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熟悉,是因爲我在所有和斯大林格勒有關的影視作品中,都見過這個建築;說陌生,是由於我來斯大林格勒這麼多次,今天才是第一次真正地見到它。
格拉德舍夫不是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他抓住我的手臂使勁地往下一拉,用責備的語氣說道:“將軍同志,您在看什麼啊,不要命了?難道您沒有看到敵人的機槍正對着我們這邊在進行掃射嗎?”
我連忙順勢蹲了下來,衝着他感激地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少校同志,我是在看到一個很特別的建築,一時愣了神而已。”
“很特別的建築?!”格拉德舍夫把我的話重複一遍後,眉頭皺得緊緊地問道:“將軍同志,不知道您看到的是什麼特別的建築啊?”
“噴泉,一個噴泉。”我簡短地回答道。
他聽完我的話以後,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喔,原來您說的是車站前的那個噴泉啊!中間是六個少先隊員手牽着手,圍着一支鱷魚在跳舞的雕墅。”說到這裡,他忽然停頓下來,左右看了看,隨後壓低嗓門對我說:“將軍同志,您說邪門不邪門,那個噴泉附近至少落下了不下兩百枚炮彈或者炸彈,周圍的建築物都被摧毀了,甚至連噴泉蓄水池的圍牆都被炸塌了,可這雕墅卻毫髮未損,有人說,這也許是這個雕墅得到了神靈的保佑。”說起這種犯忌諱的事情,明知道我們的四周沒人,但他還是謹慎地又四處張望了一番。
剛纔我觀察噴泉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也清晰地看到雖然周圍廢墟處處,可中間的雕塑依舊完好無損,沒準真的有神靈保佑也說不清。不過此時我卻想起了《兵臨城下》裡的鏡頭。原來那個瓦西里和他的戰友們進入斯大林格勒後,在兩人一支步槍的情況下所進攻的,就是幾百米外的那個火車站啊。我記得在電影裡。他就是躲在噴泉池裡,用僅有的五發子彈。幹掉了五個敵人。
就在我回憶《兵臨城下》裡的經典鏡頭時,巴斯曼諾夫和剩下的戰士已經先後衝了過來。當他蹲在我的身邊,氣喘吁吁地向我報告時,我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連忙問他:“上尉同志,我們的傷亡如何?”
巴斯曼諾夫苦笑一聲回答說:“報告師長,有三名戰士犧牲,負傷六人。其中一人重傷。”
我沒想到爲了通過這三十來米的封鎖線,我們居然就付出了三分之一的傷亡。也是我考慮不周,以爲這麼短的距離,只要四五秒鐘就能通過,沒想到,起跑時初速度慢,就不可避免地延長了通過的時間,才導致傷亡上升。
我的嘴角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問道:“上尉,傷員們在什麼地方?”
巴斯曼諾夫擡手往上一指。說:“剛纔有戰士向我報告,說二樓還有一個完整的房間,我便讓他們把傷員送上樓去了。”
我擡頭向上看了一眼後。本能地說道:“走,我們上去看看。”說完,我微微擡起身,彎着腰就往樓裡小跑着而去。
樓裡聚集着警衛排的戰士,見我跑進去,都連忙站直了身體,向我行注目禮,似乎在等待我下達命令。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我知道是巴斯曼諾夫和格拉德舍夫兩人跟過來了。便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上尉同志,你和戰士們留在樓上。我和少校到樓上去看看。”
聽到巴斯曼諾夫的回答後,我衝格拉德舍夫一擺頭。禮貌地說:“請吧,少校同志。我們到二樓去看看傷員。”
格拉德舍夫打着手電在前面爲我照明,我們沿着滿是建築垃圾的樓梯,小心地朝二樓走去。眼看就要走到二連的時候,前面傳來一聲低喝:“站住,什麼人?”
我聽出對方喊的俄語,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因爲德國人可不會用俄語問話。連忙回答說:“上面是警衛排的同志吧?”
