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12

112/七流

地圖上, 綠色的光點徹底熄滅了一個。

系統的語氣聽不出情緒:[白狼死了。]

不想成爲污染物的慾望,戰勝了白狼求生的本能。

[像這種高階的天啓者,成爲污染物, 對於人類而言的確是一種災難。但我覺得成爲污染物比死了好。果然, 信仰這種東西, 讓我感覺費解。]

陸言思考了片刻:“不一樣, 如果沒有意識, 只是靠動物本能活着,對於很多人來說,比死亡更難接受。”

因爲這起意外, 見面時,大家的神色格外沉重。

陸言找到了白狼的屍體, 那是一具巨大的狼軀, 身上大部分區域已經被銀白的皮毛覆蓋。胸口是一把插進心臟的短刀。

白狼躺在地上, 望着頭頂的天空,瞪大雙眼, 似乎是想牢牢記住這個瞬間。

他身邊,一個已經被撕裂成兩半的污染物,自斷裂處長出樹一樣的根鬚。這些根鬚不停地蠕動着,想要把斷裂的身體拼回一起。

陸言用地獄之火補了兩刀,污染物的殘骸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出現了碳化的焦黑色。

猛虎把身上特別行動部的制服脫了下來, 蓋在了白狼身上。這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制服了, 當時還是白色的。

他忍了半天, 沒忍住, 轉身,捂着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聲傳了很遠。

遠處, 一些茫然的眷族探出頭,表情像是什麼受驚了的小動物。完全不知道有一個陌生人,爲了救他們,永遠的死在了異國他鄉。

寧淮抽着煙的手微微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眶微紅:“回來再處理吧,來不及了。”

這是一次要麼成功,要麼死的行動。

和陸言去過的其他污染區不同,在神國,越是接近中心區域,整體的環境卻愈發光輝偉岸,聞不到絲毫的血腥氣,不像是要去端了神國的老巢,像是趕赴什麼晚宴。

系統介紹道:[聖神原本的身體,年輕的時候搞傳/銷,蹲過幾年局子,訓練出很好的口才。在創立極樂教初期,他還是天啓者,沒有成爲污染物。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能成爲新世界的神。]

[可惜他沒有搞清楚一件事,成爲污染物的是他的腦子,不是他本身。在感覺軀體無用後,聖神拋棄了原本的身體,選擇了更合適的容器,讓極樂教在長嘉發揚光大。最後滲透到長嘉大部分人的生活中……]

不管是猛虎還是寧淮,全速前進的速度都比開車要快許多。陸言因爲只有兩條腿,享受了一次殘障人士獨有的關懷,被大老虎背在了背上。

中心神庭瀰漫着一層濃郁的霧氣,這裡的裝潢很是莊嚴肅穆,像極了古羅馬時期的神殿。

大門處,鏤空的穹頂中心,一個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腦花被衆星拱月,放在了最中心。

周圍十二根白色的立柱上,嵌着一個個扭曲的人影,有男有女,表情或痛苦,或悲傷,無一例外地凝視着天空。

[這是聖神在紀念自己用過的軀殼。]

這裡,離聖神的本體已經很近了。

陸言甚至能在白色的迷霧中,聽見微微的呼吸聲,像什麼沉睡的猛獸。

[聖神的本體很容易受創,精神系的污染物一向戰鬥力都不強。因此,它是靠着神殿的守衛鞏固自己的統治的,平日裡也不會用真面目示人。]

寧淮在這扇大門前,思考了片刻:“稍等,這裡太安靜了。我先派一個分裂體進去看看。”

陸言有幸圍觀了天賦裂變的使用。

寧淮的背上出現了一條血線,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一雙纖細的手從裡面探了出來,掙扎着從縫隙裡以一個極其不規則的形狀擠了出來。

寧淮2號渾身包裹着羊水一樣的粘液,乾癟的身體如同風化的木乃伊。但是吸收完粘液後,裂變體的身體變得飽滿起來,和現在的寧淮長得一模一樣,靈力閾值8400,初始病變度爲0。

