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正準備去取花樣子讓主子挑選一個繡荷囊,聽到溫榮要出府一下子愣住,綠佩也莫名地看着溫榮,“王妃,你大病未愈,怎忽然要出門。”
“先更衣,否則一會來不及了。”溫榮轉身自己走到妝鏡前坐下,取了傅粉遮蓋面上的憔悴和蒼白。
碧荷和綠佩還有猶豫,王爺離開前着意交代主子要留在房裡休息,莫要疲累和着涼的。碧荷看了眼窗外,冷風席捲掃不盡的落葉不斷打旋,碧荷不禁打了個寒顫。
碧荷一邊替溫榮綰髮,一邊勸道,“主子,王爺不過是去參加個宴席罷了,說不定過午時就會回來,王爺一向辦事妥當,王妃究竟不放心何事要親自去呢。現在王妃一定要小心將養身子,若真有事,可否請侯寧傳話。”碧荷拿一支累絲簇錦並花簪,在溫榮的反綰髻上比了比,見溫榮點頭才小心簪上。
溫榮乾脆將太后要替李晟納側妃之事一股腦兒告訴碧荷和綠佩,綠佩手一抖,憤憤地說道,“竟然有這等事,漫說那鴻臚寺卿女娘是齊州郡過來的,就算是盛京裡的清白娘子,也斷然不許進南賢王府的大門。”說罷綠佩雙手叉腰,攔門的氣勢十足。
溫榮好笑,未理睬綠佩,反而去同情絲毫不察、正認真守院子的侯寧,現下看來,綠佩可比她擅妒,往後定能將侯寧管得服服帖帖。
溫榮自汝窯花瓷寬口牙筒裡勾出一點殷紅口脂,勻勻地塗抹在脣上,隨着脣染鮮紅,整個人都明豔起來。溫榮互抿雙脣,半晌啓脣說道。“若太后有心設局,定會將王爺身邊的侍從小廝支開,所以就算侯寧及時趕到芳林苑,也不可能接近王爺。只有我去,才能名正言順地守在王爺身邊,縱然是太后也不可能當衆人面阻止和妨礙王爺照顧重病未愈的妻子。”
溫榮對銅鏡畫起黛眉,嘴角彎起美麗弧度。就是早已習慣主子絕色的碧荷與綠佩。此刻也在怔忪中紅了臉。溫榮仰首調皮笑道。“太后第一次宴請,我這因重病臥牀不起的王妃都特意趕去,是不是給足了太后面子?今日說不得有不少賞賜。”
碧荷和綠佩捂嘴笑起來。“主子甚時候開始貪宮裡的那些賞賜了?話說咱們府裡的倉庫都快堆不下了,主子估摸得拾掇拾掇,處理一些。”
溫榮笑道道,“頑笑話罷了。今年約莫是寒冬。到時候少不得有災民和流民,我們王府肯定不能袖手旁觀。今年說不定要我們牽頭了。”沙漏指向巳時初刻,溫榮說道,“時候不早,我們要在宴席開始前趕到曲江畔芳林苑。斷不能遲了。”
碧荷趕緊從妝奩裡取出一頂卷草鴻雁紋赤金平罩,溫榮正要說不戴,碧荷說道。“主子原先一直打扮的簡單雅緻,但現在是一品王妃了。不能再一支簪子了事。婢子擔心王妃不習慣,特意挑了花式最簡單的卷草紋金頂子。”說罷直接替溫榮戴上。
溫榮鮮少打扮的這般貴氣逼人,早前溫榮常暗地裡腹誹那些簪金戴銀的脖頸結實,現在她自己也被壓的快直不起腰來。
綠佩爲溫榮換上一身杏色琥珀金牡丹絨邊襖裙,攏銀緞掐牙小襖背心,披五色絲線繡玫瑰金羽緞,碧荷還不忘吩咐小婢子多帶幾隻手爐。這才與綠佩一左一右扶溫榮坐肩輿出府,再乘馬車前往芳林苑。
……
秋天的芳林苑比之春夏要少許多顏色,若不是夾道和四周都擺滿五彩繽紛的秋菊,芳林苑就只剩下單調的灰白。無奈就算那些秋菊被花匠培植得再美,也及不上春秋時節大自然替花草染色來得鮮豔和有生氣。
琳娘作爲皇后,正陪太后和聖主在亭臺裡品茶說話,丹陽長公主則被一羣女娘簇擁着奉承吹捧,煩不勝煩可又一時走不開。瑤娘、茹娘與陳歆娘、陳惠娘玩在一塊,倒是十分閒適自在。
三位娘子都在詢問溫榮的情況,歆娘擔心地問道,“茹娘,我們送往南賢王府的拜帖都被王爺退回來,王妃究竟怎樣了?聽說今天南賢王有到芳林苑參加宴席,是不是王妃的身子好了一些。”
茹娘滿面愁容,前次她跟着祖母和阿孃去探望阿姐,整整兩個時辰,阿姐都未醒來,雖然盧醫官言阿姐無性命之憂,可終究是病得厲害,茹娘每日都有抄寫經書爲阿姐祈福,希望阿姐早日康復。
