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藎忱斬釘截鐵的聲音,蕭世廉頓時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藎忱:“李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我們蕭家雖然算不上什麼一等一的權貴之家,但是提供一些你想要的幫助應該還是可以的。”
蕭摩訶也是擡起頭看向李藎忱,微微頷首。
他身爲南陳武毅將軍,又是軍中的下一任接班人,要說別的做不到,但是至少給李藎忱安排一個安身立命的職務之類還是輕而易舉的,朝野之中誰都不會介意賣武毅將軍一個面子。對於一個正常男人來說,所想要的不過就是“酒色財氣”罷了,如果李藎忱想要這些,蕭摩訶自然很容易滿足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藎忱向前一步,鄭重的一拱手:“某沒有開玩笑,某什麼都不要。”
“這······”蕭摩訶皺了皺眉,而蕭世廉臉上更是露出詫異神色。普天之下,想要武毅將軍一個允諾的人大有人在,而怎麼李藎忱就棄之如敝履?
蕭世廉着急的還想再說,不過看到自家爹爹擡起來的手,頓時堪堪將話收住了。蕭摩訶饒有興致的看向李藎忱:“爲什麼?報答恩公之恩情,是我蕭家兩代人之夙願,小兄弟難道不想給我們這個機會?”
李藎忱還是搖了搖頭,看着那個象徵李成和蕭諒情誼的銅佩飾,沉聲說道:
“家父在世的時候,未嘗曾經提到過此事,說明在家父心中,當時施以援助之手,乃是天經地義。並且家父一生爲人豁達,某想他老人家當年在世的時候,應該只是真心想要和令尊結識、真心想要報一方平安,並沒有想着有一天會尋求蕭家的幫助······”
蕭世廉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而蕭摩訶緩緩背過身,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銅佩飾。兩塊分開了五十多年的銅佩飾此時湊在一起,雖然它們曾經分明的棱角已經被磨平,雖然它們有的地方已經光滑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但是它們依舊像五十年前那樣緊緊的靠在一起。
就算是沒有中間的棱角,這一刻這兩塊銅佩飾依舊結合的緊密無間,就像五十年前始興城外曾經並肩奮戰的兩個人。
蕭摩訶長嘆一聲,喃喃說道:“阿爹,某終於明白,爲什麼你常常說,能夠與李家恩公相識是一生的榮幸······恩公一生光明磊落,年輕時候沙場衝殺、蕩氣迴腸,年長之後仍然教子有方,蕭某自愧弗如,阿爹能有如此摯友、如此恩人,是我蕭家之幸也!”
李藎忱抿着嘴脣沉默不語,而蕭世廉靜靜看着李藎忱,第一次他有些震驚的發現自己竟然看不穿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
而此時蕭摩訶已經霍然轉身,伸手拍了拍李藎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假以時日,當成大器。”
蕭世廉心中更是一驚,自家爹爹作戰勇猛,但是不代表不會做人,蕭摩訶知道自己一路青雲平步,所以在爲人處世上除了堅守基本原則之外,素來都是寡言少語,是不折不扣的實幹派,也正是這個原因,方纔讓他得到陳霸先、侯安都和吳明徹三代南陳帝王將相的賞識。
因此蕭摩訶這短短几句評語,簡直振聾發聵。一向熟悉自家爹爹爲人作風的蕭世廉,忍不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剎那間他覺得在李藎忱和自家爹爹之間竟然插不上話。
李藎忱輕輕呼了一口氣,不知不覺他的額角已經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剛纔關於這銅佩飾,李藎忱實際上有些強行解釋。
就算是李成一生之中都沒有想過欠人恩情這件事,但是很明顯到了最後,李成還是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不是因爲他多麼吝嗇,也不是因爲他惦記着什麼,而是他不放心之後無依無靠的李藎忱和李憐兒,對於奄奄一息的老人來說,這是他能夠留給子女的全部。
而事實證明,南陳武毅將軍蕭摩訶的一個允諾,也確實很有價值。
但是李成雖然是這麼想的,李藎忱並不打算這麼做。向蕭摩訶請求,固然可以給他帶來“酒色財氣”,但是這不是此時此刻的李藎忱真正想要的。
李成費盡心思五十年避世,最後到老換來這麼一個下場。
李藎忱絕對不允許自己走自家爹爹的老路。更何況他更清楚,南陳又能夠支撐多少年?一場從北到南席捲而來的戰火隨時都有可能將李藎忱徹底吞沒。
李藎忱不求什麼“酒色財氣”,所求的是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
事實證明,蕭摩訶看明白了李藎忱的心思,所以他很欣慰恩公的後人不是一個想做富家翁的紈絝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年,自小歷經戰亂的蕭摩訶明白這個道理,並且很高興看到這樣的恩公之後。
因爲對於蕭摩訶來說,想要報答恩公之恩情,所能做的最好的實際上不是給李藎忱多少“酒色財氣”,而是將李藎忱培養爲一個棟樑之才。這恐怕也是李成所最想看到的,也是李成將那銅佩飾拿出來的重要原因。
那位恩公臨走的時候,恐怕有不少遺憾吧······就如當年爹爹一樣。蕭摩訶緩緩仰起頭,心中不由嘆息一聲,等到自己愈發年長之後,反倒是愈發能夠理解當年的蕭諒了。
大帳之中一時間有些沉寂,蕭摩訶回過神來,微微低頭直直看着李藎忱的雙眼,沉聲說道:“小兄弟······”
“將軍年長小子二十餘歲,以小兄弟稱呼實在不妥當,小子應當爲晚輩。”李藎忱急忙開口打斷蕭摩訶,開什麼玩笑,一個大自己二十多歲的人喊自己小兄弟,哪怕是李藎忱知道古人有很多“忘年交”,也不想真的和蕭摩訶來“忘年交”,更何況如果這樣,李藎忱未免有些佔便宜的意思,別忘了旁邊還有一個臉色一直不太對勁的蕭世廉。
他這句話自然讓蕭世廉心裡面舒服了不少,畢竟按照李成和蕭諒的關係來算,李藎忱可是實打實長了他一輩,當初的“李兄弟”變成“李叔叔”,這蕭世廉多少都接受不了。
蕭摩訶微微一笑,旋即說道:“現在你們兄妹也沒有安身之處,若是不嫌棄的話,就先留在軍中,畢竟令妹尚有病恙,需要好好休養。等到此間戰事了結,是去是留,你們另行決定如何?”
李藎忱沒有多說,只是鄭重一拱手。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哨探一把掀開簾幕快步走進來:“啓稟將軍,在大營北側四十里處發現蠻夷哨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