他有一雙深紫色的眼眸,下半身也是蜘蛛一樣的軀體,但眼神卻沒什麼神韻,宛如被操控的傀儡。他的視野會和寧淮共享,整個人也受主身軀操控。但並不共享病變度。

總的來說,是非常好用的工具人。

這樣的裂變體,在短時間裡,寧淮也只能裂變一個。下次裂變,達不到這樣的高的靈力閾值。

裂變體遵從着寧淮的指示,緩緩踏入了神國的核心區域。

和想象中不同,這裡居然是一片街區。

沒有人居住,但一切似乎都保持着災難來臨前的場景。馬路上的車蓋蒙着一層灰,但車燈還亮着。副駕駛上,早已風乾的人還拿着電話。

街頭,年輕的女人撐着傘,手腕上掛着名貴的珠寶,牽狗繩裡的狗不見蹤影。只剩一個項圈落在地上。

櫥櫃裡的玻璃碎了一地,有歹徒表情猙獰,手裡抓着幾根金項鍊,身體還保持着奔跑的姿勢。

這是災難來臨的前一刻。

神庭蔓延出的白霧,把這一切都定格了。世界在瞬間按下了休止符。這片街區無人造訪,一直到了幾十年後的現在。路燈無人檢修,發出的光已經格外晦暗。

裂變體輕輕用手碰了碰身邊的人,這些風乾了的人瞬間倒地,碎成了一片片的齏粉。

“不是污染物。”

裂變體自言自語道。

此時,它和寧淮思維共享,本身就是寧淮。

霧氣中,隱約能看見一些怪物的輪廓。

一隻巨大的章魚趴在高樓的頂部,半邊天空都是它隱隱綽綽的影子,觸手晃動着。既像是驅趕,又像是歡迎。

裂變體的病變度在白霧中緩緩上漲。

在路過一條小巷時,他的耳邊驟然響起一聲犬吠。

一隻通體漆黑的三頭犬撲向了他,張開了血腥的獠牙,牙齒的縫隙之中,還有着一些紅豔豔的碎肉。這隻污染物足足有三米高,周身圍繞着腥臭的風。

裂變體彎腰,避過了它尖利的爪牙,反身把長長的節肢刺進了三頭犬的身體內。

寧淮的蜘蛛腿完全張開的時候,能有七米遠。

節肢宛如一把利刃,插/進了三頭犬的腹部,豎着切開成兩半。

三頭犬倒在了地上,沒有血,白白的腦漿流了出來,灑落一地。

這條街道很長。在步入下一片區域時,寧淮周身一暖,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下一刻,站在了十字路口的街頭。

不遠處的商場大樓,LED巨屏上正放着他最喜歡的女藝人的廣告。但這廣告早就停播了。

寧淮低頭,發現自己身體的畸變也不見蹤影,甚至還提着一個公文包。

身上的陽光暖洋洋的,馬路亮起了綠燈。一個個人帶着笑容,從他的身邊涌過。

這和他人生前三十多年的景象,沒有絲毫的不同。

寧淮翻出了公文包,發現裡面的居然是自己學生的畢業論文。

在成爲天啓者之前,他是S大物理系的博導,職稱教授。

西裝上衣,口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寧淮拿出手機,裡面是學校物院院長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寧教授,上午九點,大禮堂頒獎呢。剛回國辛苦了,但這次,你可不能遲到吶!咱們國家這麼多年,也就你一個獲得了玻爾國際金質獎。”

玻爾國際金質獎每3年頒發一次,用於獎勵在和平利用原子能方面作出突出貢獻的工程師和物理學家。*是物理學界極其重要的大獎之一。

是的,寧淮研究的領域,是核物理方向。

他下意識的回答:“馬上,車沒油了,我坐公交過來的,昨天忘了加。”

這裡明明不是S市,自然不可能有S大。然而寧淮真的提着公文包,走到了學校的門口。

學生們朝氣蓬勃,路邊還有小攤販賣着早餐和水果,甚至還有健身房兼職的學生髮傳單。

早起的大學生騎着自行車,風風火火往圖書館趕去。

生化院的預備科研狗穿着白大褂,成羣結隊地往實驗室趕去。

一切都是這樣熱鬧而生機勃勃。於是,寧淮的臉上卻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這是寧淮,或者說,許多加入特別行動部的天啓者,都想要守護的東西。

一個有秩序的人類社會;以及無數年曆史長河中,那些短暫的靈魂留下的偉大文明的結晶。

他到大禮堂的時候,面前鋪着一張紅毯,左右兩邊都是鮮花籃。禮堂上方,還有張紅色的橫幅:恭喜我校物理學院寧淮教授獲得“玻爾國際金質獎”!

