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術時,打了麻藥還沒什麼感覺,等麻藥的藥效一過,動過手術的眼睛便又漲又痛,讓我難受得難以入眠。由於覺得口渴難耐,想起牀倒杯水喝。沒想到腳剛踩在地上,便覺得天旋地轉,如果不是我及時地抓住牀頭的欄杆,估計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了。
守在外面的尤先科聽到屋裡的動靜,連忙跑進來關切地問:“司令員同志,出什麼事情了?”
我雙手抓住欄杆,衝他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說:“我有點口渴,想起來倒杯水,沒想到頭暈得厲害,一下牀就差點摔一跤。”
“司令員同志,我來幫您。”尤先科說着走到了桌前,拿起擺在上面的暖水瓶,倒了一杯水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過他手裡的杯子,坐回牀上喝了口水,又朝門外望了一眼,問:“大尉,門外除了你,還有幾位戰士執勤啊?”
尤先科連忙挺直身體回答說:“我們白天是三個人執勤,十二個小時輪換一次;晚上兩人執勤,每四個小時換一次崗。”
“從我們住的旅館,到醫院這裡,距離可不近啊。”聽到尤先科這麼說,我不禁爲即將來換崗的戰士擔心起來,“他們沒有夜間通行證,要是讓他們每天這樣來回奔波,如果遇到巡邏隊盤查的話,有可能{ 會被當成逃兵抓起來的。”
“司令員,這點您就放心吧。”尤先科信心十足地說道:“您所擔心的事情,我早就考慮到了,所以讓大家都從那家旅館裡搬了出來。集體住在對面的門診大樓裡。現在那些沒有執勤的戰士。都在醫生的辦公室裡呼呼大睡呢。”
聽說尤先科已解決了戰士們的住宿問題。我的心裡也踏實了許多。我再喝一口水後,將杯子遞還給尤先科,打着哈欠說道:“大尉,這畢竟是在後方,敵人的間諜不可能混到這裡來的,用不着這麼興師動衆。待會兒換崗後,你也去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一覺吧。”
“是。”尤先科答應一聲,將我遞給他的杯子放在桌上後。轉身離開了我的病房。
術後的第二天下午,值班醫生到病房來通知我,說要檢查一下視力恢復情況,讓我跟他去二樓的診斷室。我剛走到門口,便遇到剛睡覺起來的尤先科,聽說我要去檢查,便自告奮勇要陪我一起去。
進了診斷室,值班醫生小心地拆掉了我左眼上的紗布,用一個眼罩擋住了我的右眼後,拿出一張視力表。想測測我的視力恢復情況。
我原本一直閉着左眼,聽到醫生讓我看視力表。便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以爲一睜眼,就能看清牆上的視力表,結果卻意外地發現眼前是一片漆黑。我心裡暗說這個值班醫生怎麼搞的,屋裡連燈都不開,怎麼能看清視力表啊。
剛想調侃他兩句,卻聽他在問:“指揮員同志,能看清楚視力表上的這個字母開口是朝哪兒的嗎?”
醫生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苦笑了一下,挺委屈地說:“醫生同志,您連燈都沒開,我怎麼能看清牆上的視力表啊?”
我的話一出口,屋裡頓時鴉雀無聲。過了片刻,跟着我進來的尤先科才弱弱地說了句:“司令員同志,可屋裡明明是開了燈的啊。”
開了燈的,爲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我連忙眨巴眨巴眼睛,又努力地朝四周張望,可惜眼前還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這時我不禁慌了神,緊張地說:“尤先科大尉,你別騙我,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肯定沒開燈!”
“喂,醫生,你爲什麼不說話。”我正在慌亂的時候,忽然聽到尤先科大聲質問醫生的聲音:“昨天的手術不是挺成功嗎,看爲什麼我們的司令員還什麼都看不見呢?”
