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送傷員的車隊由七輛卡車和五十多輛馬車組成,由於束柴路的路況太差,足足過了十分鐘,傷員車隊才過完。梅列茨科夫在看着車隊從吉普車旁經過時,臉色變得陰沉起來。當吉普車重新上路時,他長嘆一聲,把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我知道他這個時候肯定在考慮什麼問題,也不打擾他,把頭扭到一邊,看路邊正在行軍的那些部隊。
又開了半個小時,我忍不住輕聲地問開車的司機:“司機同志,我們還要過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司機頭也不回地回答說:“少校同志,應該還有五六公里。”
聽到我和司機的對話,梅列茨科夫睜開了眼睛,說道:“麗達,這裡已經是戰場了,你聽聽外面的槍炮聲。”
我側耳聆聽,原本被汽車馬達聲所掩蓋住的槍炮聲,頓時變得清晰起來。槍炮聲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看到在這個區域裡,到處都在發生着戰鬥。
就在這時,司機突然來了個緊急剎車,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我和梅列茨科夫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往前一衝,隨即又往後一仰,重重地撞在椅背上。
“怎麼回事,爲什麼停車?”梅列茨科夫語氣嚴厲地責備着司機。
司機朝車外一指,委屈地說:“司令員同志,您看,天上有飛機,是德國人的飛機。”
梅列茨科夫只朝車窗外看了一眼,隨即大喊道:“是空襲,快下車。”喊完,他打開車門就跳了出去。
見到他已經下了車。我也毫不遲疑地拉開另外一扇車門,從這裡鑽了出去。一到車下,就聽到梅列茨科夫正扯開嗓門在高喊:“空襲警報,所有的人都到森林裡去。”
我怕他的聲音太小,絕大多數的指戰員聽不見。也連忙幫着他一起喊:“空襲警報,空襲警報,所有人都到森林裡去。”隨後,才下車的司機也加入了我們呼喊的隊伍。
離我們近的指戰員們,迅速地跳下束柴路,躲進了旁邊的森林裡。但前方依舊有長長的隊伍。沿着束柴路繼續往前走,他們根本沒有聽見我們的喊聲。
跟在後面擔任警衛工作的圖爾奇諾夫,帶着幾名戰士匆匆跑過來,還隔着老遠,他就大聲地問:“司令員同志,出了什麼事?”
“空襲。中尉同志。”我搶在梅列茨科夫的前面回答了他,並吩咐他:“你馬上帶幾名戰士到前面去,通知那些指戰員們防空。”
圖爾奇諾夫聽完,站在原地沒動。看到這一幕,梅列茨科夫有些不高興地說:“中尉同志,你怎麼了,沒聽到奧夏寧娜少校給你下達的命令嗎?馬上帶人到前面去。讓那些正在行軍的指戰員們進森林裡去躲避空襲。”
圖爾奇諾夫這才答應一聲,擡手敬禮後,帶着他手下的幾名戰士快步向前跑去,邊跑還邊大聲地喊:“空襲警報,大家都躲到森林裡去。”
前面行軍的指戰員們很快察覺到後面的異樣,但他們回頭看到幾個人邊跑邊喊“空襲警報”,馬上心領神會地離開了道路,往兩邊的森林裡跑。
看到指戰員們正在疏散,我連忙和司機一左一右架着梅列茨科夫往森林裡跑。他是一軍的主帥,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可不能讓他在德軍的空襲中,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否則的話,部隊可就要全亂套了。
我們剛在泥濘不堪的森林裡跑了沒多遠,德軍的飛機就開始對着這條束柴路進行瘋狂投彈和掃射。聽着森林外此起彼伏的爆炸聲。看着那不時騰起的火團和硝煙,我不禁暗自後怕,要是剛纔跑慢一點,沒準就被德國人的飛機炸死了。
德軍的空襲持續了十幾分鍾,幾架敵機扔完炸彈打完隨機攜帶的子彈,還不甘心地在森林上空又盤旋了一圈,還調頭向西面飛去。
梅列茨科夫仰頭看着敵機離去,然後果斷地一擺手說:“看來德國人的飛機是飛走了。走吧,我們回車上去,要儘快趕快第8集團軍的臨時指揮部。”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和司機的後面,艱難地走出了森林。出了森林,就看到我們乘坐的那輛吉普車正在熊熊燃燒,後面跟着的兩輛卡車,一輛也在燃燒,另外一輛卡車則四腳朝天地翻倒在路邊,圖爾奇諾夫正帶着人,從車廂裡往外擡傷員呢。
司機看到自己的車正在燃燒,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我的車!”隨後朝燃燒着的吉普車跑了過去。
“站住!”司機剛跑出沒多遠,就被梅列茨科夫在後面喝止了。
幾乎在與此同時,吉普車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車身被爆炸的油箱撕得四分五裂。和圖爾奇諾夫正在搶救傷員的戰士,有不少被亂飛的碎片擊中,慘叫着倒了下去。
我們三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被烈火和濃煙包圍着的吉普車。良久,梅列茨科夫纔開口說:“既然沒車了,那我們只能走路去第8集團軍了。還有五六公里,大概兩個小時內能到達目的地。”
走出森林,我往四周一看,頓時嚇了一條,別說吉普車被炸了,就算完好無損,也沒法繼續前進了。在剛纔的空襲中,德軍飛機扔下的炸彈,將束柴路的許多地段炸斷了。路的兩側,不時可以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指戰員。從森林裡出來的指戰員們,一些人忙着去救護傷員,另外一些人,正拿着樹枝在拼命地撲打着燃燒的束柴路。
圖爾奇諾夫神情嚴肅地跑到我們的面前,據說敬禮說:“司令員同志,車輛都被炸燬了,剩下的路看來我們只能步行了。”
梅列茨科夫關切地問:“中尉同志,特勤科的傷亡情況如何?”
