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幾個路口,轉進去一條深巷,鄭直和李鐵柱沒走多久便來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前。
這條小巷子裡住的都是老街坊,幸好天色暗沉,沒人注意到他們。
新年剛過,沈心蘭的家門上卻依舊殘留着破舊的門神年畫,從這個細節看來她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李鐵柱道:“敲敲門吧,這個時間她肯定在家呢。”
“爲什麼是我?”鄭直嘴一歪。
“你惹的事,你不去誰去?”
“...好,去就去。”
鄭直嚥了口唾沫,硬着頭皮上前,正要扣響大門,卻忽地發現從門縫下邊淌出來不少鮮紅色的液體。
是血?!
“鐵柱叔,快看!”
“這是...遭了,快撞門!”
李鐵柱的臉都嚇綠了,難道那個醜姑娘真的那麼想不開,已經尋短見了?
鄭直的心裡更加慌亂,畢竟他是當事人,等於是間接害死了人家!
他想都沒想,直接用肩膀撞了上去。
“嘭”的一聲,木門直接被撞開,鄭直事先沒把控好力度,踉蹌着衝到了院中。
血跡在小小的院子裡劃出一道曲線,“鑽入”東側的廂房。
鄭直不敢耽擱,縱身一躍,已經臨到廂房門前,接着又是一腳,直接踢開了房門。
“快放下!”鄭直不禁驚道。
只見一個面帶紅瘡的女人靜靜地站在屋中,手裡拿着把黑鐵大剪刀,正驚愕地看着他。
這個女人正是沈心蘭!
被人猝然一嚇,沈心蘭本能地將剪刀對準了闖入者,表情甚是驚恐。
鄭直使了個身法衝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而後稍稍用力一抖,那剪刀自然脫手,跌落在地。
“沈姑娘,你冷靜一下,名聲受損也不至於尋死啊!”
“...鄭公子,原來是你?”
沈心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轉爲疑惑。
尋死,說的是我麼?
鄭直的大手仍然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溫熱的觸覺讓她彷彿觸電般身子微微一顫。
如此近距離地和一個男子接觸,還是第一次。
“鄭公子,我...我...”
沈心蘭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又怕對方盯看自己丑陋的容貌,一時間羞慚地垂下了頭,同時整張臉泛起了紅暈,甚至延伸到了脖頸。
“沈姑娘,都怪我方法不當,讓那老鴇子損了你的名聲...”鄭直接着說道。
可身前這醜丫頭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屏氣懾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腦袋裡嗡嗡作響。
好緊張,怎麼辦?話說不出來了,真想死了算了... ☢тTk án☢℃ O
“真...真想死了算了...”
沈心蘭一緊張,竟把心裡唸叨的話說了出來。
“別啊,你死了,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鄭直的肝瞬間綠了大半截。
人最怕被人冤枉,他也不例外。誰想一輩子背上一個“逼死良家婦女”的惡名呢?
他咬了咬牙,心裡頭掙扎了片刻,終於說道:
“沈姑娘,我...我娶你了吧,你覺得如何?”
關鍵時刻,沈心蘭倒是泛起了一絲清明,“娶了你”這三個字如同驚雷一般,炸開了她的心靈深處的花蕊。
“你...你說...娶了我?你...你沒開玩笑吧?”
“沈姑娘,你看我像是開玩笑麼?事到如今,我也身不由己,只能出此下策了。”
沈心蘭驚呼一聲,眼裡放出不一樣的光彩,簡直如獲新生!
像我這般醜陋的女子,也有人主動迎娶?況且他還是自己仰慕的對象...
難道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鄭公子,我太高興了,謝謝你...”
沈心蘭漂亮的眼眸裡淌下淚水,沿着瘡痕肆意佈滿臉頰,讓本來就很醜陋的容貌更加詭異了。
天使的眼睛,惡魔的臉龐...
鄭直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方纔一時衝動的話,也不知是對是錯?
“鄭賢侄...咱們誤會了,那血跡是...”
李鐵柱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一眼看到鄭直緊握着人家的小手,險些驚得跌倒。
沈心蘭見又有人闖入,猛然覺察到他兩人之間的氛圍太過熱切,於是嬌羞地掙脫出鄭直的“魔掌”,背過身子,悶頭不語。
“你們...”
“叔,你剛纔說什麼來?咱們誤會什麼了?”鄭直不禁問道。
李鐵柱給他看手指上沾的“血跡”,又用指頭來回搓了搓,沒有半點血腥味,而且不像血液那般粘稠。
“這不是血,是染料。”
“染料?”
鄭直只覺得天雷滾滾,劈得他外焦裡嫩!
再仔細瞧瞧人家沈心蘭,身上沒有丁點傷口...
“遭了,沒想到會陰溝裡翻船...”
他走到沈心蘭身側,苦笑着問道:
“沈姑娘,你剛纔拿着剪刀,不是要自盡?”
“啊?相公,奴家怎麼會自盡呢,奴家是在剪裁舊衣物...”
