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的老鴇面目猙獰地訓斥着一個可憐的蒙面女人,這個女人卻冷靜得出奇,甚至連一句反駁都沒有,只是呆呆地站着,手裡端着一個盛滿舊衣物的籮筐。
鄭直的目光穿過人羣,正巧掃視到她的眼睛。
驚鴻一瞥!
那清澈,透亮的雙眸如秋水一般純淨,引人無窮的遐想。
鄭直在剎那間彷彿被這雙眼睛帶入到遠離俗世的桃源中,所有煩惱變得微不足道,塵世的喧囂顯得可笑而又荒唐,這短短的一瞬,帶給他的震撼簡直無以復加!
“剛纔是怎麼回事?”
鄭直恍然從“夢”中驚醒,不由得心跳加速。
再看那蒙面女人時,他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住了心神,而後暗暗驚歎。
擁有這麼一雙超凡脫俗的眼睛,怎麼會被人罵作醜八怪呢?他不禁對女人面罩之下的容貌產生了好奇。
就在這時,對面的老鴇子越發狠厲,竟一把打翻了蒙面女子手中的籮筐!
籮筐落地,裡面的舊衣服散落出來,看樣式竟然和天香樓那些風塵女子的別無二致。
“哼,敢在我的天香樓門前大搖大擺地收舊貨,你要長得標誌一些也就罷了,人醜還要出來現眼,讓我丟失了這麼多客戶,這筆賬怎麼算?”
老鴇子罵得唾沫橫飛,似乎眼前這女人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蒙面女人絲毫不爲之所動,而是默默地彎下身子,一件一件地將衣服撿起,端着籮筐轉身要走。
這種情形對於她來說,可能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還想走?”老鴇子瞪大眼睛,“今天不收拾你一下,下次你還會得寸進尺…”
說着,她一把拉住蒙面女人,趁對方沒休息,冷不丁將那面罩拽了下來。
大片血紅色的瘡痕長滿了女人的臉,鼓起坑坑窪窪的褶皺,一直延伸到脖頸處,令人不寒而慄!
鄭直終於得見廬山真面目,不禁驚訝了片刻,爲她暗道了一聲可惜。
“瞧瞧你這個醜樣子,還敢在這條街上露面?”老鴇子譏諷道。
“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醜女人的聲音倒是很動聽。
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身子微微輕顫,氣憤不已。
“還敢頂嘴?好,今天老孃就讓你嚐嚐厲害,天香樓可不是你這種醜八怪可以得罪得起的!”
老鴇子叉腰,又高聲吼道:
“來人,給我打斷這個醜女人的手腳,看她還怎麼妨礙天香樓的生意!”
話音剛落,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持着棍棒馬上閃了出來,看來是早有準備。
這些面露兇相的打手一看就不是善類,如果被他們羣毆的話,以醜女人柔弱的身體,肯定會被打死或者打殘。
天香樓敢如此囂張,背後定有勢力撐腰,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給我照死裡打!”老鴇子狠狠地命令道。
“是!”
打手們高舉棍棒眼看就要落到醜女人的身上,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得“簌簌簌”幾聲輕響,他們手中的棒子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削掉了大半截,輪了個空。
刀早就入鞘了。
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不知何時擋在醜女人的身前,右手撫着刀柄,眉目中英氣十足,嘴角處浮起一絲輕笑。
鄭直早先一步入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阻擋住打手們的暴行。
與此同時,一點星光隱沒於人羣之中,所有人都沒有發覺,卻被他感應到了。
“那是什麼?”
鄭直愣了片刻,天香樓的打手們趁機又反撲過來,試圖打他個措手不及。
當然,以他們的這點兒本事,顯然還不夠用。
一通拳打腳踢之下,幾人竟直直倒飛出去,摔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鄭直拍拍手,滿意地轉過身來朝醜女人笑道:
“姑娘,你沒事吧?”
“啊?我...我沒事,你...不,多謝公子搭救...”醜女人誠惶誠恐道,眼神中現出驚訝的神色。
她還來不及多說,老鴇子閃了過來,打量一下鄭直的裝束,冷笑道:
“哪裡來的窮小子,也敢英雄救...嘿嘿,英雄救醜?你打傷了我豢養的狼狗,賠得起麼?”
“阿姨,是你不講理要打人家,反而怪起我來了。你應該感謝我阻止你犯下大錯,要不然衙門定會讓你好看!”
鄭直凌然不懼,自認爲道理站在己方。
老鴇子先是一怔,而後狂笑道:
“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孃把話放到這裡,就是我打死了她,衙門也奈何不了我,你可知老孃的身後可是雀幫?”
雀幫?