聽到我的聲音,那個說話的人忽然低呼了一聲,接着向我道歉說:“啊,對不起,師長同志,我不知道是您,請原諒我的魯莽。”
格拉德舍夫用手電往聲音傳來的位置掃過去,只見一個端着步槍的戰士,正站在離樓梯有三五步遠的地方。見手電光照到了自己的身上,連忙把步槍往肩上一挎,擡手向我敬禮:“師長同志,不知道您有什麼指示?”
“傷員在什麼地方?帶我們去看看。”我簡短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師長同志,請跟我來吧。”戰士禮貌地做了請的姿勢,接着沿着走廊一瘸一拐地朝前面走去。從他走路的姿勢判斷,他在通過封鎖線時,腳步受了點傷。
走廊很長,地上除了碎石磚塊之類的,還有破爛的襯衣、孩子的玩具,以及一些摔碎的瓷器碎片,看得出住在這棟樓裡的居民,在撤離這裡時,是多麼的慌張。
在前面帶路的戰士忽然停了下來,隨手推開旁邊的一個房門,但沒馬上進去,而是扭頭對我說:“師長同志,就是這裡,所有的傷員都在這裡了。”
我大步地從敞開的房門走了進去,在窗外的火光照映下,我清楚地看到屋裡的一切。一名傷員躺在門右前方靠窗口的一張小牀上,而另外三個或是手上或是頭上纏着紗布的戰士,正在隔壁房間裡翻箱倒櫃地找東西。他們把屋裡的櫃子都打開,將裡面的衣物都拿出來,只要是女士的服裝,他們就隨手往地上扔,而男式的衣服,則卷吧卷吧塞進了自己背的背囊裡。一名傷兵還在用拳頭使勁壓着裡面的衣服,以便能儘量裝得多些。
“戰士同志們,你們在幹什麼?”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部下擅自拿老百姓的東西,而且還拿得那麼心安理得,不由怒火中燒,忍不住用嚴厲地語氣衝他們吼了起來:“你們現在的舉動。和外面那些法西斯侵略者有什麼區別嗎?”
三個正在忙碌的傷兵聽到我的聲音,被嚇了一跳,連忙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在原地挺直身體,老老實實地擡手向我們敬禮。
“誰帶的頭?”我走近他們的身邊。瞪着他們,加重了語氣問道:“究竟是誰,帶頭搶老百姓的東西?”
其中一名光着膀子,肩膀上纏着繃帶的戰士走到我的面前,滿臉漲的通紅,喃喃地說道:“師長同志,是這樣的。我們來到這個房間時,發現屋裡的櫃子裡還剩下了不少的衣物。而我們正巧沒有換洗的衣服,便打算拿一些回去。”
“把包裡的東西全部扔出來,一樣也不許剩下。”我冷冷地下達這道命令後,見三名傷兵還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沒動,便提高了嗓門:“怎麼了,沒聽到我的命令嗎?”
“戰士同志們,”格拉德舍夫也配合地用警告語氣對三人說:“假如你們不立即把包裡的東西全扔出來的話,那麼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說着,他的手便摸向了掛在胸前的衝鋒槍。
面對我和格拉德舍夫的強硬,傷兵們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隻有老老實實地把背囊裡的衣服一件件地往外扔。
而剛纔那位引路的戰士,見到裡屋充滿了火藥味,連忙進來打圓場。他捧着一個馬口鐵盒子走到我的面前。笑着對我說:“師長同志,來塊巧克力吧!”
