樣的難熬,如同魚在乾涸的網中無望的掙扎,而他,就在那網的那一邊,靜靜看着,就讓我由身至心的乾枯萎靡而死。爲何要這般憐惜的眼光看我,不想讓我心生怨恨嗎怕是晚了,晚了啊,我愛你的那天起,就註定我要恨你。只是,我卻不願意啊,誰要這樣的恨你

我是瘋了,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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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好的願望不一定有好的結果,壞的願望也不一定有壞的結果,如今連我也分辨不了,我給你們的是好開始壞的結果,還是壞的開始好的結果。

言若,我要的已經在我手中,可戲臺上,還少了那人的痛苦陪襯,叫我好不懊惱。

5.各起心謀2.情恨情難60.怨案迷情27.黑紅糾結26.本已深怨28.季相之末25.風起血涌67.爲後傳寫的番外4.瀰漫之夜70.後傳番外四31.月照王府48.桁之苦戀48.桁之苦戀15.針尖麥芒24.深院驟雨36.掩袖之間50.廢立遊戲68.爲後傳寫的番外(二)69.後傳番外三32.奚王王妃5.各起心謀13.長日神遊8.怨果初見28.季相之末9.哭骨悲風21.恐厄之妻52.長河遺心36.掩袖之間69.後傳番外三11.胡天婚日53.迷65.番外三33.冬寒之宴61.絕斷中天34.兀那多情37.工讒攻心11.胡天婚日42.殤52.長河遺心64.番外二21.恐厄之妻14.怒焰三千30.番外49.新人舊情38.妖月殺戮60.怨案迷情52.長河遺心63.番外一23.回門見血61.絕斷中天8.怨果初見35.如入其境49.新人舊情54.番外25.風起血涌12.初婚夜行56.迷天之約1.噩緣臨府15.針尖麥芒23.回門見血48.桁之苦戀67.爲後傳寫的番外54.番外63.番外一5.各起心謀31.月照王府44.幽琴飛狩61.絕斷中天2.情恨情難1.噩緣臨府26.本已深怨71.後傳番外五56.迷天之約57.破天之路14.怒焰三千39.銘記之傷45.宮廷女官70.後傳番外四10.嫁22.狼狽爲妻14.怒焰三千63.番外一24.深院驟雨31.月照王府54.番外69.後傳番外三50.廢立遊戲41.試情情滅28.季相之末29.寂27.黑紅糾結37.工讒攻心24.深院驟雨48.桁之苦戀9.哭骨悲風26.本已深怨50.廢立遊戲23.回門見血55.奪意換心71.後傳番外五
5.各起心謀2.情恨情難60.怨案迷情27.黑紅糾結26.本已深怨28.季相之末25.風起血涌67.爲後傳寫的番外4.瀰漫之夜70.後傳番外四31.月照王府48.桁之苦戀48.桁之苦戀15.針尖麥芒24.深院驟雨36.掩袖之間50.廢立遊戲68.爲後傳寫的番外(二)69.後傳番外三32.奚王王妃5.各起心謀13.長日神遊8.怨果初見28.季相之末9.哭骨悲風21.恐厄之妻52.長河遺心36.掩袖之間69.後傳番外三11.胡天婚日53.迷65.番外三33.冬寒之宴61.絕斷中天34.兀那多情37.工讒攻心11.胡天婚日42.殤52.長河遺心64.番外二21.恐厄之妻14.怒焰三千30.番外49.新人舊情38.妖月殺戮60.怨案迷情52.長河遺心63.番外一23.回門見血61.絕斷中天8.怨果初見35.如入其境49.新人舊情54.番外25.風起血涌12.初婚夜行56.迷天之約1.噩緣臨府15.針尖麥芒23.回門見血48.桁之苦戀67.爲後傳寫的番外54.番外63.番外一5.各起心謀31.月照王府44.幽琴飛狩61.絕斷中天2.情恨情難1.噩緣臨府26.本已深怨71.後傳番外五56.迷天之約57.破天之路14.怒焰三千39.銘記之傷45.宮廷女官70.後傳番外四10.嫁22.狼狽爲妻14.怒焰三千63.番外一24.深院驟雨31.月照王府54.番外69.後傳番外三50.廢立遊戲41.試情情滅28.季相之末29.寂27.黑紅糾結37.工讒攻心24.深院驟雨48.桁之苦戀9.哭骨悲風26.本已深怨50.廢立遊戲23.回門見血55.奪意換心71.後傳番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