圖爾奇諾夫苦着臉回答說:“犧牲15人,負傷11人。其中重傷5人。”
梅列茨科夫看了看手錶,吩咐他道:“留下兩名戰士照顧傷員,你帶着其餘的人跟我走。”
“可是司令員同志,這麼多傷員,兩個人可能照顧不過來啊。”
“你怎麼這麼笨啊。待會兒遇到後撤的傷員車隊時,讓他們順便把你受傷的部下帶上就行了。”
“明白了,司令員同志,我這就去安排。”
五分鐘後,我們一行十人重新出發。這次爲了安全起見,圖爾奇諾夫帶我們從森林裡穿行。看着泥濘難行的道路。梅列茨科夫忍不住皺着眉頭問:“中尉同志,我們要走多久,才能到達第8集團軍的指揮部啊?”
前面帶路的圖爾奇諾夫回過頭,邊走邊說:“請司令員同志放心,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小路,最多半個小時就能到達斯塔里科夫將軍的司令部。”
在圖爾奇諾夫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斯塔里科夫將軍位於森林中的臨時指揮部。門口執勤的幾名哨兵,見我們一羣人走過去,馬上躲進沙袋堆砌的工事後面,緊張地拉動了槍栓,大聲地衝我們喊着:“站住,口令!”
圖爾奇諾夫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衝着那些神經緊張的哨兵大聲地回答道:“我們方面軍司令部的。怎麼可能知道你們第8集團軍的口令,簡直是瞎胡鬧。”
“您是誰?中尉同志。”一名哨兵從工事後面探出頭來,大聲地問道。
“我是特勤科科長圖爾奇諾夫中尉。”他在表明身份後,又大聲地命令哨兵:“你快點去報告斯塔里科夫將軍,說方面軍司令員來了。”
哨兵聽他這麼喊,不敢怠慢,站直身體,把手中的步槍往肩上一背,轉身朝不遠處的土屋式掩體跑去,看來那裡應該就是第8集團軍的臨時指揮部。
功夫不大。那名哨兵從掩體裡出來,後面還跟着一羣指揮員。我看清隊伍裡有斯塔里科夫,連忙回頭對梅列茨科夫說:“司令員同志,是第8集團軍司令員斯塔里科夫將軍,親自帶人來迎接您啦!”
“走。我們過去。”梅列茨科夫說完,揹着手朝那羣指揮員走了過去。
斯塔里科夫和他手下的指揮員們,來到梅列茨科夫的面前,集體立正敬禮,斯塔里科夫還代表大家報告說:“您好,方面軍司令員同志。第8集團軍司令員少將斯塔里科夫帶指揮部的人員前來迎接您的到來,聽候您的命令。”
我的眼尖,發現在斯塔里科夫的身後,居然站在近衛第4軍的軍長加根將軍。我很好奇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要知道這時候,他應該待在自己的指揮部裡,指揮所屬的部隊配合第8集團軍攻擊德軍陣地。
梅列茨科夫明顯也看到了站在隊伍裡的加根,他沒有和斯塔里科夫他們客套,只是簡單地說了句:“先到你的指揮部去。”說完,就帶頭朝臨時指揮部走去。
到了指揮部裡,他徑直來到木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地圖看了起來。斯塔里科夫和加根兩人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的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
梅列茨科夫看了一會兒地圖後,把圖往旁邊一推,眼睛看着斯塔里科夫,說:“斯塔里科夫將軍,說說現在的戰況吧?我想知道,你的部隊什麼時候能攻下錫尼亞維諾高地?”
