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這時候,卻是低低地笑了一聲,“是不好打,而且,根據探子查到的消息,這次異族的進攻,只怕不亞於十幾年前的八族亂楚,以崔含和寧元傑的兵力,也不過是能堪堪抵擋,若時間長了沒有援軍,他們那邊也會很危險。”
趙景軒:“……”
原來他已是拿到探子的消息了啊,虧他還急急地跑過來告訴他呢!
最重要的是,明知道情況不算樂觀,這男人竟然還能笑出來!他一向認爲自己挺天不怕地不怕的,敢情這男人才是真正的心大!
“不過,雖然難打,但我們也未嘗沒有勝算。”
蕭逸修長的手指間捏着一面紅色小旗子,嗓音慢沉,“江家的大本營如今在益州,而要攻進益州,必須先攻破費州、彭州或茂州其中一個州,只要有一個州被我們攻破了,我們便可以直搗黃龍。
費州現在,是邢國公手下的一名猛將曹路和江餘一起把守。
守着彭州的,是平盧節度使周廣勝和邢國公手下的另一名猛將姜源。
茂州,則是北庭節度使蔣朝達和邢國公世子江淮負責把守。
這三個地方,只要咱們提前攻破一處,咱們的勝算就能大大提升。”
而他們這邊,負責進攻費州的,是樑國公手下的一名老將衛子韜和趙景毅。
負責進攻彭州的,是他和趙景軒。
樑國公則是親自負責茂州那一塊。
這些道理趙景軒自然都懂,他雙手抱臂,看着蕭逸道:“你這麼說,莫非你已是對我們要先攻破哪個州有想法了?”
蕭逸擡眸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自然。”
說着,他把手中的最後一面紅色棋子,插在了彭州的地界上。
趙景軒不禁眨了眨眼。
蕭逸嘴角含笑,“周廣勝向來自傲自大,如今又和江家和蔣朝達有了嫌隙,這三者之間最好攻破的,自然是他。”
“只是……”
趙景軒眉頭微蹙,“周廣勝身上雖然一堆毛病,但他也不是傻子,我們的探子不是回來說,他已是跟江家和解了?”
“暫時的屈服,不叫和解。”
蕭逸淡聲道:“以周廣勝的性子,除非江家現在能打贏一場大勝仗,或者手上有興王和凌王其中一個的支持,否則,他心裡的不甘只會一直存在。
在現在的他看來,江家和他沒什麼不一樣,甚至還不如他手上的優勢多。
用兵之道,攻心爲上,對方給了我們這麼大的一個把柄,我們若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浪費了?”
“說起來,我記得前兩天,我們的探子又帶來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趙景軒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低低一笑道:“一開始分配兵力的時候,江餘似乎是想和周廣勝一起守彭州的,周廣勝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爲了暫時穩住周廣勝,江少閆只能把江餘派去了費州。
你的想法說不定還真的可行,周廣勝,會是我們的一個突破口。”
江餘多深的心思,他當初主動要求跟周廣勝一起守彭州,定是看出了他這人不靠譜。
可惜,周廣勝就是一介武夫,還是個自傲自大的武夫,他天然地厭惡那種心思深沉、彷彿能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所以才堅決不願意和江餘一起守彭州。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不正是周廣勝不服江家的表現?
而邢國公顯然拿他沒辦法,只能換了個人和他一起守彭州,表面上看,是周廣勝屈服了,江家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屈服?
趙景軒越想越覺得可行,忍不住打了個響指,道:“江家竟是要同時對上你和阿爹,我突然都有些可憐他們了。
硯辭,當初你若是沒有離開軍營,你以後的成就,定是不會比我阿爹低。這樣下去,咱們不會半年都不要,就能結束這場戰爭了罷。”
蕭逸似乎想到了什麼,眸色微微轉柔,輕聲道:“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趙世子不知道,如今,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急躁。
一想到西京那邊,他的妻和孩子在等着他,他的心就忍不住有些浮躁。
這種牽腸掛肚的感覺,竟是比上回去靈州的時候還要濃烈。
另一邊,不遠處的費州。
正是日落時分,江餘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棵樹蔭茂密的大樹上,遠眺着遠處趙家的軍營。
他的副將吳輝好不容易纔找到了自家主子,頓時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連忙跑到樹下壓低聲音道:“郎君,你怎麼……怎麼一聲不吭就出城了!再遠一點就是敵軍的軍營,若被他們發現,你便是有十條命也不夠啊……”
“吳輝。”
樹上的男子卻突然淡淡地開口,嗓音帶着一絲涼意,“你說我當初,是不是就不應該逞那個英雄,就該不顧一切地帶走她?”
吳輝微愣,一直跟在郎君身邊的他,自是知道郎君嘴裡的她,指的是誰。
他沒想到都這時候了,郎君還在想着徐娘子呢。
他不禁頭皮微微發麻,道:“郎君,你先前不是會爲已經過去的事情後悔的人。而且,大戰在即,你……”
樹上的男子卻突然意味不明地輕嗤一聲,“對啊,大戰在即。”
對於他們極端不利的大戰,即將開始。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許都無法擁有那個女子了。
江餘微微擡頭,看着遠方橘黃色的落日,嘴角微挑。
只是,他知道,即便回到那時候,他也不會帶走她。
從他懂事開始,他就知道,他們江家遲早會走到這一步,他那天對那女子說謊了,他其實對魏氏皇族也沒那麼大的仇恨,他的祖輩和阿爹也許有,但他只覺得好笑,當初不過是他們江家技不如人,意圖謀反失敗罷了,他們卻幻想把這種失敗的恥辱,轉變成家族的仇恨。
但他雖然對魏氏皇族沒有那麼深的仇恨,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還是很有興趣的。
從他懂事以來,他就覺得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似乎特別的冷心冷情,只有讓他感興趣的事情,他才能挑起心情去做。
唯一能稍微挑動他的情緒的人,只有和他一起長大的三姐,後來,又多了個徐靜。
那種被一個女子牽動全部心神的感覺,他也是第一次有。
只是,幾乎在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瞬間,他就清楚了,他跟那個女子之間的緣分,微乎其微。
那一晚,在那一片雪白的林子裡,他與她的距離,也許已是這輩子最近。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自己還一無所有的時候把她強行拉到自己身邊。
只是如今,他卻似乎離他追求了那麼多年的位置,越來越遠了。
江餘忽地仰起頭,眯起眼睛,低低地、厭煩地呢喃道:“啊,怎麼就那麼多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