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慌,不要慌!鎮靜,大家都保持鎮靜!”正當我也和周圍的戰士一樣,被突然冒出來的敵機嚇得六神無主的時候,旁邊傳來了科庫諾夫的喊聲。
隨着他的喊聲,船艙裡的混亂漸漸平靜下來,所有的指戰員都歪着頭盯着那架在空中盤旋的敵機。而我在看到敵機從渡船的上方掠過後,還特意看了看搭乘七連的那艘渡船。那艘渡船雖然載的人多,但速度卻比我們快,此刻已經把我們拉下了一百多米的距離。
我擠到了科庫諾夫的身邊,看着在天空盤旋的敵機,有些擔憂地問:“一級指導員同志,您覺得敵機會轟炸我們嗎?”
科庫諾夫的臉部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故作淡定地回答:“中校同志,您是指揮員,戰士們都在看着您,要是您都驚慌失措的話,那麼部隊的士氣就會受到影響。”說到這裡,他壓低聲音悄悄地說:“在這種時候,我們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能趕在敵機把我們炸沉以前,渡船能成功地到達左岸。”
聽到他都這麼說,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看着外面的滔滔河水,我心想,要是我們的渡船遭到轟炸的話,那可就全完了,要知道這兒可是頓河的中心,是水最深的地方,要是渡船被擊沉的話,船上的人都得沉底了。
敵機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向我們的渡船俯衝了下來,機載機槍噠噠噠地瘋狂掃射着,一長串的子彈打穿了渡船的頂棚。從人羣中犁了過去。在一陣驚呼聲中。七八名戰士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渾身是血地倒在了船艙裡。
看到這一幕,船艙頓時又混亂起來。正當我被這突發事件嚇得六神無主,科庫諾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同志們,鎮靜,鎮靜,不要慌!不要慌!!”我扭頭看去,發現他爬到了彈藥箱上,手扶着頂棚站着。衝着大家高聲地喊着:“同志們,不要慌,都待在原地別動,只要船靠了岸,敵機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在遭受敵機掃射的危急形勢下,敢站到最危險的彈藥箱上,鎮定自若地安撫軍心,這樣做是需要膽量和機智的。雖然我從來不喜歡什麼政工人員,但他們中間有很多人卻是值得我們尊重和敬佩的,面前的科庫諾夫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科庫諾夫站在彈藥箱上淡定地發號施令。船艙裡的戰士們不再慌亂,而是開始幫助衛生員搶救那些受傷的戰士。幾名當場犧牲的戰士遺體被擡到了一旁。衛生員蹲在傷員的身邊,做了簡單的清創後,開始包紮傷口。
船上的秩序纔剛剛恢復,沒等我們喘口氣,飛走的敵機在空中盤旋一圈後,又再度從右側俯衝了下來,用機載機槍掃射我們的渡船。不過幸運的是,這次的子彈打偏了,子彈從頂棚的上空掠過,打在了船左側的河水裡。
望着正在爬升的敵機,我的心跳加速,只覺得喉頭發乾,身上的汗水止不住地往外冒。我心裡在暗暗地祈禱,希望這架敵機能就此離去,別再調頭來攻擊我們,否則的話,這河水滔滔的頓河,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
不一會兒的工夫,敵機在空中再度調頭,第三次向我們的渡船俯衝下來,這次敵機沒有再用機載機槍掃射,而是直接投下了一枚炸彈。炸彈沒有命中渡船,而是在船的附近爆炸,掀起了一根十幾米高的水柱,冰涼的河水澆了我們一身。而站在彈藥箱上的科庫諾夫,如果不是緊緊地抓住頂棚鐵管的話,估計已經被氣浪掀下來了。
我盯着那架投彈後再次拉昇的敵機,痛苦地想着:“高射機槍,要是船上有挺高射機槍就好了,那樣的話,敵機就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攻擊渡船了。”
看到敵機再度調頭俯衝下來,我忍不住大聲地問:“科庫諾夫同志,敵機又來了,我們該怎麼辦?”這個時候,我可顧不上保持什麼形象,也不顧忌這樣問會不會引起船上指戰員們的恐慌,因爲此刻,我們就是一堆待宰的羔羊。
科庫諾夫沒有回答我,而是兩眼噴火地盯着那架敵機。要是他的眼光有殺傷力的話,估計那架敵機早被打得凌空爆炸了。片刻之後,我才聽到他惡狠狠地詛咒道:“該死的德國佬,你最好一頭栽到河裡去。”
罵歸罵,但俯衝下來的敵機並沒有栽到河裡去,相反,這次投出的炸彈落在渡船的前部爆炸,把船頭炸得粉碎,在威力巨大的爆炸衝擊波面前,我和船艙裡的指戰員們一樣,齊刷刷地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倒在船艙裡。很快,渡船開始向前側傾斜,冰涼的河水迅速地涌入了船艙。