對於梅列茨科夫的提問,斯塔里科夫顯得有些緊張,擡手擦了一下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爲難地說:“大將同志,我覺得在現有的情況下,攻克高地是一項難以完成的任務。”
梅列茨科夫眉毛往上一挑,出人意料地沒有發火,而是心平氣和地問:“將軍同志,說說你的理由。”
“報告司令員同志,由於我集團軍失去了方面軍炮兵的支援,在進攻高地的戰鬥中打得很艱苦。雖然列寧格勒方面軍和波羅的海艦隊爲我們提供了炮火支援,但是由於距離太遠,射擊精度不高,他們的炮擊並沒有能摧毀敵人的防禦體系,當我們發起進攻時,德國人就躲在這些完好的工事後,向我們瘋狂射擊。實施衝擊的步兵傷亡很大,部隊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完全喪失了突擊能力。”
梅列茨科夫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旁邊的加根,語氣嚴厲地問:“加根將軍,你不待在你的軍指揮部裡指揮部隊,跑到第8集團軍的指揮部來做什麼?”
加根將軍被問得啞口無言,扭頭看向身旁的斯塔里科夫,希望他能出來爲自己說幾句好話。斯塔里科夫頓時心領神會,立即爲加根辯解起來:“司令員同志,加根將軍是爲了更好地指揮部隊,才親自趕到前沿來的。因爲他的指揮部暫時還沒有安頓好,所以只好暫時待在我的指揮部裡。”
“原來是這樣的啊。”梅列茨科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着又問加根:“我來問你,你的部隊都到達什麼地方了?什麼時候可以發起對德國人的進攻?”
加根吞吞吐吐地說:“司令員同志,您有所不知,部隊接到命令太晚,集結又耽誤了時間。等好不容易集結完畢,準備趕往前線時,又發現沒有足夠的運輸車輛,十幾公里路只能依靠指戰員們步行。道路不好走,還遭到了德國人的空襲,所以部隊都還沒有到達指定位置。”
梅列茨科夫氣得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大聲地呵斥道:“什麼?你接到命令都多長時間了?所有的部隊居然到現在還沒有進入指定位置。我告訴你,要是因爲你部行動遲緩,影響到後繼戰役進程的話,你就等着上軍事法庭吧。”
梅列茨科夫此話一出,指揮部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起來。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名上士用托盤端着一杯熱茶走進來,看清指揮部裡情況後,腳步變得躊躇起來,不知道是該退出去,還是該繼續把茶送到梅列茨科夫的手中。
我突然靈機一動,上去從托盤裡端起了茶杯,衝着戰士擺擺手,示意他離開。然後端着茶,走到梅列茨科夫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茶放在了他的面前,低聲地說:“司令員同志,你走了這麼遠的路,現在一定累了,先喝杯茶,休息休息吧!”
見我在這時出來緩解氣氛,斯塔里科夫連忙藉着臺階就下,他彎下腰,強顏歡笑地對梅列茨科夫說:“是啊,司令員同志,您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累了,先喝杯茶,休息休息,待會兒再談進攻高地的事。您看行嗎?”
梅列茨科夫雖然剛纔怒氣衝衝,但經我這麼一攪局,再加上斯塔里科夫又陪着笑臉說好話,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後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當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又繼續問斯塔里科夫:“將軍同志,你打算什麼時候再次發起進攻啊?”
斯塔里科夫猶豫了一下回答說:“大將同志,在今天的戰鬥中,近衛第19師已經被打殘了,目前全師只剩下七百多人,必須補充兵力後,才能再次發起進攻。”
梅列茨科夫瞪了加根一眼,憤憤不平地說:“近衛第4軍的部隊還沒有到位,我拿什麼給你補充。”接着他又問加根:“你跑到第8集團軍來了,軍指揮部裡誰在指揮?”
“報告司令員同志,”加根挺直身體,恭謹地回答說:“羅根斯基少將,是副軍長羅根斯基少將在指揮部隊。”
梅列茨科夫低頭看看錶,擡起頭後,毅然說道:“斯塔里科夫少將,我再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小時後,我希望看到第8集團軍重新發起對高地的進攻。而你,加根少將,假如在斯塔里科夫的部隊發起進攻時,你的部隊還沒有到達指定位置,那麼,你將失去軍長的職務,並被送上軍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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