醫生被尤先科鎮住了,他戰戰兢兢地回答說:“指……指揮員同……同志,可……可能是昨天的手術失敗了。”
“瞎說,”我聽到值班醫生這麼說,立即打斷他,厲聲說道:“昨天你們的院長親口告訴我,說我的手術很成功。”
“那……那我……我就不……不知道……怎……怎麼回……回事了。”我和尤先科的接連發難,嚇得醫生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誰能告訴我,這裡出了什麼事情?”正當這裡亂成一團糟的時候,忽然響起了一個威嚴的聲音。
我先聽到靴子腳跟相碰的聲音,隨後聽到尤先科恭恭敬敬地說:“您好,克羅奇科夫同志。”
也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克羅奇科夫客氣地問道:“大尉,您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克羅奇科夫同志。”尤先科沒有隱瞞,如實地把情況向克羅奇科夫說了一遍。
“來人啊!”克羅奇科夫忽然大喝一聲,“將這個企圖謀害奧夏寧娜將軍的德國奸細抓起來。”
“我不是德國奸細,”醫生大聲地爲自己辯解起來,“我也不知道指揮員的眼睛爲什麼會看不見東西,但我真的不是奸細……”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巴,只發出一連串的“嗚嗚嗚”的聲音。
聽到克羅奇科夫要把值班醫生當德國間諜抓起來,我連忙掀開了罩在右眼上眼罩。當週圍的一切景物清晰地出現在面前時,我看到尤先科站在門邊,他的旁邊就是一臉怒氣的克羅奇科夫。而爲我做檢查的醫生,此刻正被兩名明顯是來自內務部的戰士反剪着雙手,臉上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樣。我對着克羅奇科夫說道:“克羅奇科夫同志,請等一下,我相信這位醫生不是什麼德國間諜,請您命令您的人先將他放開。”
“你的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也許就是他搞的鬼。”克羅奇科夫緊繃着臉。毫不客氣地說:“我要把他帶回去審問。看究竟是什麼人指使他做的。”
見到克羅奇科夫這麼強硬的態度,我心裡便明白如果讓他將這名醫生帶走,估計醫生就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了,連忙解釋說:“昨天手術是您的熟人謝爾蓋醫生做的,可能只有將他本人叫過來問問,才能搞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克羅奇科夫聽我說完,衝他的兩名手下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放開醫生。接着又將一名戰士叫了過去。簡單地吩咐了幾句後,讓他立即去門診大樓將謝爾蓋醫生叫過來。
等那名戰士離開後,我先招呼克羅奇科夫進來坐下,然後扭頭問值班醫生:“醫生同志,說說吧,我爲什麼會出現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
而值班醫生早被克羅奇科夫剛剛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此刻聽到我的問題,除了口齒不清地吐了幾個誰也聽不明白的單詞外,連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克羅奇科夫看醫生這樣。氣得一拍桌子,就準備站起來。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謝爾蓋的聲音:“親愛的克羅奇科夫,很高興在這裡見到您!”
聽到是自己老朋友謝爾蓋的聲音,克羅奇科夫收斂了臉上的怒容,笑着站起來對他說道:“您好啊,謝爾蓋,我也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您。”
簡單的寒暄過後,謝爾蓋扭頭對我說道:“將軍同志,今天是您複查的日子,所以門診部那邊的事情一忙完,我就立即趕了過來,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克羅奇科夫派來的人。怎麼樣,檢查的結果如何?”他後一句話,是衝着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值班醫生問的。
“情況很糟糕,謝爾蓋同志。”我看到值班醫生還在渾身發抖,便代替他回答說:“拆了紗布以後,我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連光感都沒有,我還正想問問您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呢。”
“指揮員同志,您說什麼,您的左眼連光感都沒有?”聽到我的話,謝爾蓋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快步地走到了我的身邊,先是吩咐那不知所措的值班醫生:“去把院長找來。”接着他戴上帶反光鏡的顯微鏡,爲我做起檢查來。
檢查了良久,謝爾蓋背靠着牆壁,仰頭望着天花板,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發呆。我張嘴正想問,卻被坐在旁邊的克羅奇科夫拉了一下,扭頭望去,見他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不要打擾謝爾蓋。
在奧西米寧到來之前,謝爾蓋就一直保持着望着天花板發呆的姿勢,而我和克羅奇科夫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對面看着他。
“謝爾蓋,出了什麼事情?”聽到奧西米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時,我的心裡暗暗鬆了口氣,心說既然他來了,那麼就能搞清楚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奧西米寧衝我們點了點頭,快步地走到了謝爾蓋的面前,低聲地問道:“爲什麼會出現連光感都沒有的情況呢?”
