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屯的西南角,一戶農家。
汪金水不打招呼便翻了進來,徑直推開了門。
這戶人家把幾間上房用一天一兩銀子的價格租給了劉管家,倒是筆好買賣。
劉福坐於桌後,一手捧着本泛黃的書冊,貌似專注地翻看。
見汪金水進門,也只是頭擡了擡,隨口道:
“回來了?情況怎麼樣?”
汪金水一臉疲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沒有答話,而是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劉爺,你先看看這個...”
“當”的一聲,一把彎刀置於桌案。
劉福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是...韃子的軍刀?”
汪金水喝上一口熱茶,身子熱乎了許多,回答:
“韃子恐怕早就買通了衛所,所以那些哨所才形同虛設。幸虧我與鄭家公子同去,否則這李家屯肯定會遭殃。”
“以你的性格,那些韃子沒留活口吧?”劉福問道。
“只剩下一個活口,說實話,我也打不過人家。”
汪金水淡淡一笑,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劉福聽得暗暗稱奇。
“好個有勇有謀的後生,就憑這臨危不亂的膽識,日後必定有一番作爲!”
劉福不禁拍桌叫好。
他又問道:
“鄭家公子如何了?有沒有大礙?”
“沒有大礙,現在在家中呢...”汪金水道,“說出來劉爺可能不相信,鄭秀才的夫人竟是個懂醫術的女大夫,真是世間少有。”
“女大夫?的確稀奇...”
“他那夫人潑辣得很,一點兒也不留情面。對了,劉爺手頭不是有株王爺親賜的百年人蔘麼,拿出來吧?”
汪金水招手道。
“你怎麼會打它的主意?這株人蔘可不僅僅百年,它有起死回生的藥效,是我自己留着續命用的,你要它何用?”
“我朋友需要,你給不給吧?不給,咱一拍兩散,王爺那裡你就說我死了便是...”
劉福一怔,而後奇道:
“嗬,就你在江湖的風評,也會有朋友?”
“老傢伙,我的事你少管。人蔘拿來便是,銀子從我的餉銀里扣。”
汪金水一臉無賴地向他招了招手。
“今天的稀罕事真不少,能讓你千人斬發善心,這位朋友看來有些手段啊...”
劉福笑着拿出一個木匣子,伸手遞了過去,卻在汪金水要接住的時候縮了回去。
“劉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水,這次我不要銀子。不過,你得替王爺殺個人。”
“誰?”
“寧豐衛的指揮使張琳張大人。”
汪金水一驚,“指揮使?他可是二品大員,說殺便殺了?”
“張琳早已投敵,家中暗藏千兩黃金,又偷偷引渡幾位金國美女做妾,這些王爺早已探查得一清二楚。你以爲咱們兩個這次來黑龍山,只是爲了例行公事麼?”
劉福的神色變得鄭重。
“拿着這把彎刀,事成之後,不要留下蛛絲馬跡,懂麼?”
“五百兩,換二品大員的人頭,這筆生意我還是虧了。”
汪金水重新收起彎刀,接過藏着人蔘的匣子,起身便走。
“要小心啊,金水。”
劉福的話讓汪金水身子頓了頓,不過也僅僅如此,隨即便奪門而去。
“汪金水,這才幾日,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我真怕你出刀的速度,也會變慢...”
劉福喃喃自語。
......
......
七日後。
鄭直在睡夢中彷彿度過了一輩子的時間。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前世發生的種種有趣的、難忘的事,像走馬燈一般重演了一次。
醒來後,卻發現又生在另一個夢裡。
簡陋的古代屋舍,窮困的環境,還有老爹老媽妹妹。
“哥,你醒了?”鄭婉驚呼一聲,眼淚都快留下來了。
“兒子,你別動,媽給你盛一碗湯啊...”
“多虧了汪大俠的上品人蔘,你才能恢復得這麼快。”鄭大乾把兒子攙扶起,笑道。
“汪大哥,他怎樣了?”
鄭直不由得問道。
“汪大俠留下人蔘便走了,你睡了七天,他再也沒來過。這七天發生了許多事,你要不要聽聽?”
“爹,你說說吧,我聽着。”
鄭大乾一談起這幾天的事情,立刻變得眉飛色舞。
自從鄭直和汪金水從深山回來之後,獨眼狼王被殺的消息傳遍了李家屯。初九當天,獵戶們照常進山打獵,當然,他們在鷹嘴澗發現了獨眼狼王的屍體。射殺狼王的那隻箭上,刻着李家的標記,因此獵戶們不難猜測出是誰殺了獨眼。
鄭家大兒爲民除害,勇鬥狼王的事蹟不久便傳開了。如今,他是李家屯的大英雄。
其實,在鄭直心裡,狼王的威脅還是次要的,金兵堂而皇之地入侵大綏國土才真正的讓人不安。
“爹,我和汪大哥在鷹嘴澗遇到了韃子兵…”
鄭直接過老媽的湯,把在山澗中發生的事情全說了出來。
“韃子兵?”鄭大乾疑惑道,“沒聽過獵戶們提起這檔子事。”
山澗裡死了二十多個金兵,怎麼會沒人發覺?那些殘缺的屍體,難道說已經被人收走了麼?