茹娘正思量着,歆娘又開口道,“月娘還未被送去寺裡,在府裡已經抄好長一卷經書了,月娘言王妃對她有大恩,可她卻知恩不報反起色念,實是愧對王妃,她唯一希望就是王妃能康復,否則她心存不安,將難了斷紅塵意。”陳府見月娘心意已決,除了陳二夫人還會時不時到月娘房裡勸阻外,其餘人都已默認月娘剃度出家,甚至感謝月娘爲一府誦經祈福。若無意外,年後月娘就會被送往郊外文業寺。
另一處李晟到了芳林苑後尋一處僻靜亭子冷臉坐着,一心牽掛纔剛醒轉的溫榮。宮女史送來了茶湯和點心,還未等宮女史開口,李晟揮揮手就將人趕了下去。
桐禮在旁小心提醒道,“主子,是不是該向太后和聖主請安。”
李晟端起茶小口小口飲着,根本不搭理桐禮,而是仔細回憶琢磨這半年關於溫榮的點點滴滴。
李晟終於相信那番僧說的都是真話。番僧初始言他內心深藏反意,若他了斷一切情念,能成事。就如他的前世一樣,那一世他不但報了王氏弒母之仇,還得到了天下,可在那一世裡,溫榮跳井死去,死時對他有極深的怨恨。
怨恨二字令李晟的心緊緊揪在一起。
前幾月李奕派人暗殺番僧,是李晟的侍從將其救下,而後番僧又被安置在城郊終南山的臺南峰,李晟往臺南峰尋過番僧兩次。
第一次與番僧長談,李晟被番僧說中心事後,心底騰地升起殺意,可他劍還未拔出,番僧就閉上眼睛着意提及溫榮的名字,江山美人他只能取其一,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番僧讓李晟自己好好思量。
李晟握在劍柄上的手慢慢鬆開,髮絲頹然垂落在肩,面上表情先是越來越凝重,而後從眼底現出很淺很淺的柔軟光芒……
李晟對溫榮有兩世經歷和記憶初始是半信半疑,番僧的神情和言語一直平淡,他根本無法判斷真假,可就算如此,他也心存僥倖,僥倖番僧言溫榮未完全恢復記憶,所以溫榮不知道他心存反意,更不知道前世是因他謀反才死的。
李晟漸漸發現,他可以拋去江山不再報仇,可他不允許溫榮從此不愛他,將他視作仇人甚至陌路人。
就算他提心吊膽每日祈禱,終究無法阻止溫榮恢復所有記憶。在馬車上喚醒溫榮,在溫榮睜開眼的瞬間,他就從溫榮眼底讀到所有情緒,恐懼、憤怒、茫然……如此皆罷,最令他心痛的是冷漠。
溫榮開始討厭他,躲開他,每日寧願無所事事的發呆也不肯同他說一句話。李晟有試過在溫榮眼前轉悠,比以往更加刻意的討好,可榮娘對他無動於衷,他甚至能看到溫榮嘴角偶爾漾起的嘲諷和冷笑。
李晟發現溫榮愈發的煩躁和厭惡他了,不得已開始逃避。有時躲在公衙,有時站在府門口,更多時候是默默在廂房外的庭院裡守着。在庭院他可以看到窗紗上的剪影,那道影子一時站着一時坐着。不知是燭火跳動緣故,還是相思太過迷了雙眼,窗上剪影搖晃着搖晃着就愈發纖細,他的心也越來越痛,精神繃緊的幾乎崩潰。
李晟不得不相信番僧,於是他再一次上臺南峰尋找番僧。那日他身上的袍服還因走山路被荊棘刮破了好幾處,而後由於時辰太晚,他急着回府陪榮娘,從南郊入城後不肯繞坊市,直接執夜行令從平康坊抄近路回安興坊,他未料到會被人瞧見,還惹得滿盛京傳流言言他變心。李晟本想向溫榮解釋的,可溫榮看他的眼神很是淡漠,彼此對視一瞬就會毫不留戀地轉開去。溫榮似根本無所謂他去哪裡,做了甚事,是否真的變心,如此李晟也選擇了沉默。
榮娘醒了,李晟長長吁一口氣,早上溫榮毫不遲疑地說出他被封爲南賢王,他就笑了,他的妻子真的與衆不同,能知曉前世今生。
李晟依然心痛,但不是害怕溫榮離開的那種剝筋剔骨般的痛,而是心疼溫榮一個柔弱女娘,竟要獨自承受兩世傷痛和壓力。思及此李晟恨不能將溫榮抱在懷裡,狠狠揉進心裡,往後所有都由他一人承擔。
李晟沉默飲茶,遠遠看到林子琛和杜學士向他走來,李晟將茶盞放下走出亭子準備同他二人招呼,一名華衣宮女史穿出小徑忽然到李晟面前攔住其去路,宮女史曲膝朝李晟見禮後說道,“太后、聖主請南賢王前往翠微閣說話,請南賢王隨婢子移步翠微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