沈心蘭改口倒是極爲迅速,簡直是無縫銜接。
她指着桌上的衣服,給鄭直看,後者差一點兒心態崩潰。
“那染料是...”
“有些舊衣服掉色太嚴重,奴家給它們上好色,就能賣個好價錢。這染布的技藝是沈家祖傳的,整個寧豐縣僅此一家...”
沈心蘭頗爲自豪地說道。
“原來如此...”
鄭直眼珠一轉,躬身拜道:
“沈姑娘,在下打擾了,毀壞您家大門的費用我會賠償的,告辭...對了,以後別叫我相公,容易造成誤會。”
他轉身就要走,沈心蘭“騰騰騰”地轉到他面前,委屈道:
“相公,你剛纔不是說要娶奴家,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翻臉不認了呢?”
“我那麼說是有原因的...”鄭直看向鐵柱叔,發出求救的信號,“叔,你說得對,這都是誤會,你跟沈小姐解釋一下...”
誰知,李鐵柱竟怒道:
“賢侄,你答應娶人家,怎麼又反悔了?你這做法未免也太孟浪了,有失體統!”
“叔,你究竟是哪邊的?我冤枉啊...”
“你冤枉什麼?方纔摸人家的手的時候,一點兒沒羞沒臊的,現在知道後悔了?”
“我那是...”
不等鄭直的話說完,李鐵柱瞪了他一眼後,對沈心蘭說:
“丫頭,你放心,鄭賢侄說了會娶你,就一定不會食言。他要反悔的話,我回去告訴他爹孃去,有人收拾他!”
“叔,別啊!”
鄭直心裡想,你這個叔,面對強盜唯唯諾諾的,對付自己人倒是心狠得一筆。
不行,咱可不能誤了終身,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
想到這裡,他腳下生風,轉了幾個身,竟從兩人縫隙中游走,轉眼間逃出了屋外。
“這小子!”李鐵柱驚訝了片刻,追了上去。
就在鄭直要一走了之的時候,沈心蘭焦急地跑了出來,嘶喊道:
“相公!你要是不肯要奴家,奴家真不如一死了之!”
一個正常女人,前一刻被人求婚,下一刻就被拋棄,任誰都不會忍下這口氣的。
沈心蘭經過這一通大喜大悲,情緒上起伏跌宕,縱使她性格再柔弱也難強壓心頭悲憤之火,竟要以死要挾!
此時。
那把剪刀赫然在手,尖銳的鋒刃抵住脖頸,再一用力的話,可以想象血液肆意噴出的悽慘景象。
鄭直劍眉一挑,腳尖抵住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手腕處,剪刀再一次脫手。
“相公...奴家知道自己丑,奴家對不起你...”
沈心蘭心如刀割,捂着臉抽泣不已,她自責的情緒再一次佔據了整具軀體,卑微得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
不遠處,鄭直的心情同樣複雜。
他嘆了口氣,不經意間,仰面朝天,正巧望到了一輪圓月。
月亮上的零星斑點,在皎潔的光華中,絲毫不顯醜陋,倒是平添了幾分真實。
愛明月,何須言其他?
鄭直在一瞬間,彷彿悟到了什麼。
“賢侄,你不能一走了之,你...”
李鐵柱正要說些狠話來留住鄭直,怎料他竟轉身向醜丫頭走去,頓時驚住了。
“以後,我就叫你蘭兒吧。其實…其實我…”
鄭直站在醜丫頭面前,臉頰難得發紅發燙起來,有些話他究竟是說不出口。
沈心蘭一怔,快速擦拭乾眼淚,立刻喜上眉梢,眼神裡透出深深的依賴。
“相公,只要你肯認我,奴家做什麼都願意。”
“…蘭兒,咱們才認識一天,你…你不覺得這感情得慢慢培養麼?”
鄭直不相信一見鍾情,卻也不排斥她相貌特別,只是覺得感情來得太快像龍捲風,有些不太真實。
“相公,奴家不太懂你說的意思。其實,自從相公救了奴家,奴家心裡就一直想着相公,滿腦子都是相公的影子,這算不算喜歡?”
沈心蘭小聲說着,她也沒談過戀愛,只知道想着一個人的感覺很奇妙,甜裡透酸,微微有苦,說不清也道不明。
鄭直聽着這話,心潮不由得一陣起伏,真有種把她擁在懷中的衝動。
這種感覺就是喜歡啊…
那麼,我對沈姑娘…
“相公,你不喜歡奴家沒關係,奴家…奴家一定會做個好妻子的,你放心。”
沈心蘭說到最後,聲音像蚊子叫一般,雙手來回搓着,羞澀難耐。
“其實我…”
鄭直話說到一半,一絲絲殺氣從頭頂襲來,讓他眉頭一緊。
“是誰?!”
“相公,你在和誰說話?”
沈心蘭問道。
下一刻,鄭直平地一躍,翻身上了屋頂。
“哈哈…道貌岸然的傢伙,別以爲娶了她就能得到心安!說到底,你也是自私自利的混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