我剛從船艙的甲板上艱難地爬起來,大半個身體已經被淹沒在水中。在這個時候,我顧不上別人,拼命地往渡船外面遊。學過物理的人都知道,船在沉沒時,會形成漩渦,如果被捲入漩渦的話,恐怕就沒有機會逃生了。
剛遊離渡船沒多遠,渡船又再中了一顆炸彈,這下更加快了渡船的下沉速度,不到兩分鐘,船身便完全地消失在水面之下,只有散落在水面上的船隻碎片還在燃燒,周圍還有一些和我一樣幸運逃離的指戰員們,正在河面上浮沉掙扎着。
沒想到渡船沉沒了,該死的德國佬還不肯放過我們,又俯衝下來,對着漂浮在河面上的指戰員們進行掃射。我連忙憋了一口氣,向水底潛了下去。一顆顆子彈穿梭而來,在水面下劃出一道道水線,嚇得我儘可能的潛向河底深處。
沒潛多深,我就覺得自己憋不住了,再待在水底的話,有可能敵機的子彈沒把我打死,我已經因爲缺氧而溺水身亡了。我手腳並用地先上劃拉,身體迅速地竄向了水面。當我浮在水面上時,我深深地體會到,當你呼吸正常的時候,好象感覺不到空氣。可是一旦喪失呼吸的可能,我們立刻就體會到一口清新的空氣對我們的意義之大。
經過敵機的連番掃射後,河面上已經看不到幾個活人了,敵機可能不想再浪費子彈,扇扇翅膀向遠處飛去了。我看了看方向,朝着河的左岸遊了過去。
在游泳池裡游泳,和河裡游泳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在游泳池裡遊幾百米都夠嗆,更不用說在水流湍急的頓河裡了。我向前遊了沒多久,就覺得體力不支,動作越來越慢,然後感覺到身體開始慢慢地下沉,我悲哀地想到:難道我今天要淹死在河裡嗎?
就在河上淹沒了我的耳鼻之時,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拉着我向前游去。我扭頭看向右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科庫諾夫那熟悉的面孔。再看向左邊,是一名年輕的水兵。在他倆的幫助下,我拼命地擺動着雙腿,跟在他們向河對岸游去。
十幾分鍾後,科庫諾夫和水兵拖着我在一個無人的地方上了岸。我渾身發軟,一踏上堅實的土地,就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我仰面看着坐在我旁邊的科庫諾夫和水兵,向他們表示着感謝:“科庫諾夫同志,謝謝您,如果不是您的話,我就被淹死在頓河裡了。沒想到您的水性這麼好。”
科庫諾夫笑着回答說:“中校同志,不用客氣,幸運的是我們都還活着。”
我把臉轉向另外一側,衝着那名年輕英俊的水兵說道:“還有你,水兵戰士同志,我衷心地感謝你,要是不是你和一級指導員同志的幫助,我現在就沉沒在河底了。”
沒想到水兵的臉一紅,說:“中校同志,不用這麼客氣,要知道我見過您,我怎麼可能讓一個認識的人在我的身邊沉到河底呢。”
我凝視着水兵的面孔,努力回想着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但想了半天,腦子裡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要知道我見過的人數以千計,根本不可能記住每個人相貌和名字,便忍不住問道:“水兵戰士同志,我們以前見過嗎?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水兵不好意思地說:“中校同志,我是步兵第192師的,曾經和您一起參加過反擊戰鬥,您肯定不會記得我。但是我有天晚上和我的女朋友,當衛生員的娜塔莎約會時,正好遇到了您。當時我還因爲您會批評我,沒想到你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明天要戰鬥,就讓我離開了。”
水兵這麼一說,我頓時想起那晚在第62集團軍的指揮部外面聽到的肉麻對話,女人是男人的天空、月亮、不可缺少的空氣,而男人是女人的大海、太陽。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奇地問道:“水兵同志,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水兵回答說:“報告中校同志,爲了護送政治部的人員安全渡江,上級從我們水兵旅抽調了一部分人員,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哦了一聲,又接着問:“你的娜塔莎在什麼地方嗎?”
水兵回答說:“她還留在第192師的衛生隊裡,不過因爲近期戰事激烈,我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面了。”
正說着話,科庫諾夫突然說了聲:“好像有部隊朝我們這邊來了,應該是來找我們的。”說完,他站起身來,拼命地揮舞着雙手,大聲地喊着:“喂!到這裡來,我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