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蘭雖然單純,卻並不笨。
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即便是相公爲她說話,可公婆掌管着親生兒子的婚姻大事,要是他們死活不同意的話,這門親事也是白搭。
鄭直心裡其實也沒個譜,老爹還好應付,他那個眼裡揉不進一粒沙的老孃可就難說嘍...
不過幸好一家子都是穿越過來的,有“自由戀愛”的觀念,如果執意要娶沈心蘭,家裡也不會不同意...吧?
想到這裡,鄭直心虛道:
“...蘭兒,你放心,我爹孃很好說話的,他們一定會接受你。”
“嗯,我相信你,相公。”沈心蘭想到了什麼,接着說,“聽叔叔說,你們明天就要走了?能...能不能帶上我一起走?”
鄭直一聽這話,頓時慌了神。
本來打定好主意,提前做好家裡人的心裡工作才讓你們見面的,可不能亂了計劃。
“蘭兒,去李家屯路途遙遠,你一個女孩子家就別出遠門了。再者說,我們一大家子馬上就要搬來寧豐縣城了,你沒必要來回折騰的。”
一提到搬家,沈心蘭的目光頓時熱切起來。
“那太好了啊!蘭兒還以爲要搬去李家屯,正愁怎麼收拾一下呢...”
“明天一大早,我得跟着鐵柱叔去趟衙門那邊,拜託邢捕頭給推薦個好一些的房子租住,以後我們鄭家恐怕要長期住在寧豐縣城了。”
沈心蘭聽着聽着,忽地眼睛閃亮,微笑說:
“相公何苦另找房子租住,這兒不就有現成的麼?”
“這兒?...”鄭直沒反應過來。
“沈家祖屋,以後就姓鄭了。”
“這不行...”
此話一出,鄭直“噌”地一聲起身,有些驚色。
“蘭兒,這是你們沈家的遺產,我們怎麼好意思...”
“相公,以後你我都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你們我們。”沈心蘭甜甜一笑,“連奴家這個人都是鄭家的,何況這祖屋呢?你放心,我爹臨死前立下了遺囑,誰要娶了我,這房子就是誰的,即便沈家本家來了也沒用。”
在古代不像鄭直前世那般開放,女子嫁出去就真正是潑出去的水,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但,女人的地位低微,像沈父那般肯爲女兒立下遺囑的,簡直是鳳毛麟角。
恐怕還是擔心女兒太醜以後嫁不出去,所以才把祖宅當做嫁妝一併送出去,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沈家祖屋有正房兩間,東西廂房四間,還有個院子,足夠鄭家人一起居住了。
不過鄭直心裡面還是不能接受,爲難道:
“蘭兒,相公要是接受了你的好意,那不就成吃軟飯的了?不成不成...”
沈心蘭神色黯然:
“鄭家搬來城裡,要不肯接受沈家祖宅,便是不肯接受我,以後...以後奴家更擡不起頭了。”
“有那麼嚴重?那...那我接受好了,不過得回去跟爹孃說明一下情況。”鄭直如實說道。
“嗯。說起鄭家,相公能跟我細細聊一聊麼?等見了公公婆婆和小姑子,我也不至於話中出錯,或者做些不適當的事情,惹家裡人生氣。”
“蘭兒,你的心思倒是縝密,好,我跟你聊聊也無妨。”
鄭直當然不能跟蘭兒說起他們一家子穿越的事,就是坦白現在也不是時候。
幸好老爹鄭大乾把鄭秀才前半生的事蹟全部交代給家人,以防他們說漏了嘴,鄭直纔不至於在未婚妻面前露餡。
沈心蘭仔細聽了鄭家的故事,暗暗爲他們一家子鳴不平,同時有些感同身受。
“相公,你的本家怎麼如此可惡?鄭家在真定府也算是有名的大戶人家,就算是要厚此薄彼,怎能把庶子逼迫到這個地步?但凡分相公家一些田地,也不至於來李家屯那苦寒的地方遭罪啊!”
“娘子說的是,本家人是可惡之極,要不是有鐵柱叔幫襯,我們一家四口如今早被凍死了...”
鄭直本來對他那個“未曾謀面”的大伯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但這次有機會細細梳理這一世的背景,才驚覺到世態炎涼、人情淡薄。
“說起來,我那本家也是宣德府的大戶,只是很長時間沒見過了,我爹去世的時候,他們倒是露過一面,只是丟下點銀子就走了...”
“那咱們真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嘍?”鄭直不禁打趣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沈心蘭默默唸着出神,竟然呆住了。
這就是詩詞的魅力,能讓人產生心底的共鳴,鄭直不經意拽了一下文,要擱到前世肯定翻不起一點浪花,可在大綏朝,這般動人的詩句可謂是空前絕後,百分百會引起文壇轟動。
看着沈心蘭沉浸其中,鄭直暗道一聲不妙。
“這句詩真有意境,是相公作的?”