禮堂的門口,主任開心地招手:“寧淮!來了!快進來,裡面記者採訪呢。”

旁邊,還有他熟悉的同事。臉上全都是誠摯而燦爛的笑容,爲他取得的成績開心。

寧淮還在這裡看見了自己故去多年的父母,二老都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如今帶着小紅章,表情格外不好意思。

主任隔着幾米遠高喊:“寧淮,快來,大家都等着你了!場景也佈置好了。咱們和獎章合個影!”

但寧淮只是停在了這裡,目光懷念。

他的確獲得過玻爾國際金質獎,那一年他33歲。第二年,就覺醒成爲了天啓者。

如果來到這裡是不是裂變體,而是真正的寧淮,也許會在這一刻迷失了方向。

真正的寧淮還站在中心神庭的入口處,他的眼神依然清澈而堅定,卻在看見父母的瞬間沒忍住眼眶微紅:“精神系的污染物,的確很可怕。儘管我一再提醒這是假象,但是周圍的一切,都在讓我不斷沉浸於過去……”

因爲健忘這個後遺症,寧淮的病變度其實漲的比正常人慢很多。

太痛苦的事情,他總是忘的很快。反倒是一些細枝末節牢牢記得。哪怕是十幾年前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寧淮曾經在深夜的時候回憶自己的父母,他們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然而想到的卻總是空白的兩張臉。

如果不是到了這裡,他甚至都想不起來,原來爸爸和媽媽長這樣。

裂變體寧淮遲遲不動,於是,主任的催促更加急切:“寧淮,快來啊!”

裂變體深吸了一口氣,下一刻,他的下半身長出了節肢,輕輕一揮,就劃破了主任的咽喉。

鮮血噴涌而出,主任的表情充滿了不可置信,他倒在了血泊中。

父母走了過來,厲聲質問:“怎麼了?你出息了,連你爹媽都不認了?”

教過他的老教授拄着柺杖,指着他的鼻尖,雙手顫抖:“寧淮,你、你,怎麼可以殺人?——你瘋了嗎?!”

他帶過的學生表情惶恐:“寧教授,你怎麼了?!”

寧淮殺了這裡的所有人。他的節肢走在地上,踩着粘稠的血漿,拉出一條條細線。

周圍變得寂靜一片。

儘管知道都是假的,然而他這一切,都過於真實。以至於寧淮的心痛的都在微微的抽搐。

親朋好友們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高度畸變的寧淮行走在其間,像是一個異類。他莫名覺得有些冷。

在殺掉了認識的最後一個人時,周圍的景象又在瞬間被白霧迷茫。

地上的屍體如同水一樣,滲進土地中。

到這時,寧淮的病變度已經到了47。

差一點過半,但還能堅持。

禮堂終於露出它猙獰的真容,這是一隻躺在地上的魚,身體高度腐爛,但整張嘴卻格外巨大。足夠一口吞下一輛卡車。

魚嘴大大張開,等着寧淮入甕。

因爲沒有水,這隻魚就在街道上,無法動彈分毫。

寧淮乾脆地結束了它的性命。繼續朝前走去。

周圍的霧氣更濃了。

最後一片區域,沒有人煙,到處都是廢墟。

45年前,神國行動。爲了重創聖神,他和其他20個先遣隊成員,曾經一起來到過這裡。

這些廢墟,是他們戰鬥留下的痕跡。

寧淮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懷念的神色。

最開始覺醒一批天啓者裡,優秀的成員格外的多。基本都是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反倒是普通人,覺醒的很少。

按照研究所的理論,或許這真的是一場進化。

寧淮明白,這裡離聖神的本體已經非常近了。

他的身體覆蓋上了甲殼,通過地面細微的震顫,感受着不同方向的動靜。

他背後,有人。

寧淮的手臂上,骨刺破開皮膚穿透而出。邊緣閃爍着刀鋒一樣的寒光。

他猛的轉過頭了頭,然而在下一秒,瞳孔一陣緊縮。

天青色的幾片羽毛緩緩從天空飄落。

廢墟頂部的十字架上,一個人影輕輕落在頂端。

逢青的背後長着兩雙羽翼,一直垂落到地上,手持權杖,眼神空洞而神聖威嚴。

他似乎和過去沒什麼不同。

然而逢青身上的氣息,分明和污染物一模一樣。

寧淮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樣,擠出了顫抖的詢問:“青鳥……?”

逢青,代號青鳥。

逢青沒有回答,而是擡起了權杖,輕聲道:“風。”

【天賦16-自然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