又是這個該死的幫派,難道說他們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了麼?
鄭直心中厭惡,卻沒表現出來,而是淡然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幫什麼派,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人,小爺就是看不過眼!”
“你!”
老鴇子眼看唬不住對方,又瞟了一眼醜女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只見她急速換了張笑臉,嘲諷說:
“我明白了,難怪你這小子極力護着那個醜八怪,你們肯定有姦情!”
此話一出,人羣譁然!
大綏朝不同於現代,男女之事是極爲避諱的,尤其是未婚先有私情,可是會直接毀掉一個女人的名節。
老鴇子這一招不可謂不毒!
不等鄭直解釋,醜女人終於忍受不住,站了出來。
她鼓起勇氣,指着老鴇子斥道:
“你...你血口噴人,我沈心蘭是第一次和這位公子見面,何來...何來私情?”
“哎呦,嘖嘖...這麼快就護着你的情郎了?大傢伙都瞧瞧,這女人還要不要臉,明擺着得了便宜還賣乖嘛!”
老鴇子得意地笑着,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
鄭直動了動嘴脣,還是將快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在這個場合多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到時候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看向沈心蘭,這個醜女人纖弱而又無助,尊嚴被人狠狠踩在腳底,卻絲毫沒有辦法。
弱肉強食,其實在這方面,人和狼沒有什麼分別。狼是爲了食物,而人是爲了彰顯自己的優越感。
“這麼個醜陋的女人,怎麼配得上那個俊小哥,一定是她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
“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平,該死的醜女,不要臉的騷貨!”
“去死吧,醜蛤蟆!”
人羣之中,女人們暗暗嫉妒沈心蘭,甚至不少人對她惡語相向。
而男人們則是看笑話似的對鄭直指指點點,暗裡說一些風涼話。
老鴇子笑道:
“沈心蘭,你可真有本事,把這麼俊的小夥子都搞到手了,要不是看你醜,我都想拉你入我們天香樓呢!”
“請你不要再毀我清白了...”
沈心蘭咬着嘴脣艱難說道,同時緊緊攥着拳頭,眼裡含着淚花。
“清白?”老鴇子上前幾步,“你這種醜得要死的人,也有清白?哈哈哈...”
說着,她猛然收起笑臉,揚起手來,就要朝沈心蘭扇過去一巴掌。
關鍵時刻,又是鄭直擋住她的胳膊,反手給了對方一記耳光。
“啪!”
這聲音極爲清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沈心蘭有些手足無措,眼前這個男人爲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幫自己?
他就不怕招惹上大麻煩麼?
一邊。
老鴇子被直接打懵圈了,呆呆地愣了半晌,才抖動着滿臉肥肉,尖叫道:
“好啊,你敢打我?”
“老子打得就是你!”鄭直正色道,“一個靠出賣女人色相發家,逼良爲娼的貨色,也有膽欺負人家?沈姑娘靠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何罪之有?她不依附別人,活得堂堂正正,你就是看不慣她,所以才百般欺辱,對不對?”
“...臭小子,你...你死定了!”
老鴇子的臉發紅發燙,也不知是扇的還是羞的。
雖然很想當場給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教訓,但礙於他俊俏的功夫,此時只能將怨氣往肚子裡咽。
“公子,你沒必要爲我做到這一步,不值得...”沈心蘭不敢看他的眼睛,垂首小聲道。
“我覺得值得就夠了。”
鄭直笑了笑,轉而向人羣拱手道:
“在下和沈姑娘素不相識,大家可不要上了這老鴇子的當!熱鬧看也看了,都散了吧!”
鄭直腰間的刀很是扎眼,人羣當即識趣地散開。
可還是有不少人背地裡暗暗偷瞄着沈心蘭,不忘嘲諷一番。
這些鄭直全看在眼裡,不由得眉頭輕皺。
這個時候,老鴇子捂着臉被姑娘們攙扶着,臨走時不忘丟下一句:
“你們兩個,等着瞧!”
鄭直不以爲意,擡腳便走。
遠處,小栓子正朝他擺手,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公子...”沈心蘭重新戴上面罩,叫住了他。
“沈姑娘還有何事?”
“多謝公子搭救,可...”
“怎麼了?”鄭直略顯急促地問道。
“沒、沒什麼...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小女名諱?”
沈心蘭將頭低垂,聲音細微得連自己都感覺到有些侷促。
“哦,我叫鄭直,直來直去的直,家住李家屯。姑娘沒什麼事的話,就此告辭!”
鄭直乾淨利索地報上家門,隨後轉身朝小栓子跑去。
沈心蘭捧着籮筐,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唸了幾遍對方的名字,眼神中透出幾分複雜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