“巧克力?什麼巧克力?”我奇怪地反問道。
戰士費力地揭開盒蓋,將盒子遞到了我的面前,說:“吃吧,師長同志,這可是國內最好的巧克力,就算有錢也買不到的。”
看到盛情難卻,我也沒有推辭,從盒子裡抓出一塊巧克力。剝掉外面的錫紙後,放到嘴裡嚐了一口。果然味道不錯,一點都不比我後世所吃的那些巧克力差。
戰士把裝巧克力的盒子遞給了格拉德舍夫少校後。像變魔術似的又掏出了一瓶酒,衝着我們得意地說:“師長、少校,天氣太冷,來,喝上一口禦寒寒。”接着又吩咐那名肩膀上纏紗布的戰士,“喂,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把櫃子裡的酒拿出來。”
聽到他的吩咐,那名傷兵連忙轉身跑到一個玻璃已被全部震碎的小櫥櫃前,從裡面掏出了幾個白色小水晶酒杯,走過來交給了那名戰士。
戰士接過其中的兩個酒酒杯,各倒了半杯酒後,把酒瓶往旁邊一放,一手端着一個杯子向我們遞過來,同時禮貌地說道:“來喝一杯,師長同志。”
雖然他表現得很殷勤,可我卻對他充滿了反感,我們還在打仗,他居然要讓我們喝酒,要是喝醉了,待會兒德國人就可以過來將我們抓俘虜。所以我用手擋住了他遞過來的酒吧,不滿地說道:“戰士同志,別忘了,德國人離我們只有一兩百米,他們隨時有可能衝過來,你這個時候讓我們喝酒,是想讓我們喝醉了好當德國人的俘虜嗎?”
面對疾言厲色,那個戰士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沒想到格拉德舍夫少校卻站出來爲戰士說情:“將軍同志,您放心,德國人的防禦陣地在車站,他們不會隨便到我們這裡來的。晚上的天氣太冷,喝一杯可以禦寒。只要別喝多了,就不會誤事的。”說完,他接過戰士手裡的酒杯,端到嘴巴,先用舌尖舔了舔酒杯的邊緣,接着一仰頭,把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喝完以後,他還吧唧了兩下嘴,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好酒,真是好酒。好久都沒喝到這麼好喝的酒了。”說着他又把酒杯伸到了戰士的面前,“戰士同志,再給我來一杯。”
聽到格拉德舍夫這麼說,那名戰士頓時興奮了起來,答應一聲後,拿起擱在一旁的酒瓶,又滿滿地倒了一杯。格拉德舍夫是來者不拒,一仰頭,又把滿滿的一杯酒灌進了喉嚨。接着他又把杯子伸到了戰士的面前。
看到戰士又想給他倒酒,我連忙擡手製止了,同時提醒格拉德舍夫:“少校同志,我們還需要你帶路趕往司令部呢,你要是喝醉了,我們就沒法按時趕到司令部了。”
格拉德舍夫聽我這麼一說,不禁猶豫起來,他看了看戰士手裡的酒瓶,又扭頭看了看我,最後一咬牙,向我懇求道:“將軍同志,讓我再喝一杯吧,就一杯。我向您保證,就喝最後一杯。”
我看了看格拉德舍夫手裡酒杯的大小,發現大概要三杯纔有一兩,這些酒精考驗出來的酒鬼們,一兩酒應該灌不倒他們,在片刻的猶豫後,我艱難地點了點頭,並放下了擋住酒瓶的那隻手。
看到格拉德舍夫將第三杯酒又一飲而盡時,我連忙抓住他的手臂,大聲地說:“走吧,少校同志,再不走的話,我們可沒法在天亮前趕到司令部了。”
被我抓住手臂的格拉德舍夫無比眷念地望着戰士手裡的酒瓶,將自己的酒杯遞還給了對方,並在我的拉拽下戀戀不捨地離開這個可以喝酒的房間。
一兩酒的分量對格拉德舍夫來說,真的一點事情都沒有。當他帶着我們繼續出發時,腳下的步伐依舊輕盈,和我說話時,條理依舊清晰。
天矇矇亮的時候,我們終於來到了設在伏爾加河邊的新指揮部附近。那些執勤的戰士見到我們的到來,有從隱蔽處出來和我們打招呼的,也有的立即跑到指揮部,去向上級報告我們的順利到來。
沒等我們走到指揮部,崔可夫已經和幾名指揮員從裡面走了出來。還隔着老遠,他就衝我大聲地說:“奧夏寧娜同志,歡迎你的到來。”
“您好,司令員同志。”因爲不知道附近是否隱蔽有敵人的狙擊手,所以我沒有向他敬禮,而是上前用雙手握着他伸出的手,使勁地搖晃着說:“您的身體還好吧?”
握手結束後,崔可夫沒有鬆開我的手,而是拉着我直接向他出來的那個指揮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