鄭直喝了一口藥湯,舌頭上激盪起苦澀的味道,不禁皺眉。
他心想,如果那些韃子兵的屍體被金國人收走的話,那就有些可怕了。黑龍山在大綏境內,金兵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代表着什麼?
李家屯這個地方,可能待不得了。
“哥,你在想什麼啊?”鄭婉閃着漂亮的大眼睛問道。
“...沒什麼。”鄭直回過神,“哥說好給你帶回來些野味的,可惜...”
“你能活着回來就好,那些獵戶們送來的野味夠多啦,你來看!”
小鄭婉拉着哥哥的手,走出屋外。
院子的一角,堆着一頭獵殺的馬鹿、幾隻野雞和其它小型獸類。
“這些全是獵戶們送的?”鄭直有些驚訝。
鄭婉點點頭,“哥,你在昏迷的時候,來了好幾波人,硬是往老爹懷裡送,簡直太熱情了。”
“鐵柱叔和小栓子來過麼?”
“來過了,鐵柱叔一個大男人,哭得不像樣子。說你爲他父親和妻子報了仇,是李家的大恩人。”
鄭婉話音剛落,李鐵柱帶着小栓子從大門閃了進來。
“好賢侄,你終於醒了,沒有大礙吧?”
“鄭大哥,我好想你啊...”
李鐵柱的腿傷好了許多,已經能隨意走動了,這還得多虧了老媽趙賢淑的“神藥”。
“鐵柱叔,小栓子,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李鐵柱眼中泛着淚花,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哪裡說起。
“鐵柱兄弟,屋裡坐坐吧?”
鄭大乾和趙賢淑熱情地把鐵柱父子迎進了屋內,又給他二人遞了兩把椅子。
“不瞞你們,老李我激動得好幾宿沒睡着覺,獨眼狼王終於死了,鄭直這孩子真是好樣的!”
李鐵柱豎起了大拇哥,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他想起了什麼,又紅着臉道:
“趙夫人,我對不住你,當初兄弟我是實在沒轍,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兄弟們出事,所以才...”
“罷了,事情都過去了...”趙賢淑擺擺手,“我兒子現在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強!”
“對對,是這個理,趙夫人真大度。”
鄭直瞟了一眼牆角的拙鋒,說:
“鐵柱叔,你那把祖傳的神刀,真的送給我了?那可是李將軍用過的刀,意義非凡啊...”
“好刀在我一個獵戶手中都落灰了,鄭直你收下它吧,以後就讓它陪着你幹出一番事業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鄭直拱手道謝,頓生喜悅。
這個時候,屋外傳來一箇中年婦人的聲音。
“鄭家大妹子在家麼?”
趙賢淑一愣,隨即嘀咕了一句“煩人的又來了”,臉色略帶尷尬地應了一聲,走出門外,裝出一副熟絡的樣子和那女人攀談起來。
看到老媽的表情有些異樣,鄭直不禁問道:
“娘這是怎麼了?來人是誰啊?”
鄭大乾苦笑道:
“是來給你小子提親的媒婆,都來好幾趟了,李家屯未出嫁的姑娘都託她來給你娘提親呢!”
“提親?”
鄭直忽然想起前些天,在下坡集市上被黃大彪那撥人逼親那檔子來,有些懼怕。
“你放心,你娘跟我不會把你賣了的,咱鄭家要娶媳婦,也得細挑慢選不是?”鄭大乾打趣道。
“賢侄一表人才,自然不缺好老婆,就是娶他幾房,也不礙事。”
李鐵柱笑道,難得他一個硬漢子也能開這種玩笑。
鄭直臉上立刻掛不住了,他才十八歲,擱到前世還未到法定結婚年齡呢,再者說,他連個戀愛都沒談過,直接硬塞個老婆,那可是一萬個不樂意。
“爹,鐵柱叔,你們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壓根就沒有娶老婆的心思。”
李鐵柱卻說:
“十八歲了,還沒婚娶,怪不得有媒婆找上門。不過李家屯的姑娘是配不上賢侄,這幾天出山的路已經通了,叔帶你去縣城一趟,那的姑娘不比你們真定府的差。”
“看姑娘就算了,去縣城轉一轉倒是不錯。”鄭直眼睛一亮。
鄭大乾道:“我跟你娘都商量好了,等你醒來後,倒是可以四處轉轉,換個心情,正好你鐵柱叔去縣城賣貨,你也跟着學一下吧?”
“既然老爹老孃都同意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鄭直心情很不錯。
李鐵柱想到了什麼,說:
“賢侄,那頭狼王的皮我給扒了,它是你打死的,狼皮自然也歸你,如果你想賣了它的話,等一同出山的時候叔順便給你捆上馬車...”
“一身狼皮得賣多少錢?”
“普通狼皮,成色好的,差不多一兩銀。”
“一兩?那麼多?既然有這麼好的買賣,那你們怎麼還...”
鄭直有些疑惑,按這市場價格,獵戶們的日子應該很好過纔對,怎麼大家都過得窮哈哈的,一年也攢不下多少錢呢?
“就知道你會問這個...有些事情叔不便多說,等到時候你自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