謝爾蓋摘掉頭上的顯微鏡,遞給了奧西米寧,有氣無力地說:“院長同志,您瞧瞧吧。”
於是,這次輪到奧西米寧反覆地對我的眼睛進行了檢查。過了一陣,他摘下顯微鏡,扭頭問謝爾蓋:“您猜到是什麼原因了嗎?”
我見謝爾蓋衝着奧西米寧點頭表示認同後,立即迫不及待地問道:“院長、謝爾蓋同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的眼睛不會因此失明吧?”我說這話時,心裡特別沒有低,深怕兩人給我肯定的答覆,那樣的話,我不光是蘇軍中的第一位女將軍,也將是第一位獨眼將軍。
謝爾蓋忽然對着奧西米寧嘰裡哇啦地說了幾句,我聽清了謝爾蓋所說的話,但一個詞都沒聽懂,但我可以肯定他說的既不是俄語也不是德語。而奧西米寧卻很平常,似乎他倆經常用這種語言進行交流,很隨意用同樣的語言和對方聊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兩人說話告一段落,我趕緊再次追問:“兩位,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指揮員同志。”開口向我做解釋的是奧西米寧,他皺着眉頭說道:“經過我和謝爾蓋大夫的反覆檢查,我們一致認爲,您的眼睛之所以會出現連光感都沒有的情況,可能是因爲昨天手術時,發現您的眼壓過低,注入的氣體使您的晶體發生渾濁所引起的。”
“那我該怎麼辦呢?”聽奧西米寧這麼說,我的心裡更加不踏實,“我的眼睛還要等多長時間,才能看到東西?”
奧西米寧聽完我的問題,慢吞吞地說:“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您需要一直躺在牀上靜養,我們再給您開點藥,爭取早日讓晶體變得清澈,您就能恢復正常的視力了。”
“只要晶體恢復了清澈,就會有失明的危險嗎?”奧西米寧的話剛說完,旁邊的克羅奇科夫便關切地問道:“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實話。”
“放心吧,克羅奇科夫同志。”奧西米寧說這話時,眼睛是看着我的,“經過我和謝爾蓋大夫的反覆檢查,雖然在恢復後,視力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但絕對不會失眠。”
離開診斷室以後,克羅奇科夫對我小聲地說:“奧夏寧娜,我們先回你的病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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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以克羅奇科夫的身份,是不會隨便炮彈醫院這種地方來的。他今天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大概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太多,的確不是一個談話的地方,而我的病房門口有戰士站崗,閒雜人等是不能隨便靠近,私下討論一些重要的事情,是再合適不過了。
等回到病房,克羅奇科夫讓跟着他來的兩名戰士,和尤先科他們一樣守在門口,然後才和我一起走進了病房。
他沒有先說正事,而是督促我:“奧夏寧娜,剛剛院長同志讓你在病房靜養,你先躺下,我慢慢給你說究竟是什麼事情。”
可能剛做完手術沒多長的時間,讓我的身體變得格外虛弱,站一會兒就會覺得頭暈目眩。從診斷室回到病房的這一段路,如果不是尤先科機靈,不時地扶我一把,我估計早倒在地上了。既然克羅奇科夫讓我躺下和他交談,我也就不再矯情,直接躺在了病牀上,接着對他說:“好了,克羅奇科夫同志,您現在可以說明您的來意了。”
“雖然你到預備隊方面軍擔任參謀長的任命被取消了,但是最高統帥本人並沒有忘記你。”克羅奇科夫語氣平緩地對我說:“他打算讓你回斯大林格勒去,組織和參與城市的重建工作。”
“斯大林格勒?!”聽到這個地名時,我差點從牀上蹦起來,好不容易纔離開了那個絞肉磨坊,沒想到這麼快又要回去了。我努力地掩飾着自己的慌亂,故作淡定地問道:“是去駐軍裡擔任職務嗎?”
“不是到軍中擔任指揮員的職務,而是去市政府工作。”克羅奇科夫深怕我聽不明白,還特意補充說:“準確地說,是從軍職轉成文職。你對這樣的任命,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克羅奇科夫在話裡話外已說得很清楚,讓我去斯大林格勒的市政府工作,是最高統帥本人的意思,如果我有異議的話,不是和上級唱對臺戲麼,那我不是前途堪憂麼。於是,我只能硬着頭皮,故作欣喜地回答說:“克羅奇科夫同志,放心吧,不光以後從事什麼工作,我堅決服從上級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