“啊?我哪有那個本事,偶爾聽來的,正好拿來用,讓蘭兒見笑了...”
沈心蘭倍感疑惑,只覺得相公的話中隱瞞了什麼,不過又想想這倒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就沒再細問下去。
鄭直暗暗鬆了口氣,自覺以後還是少拽文的好,被人誤會可不得了。
“相公,你歇息一會兒,我收拾一下碗筷。”
沈心蘭起身開始收拾飯桌,鄭直急忙道:
“蘭兒,這碗筷我來收拾吧!”
“相公說笑了,哪有男人幹這種活的?”沈心蘭還以爲他在開玩笑。
“這種活怎麼了?男人有手有腳怎麼幹不得?”
“君子遠庖廚,相公不該幹下等人的活,讓蘭兒去做好了...”
“下等人?”
鄭直這才發現,他和沈心蘭之間還有理念上的分歧,雖是無傷大雅,卻總得一方妥協才行。
這時,他注意觀察了一下沈心蘭的手。
由於長時間接觸染料,本該是白皙如玉的手變得發黃乾裂,失去了光澤。
看得鄭直一陣心疼。
“你可不是什麼下等人。碗筷我來涮洗,就這麼定了。”
鄭直堅定的眼神,讓沈心蘭不敢再說什麼,只能看着他麻利地收拾好盤子和碗筷,拿到廚房裡涮洗。
收拾好碗筷,又連帶把鍋也刷洗了一遍,這纔算完事。
本來洗洗涮涮是件小事,誰也可以做,但在古代人沈心蘭看來,卻足以震撼人心。
男人是一家之主,就是他再怕老婆,也不可能替老婆幹家務,做女人該乾的事情。
如果他這麼做了,最大的可能,是嫌棄自己的女人。
“相公,你還是嫌棄我麼?”沈心蘭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沒有啊?蘭兒,你哭什麼?不就刷了幾個碗,不至於吧?”
等沈心蘭把原因說了,鄭直真有些哭笑不得。
本想着替對方分擔一些,到頭來倒鬧成了誤會,把人家搞哭了。
“蘭兒,你聽我說,我可沒有嫌棄你,我是不忍心看你勞累...”
“嗚嗚...蘭兒不相信,哪有男人替女人幹活的?”
“嗨,你別不信,我老爹就經常做飯刷碗,他還是個秀才呢。”
“你說的是真的?”沈心蘭嗚咽着,哭聲漸漸小了。
鄭直重重點頭,“我們鄭家和其他人家不一樣,都是一家人,誰該幹什麼哪分的那麼細呢?”
“可我爹從小教我女子要守婦道,讓丈夫在家中受累,有損婦德。”
“老岳父的話有道理...”鄭直眼珠一轉,“丈夫不能受累,可要是你相公我看你受累,心裡就更累更受不了,那怎麼辦?”
“這...”
沈心蘭有些左右爲難了。
“蘭兒,以後你就是我鄭家的人了,自然要守我鄭家的規矩,家務活男人也能做,在女人勞累的時候一定要去分擔,這是其中一條哦?”
“...嗯,我聽相公的...”
“這就對了嘛!”
沈心蘭心裡突然感覺暖暖的,鄭家做事真是與衆不同,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融入這個大家庭了。
“時候不早了啊...蘭兒,你早點休息,我該回驛館了。”
鄭直走出了廚房,伸了伸懶腰。
“相公...”沈心蘭羞赧道,“你何不住這一宿,趕明兒一大早也來得及吧?”
“住這裡?不太好吧?”
鄭直一怔,暗想孤男寡女同宿一晚,實在是不妥,蘭兒膽子倒是挺大。
“蘭兒早晚都是相公的人,也就不在乎外人怎麼看了。現在天色這麼晚,相公要是現在出去,被人撞見不也一樣讓他們生疑麼?”
“說的也是...蘭兒,那我就睡你這兒好了,不過...咱們還沒拜堂,最好還是分開睡吧?”鄭直故意說道。
“相公你想...想和蘭兒一起睡?我...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沈心蘭沒聽出鄭直是在開玩笑,立刻羞得垂下頭,小鹿亂撞。
“蘭兒,我是跟你在開玩笑,你可別當真啊?”
“開玩笑?相公,原來你在戲弄奴家,哼...”
沈心蘭背過身去,氣呼呼地噘着嘴,心裡面有些懊惱。
她的背影如此恬靜迷人,讓鄭直有些愣神。
蘭兒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包括骨子裡的氣質,都算得上是世間無二的可人,可惜白玉上平添了一朵印記,造成難以彌補的遺憾。
但對於此時的鄭直來說,即便是這瑕疵,也變得尤爲可愛起來。
“對不起娘子,是我錯了,下不爲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