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
蟬聲陣陣, 楊柳微風,書房中,四個巨大的冰盆被擱在房間四角, 縷縷白眼氤氳。
“主子, 近來天熱, 您要不要讓廚房上一碗冰碗子?聽說楚大人想了個新花樣, 在冰碗上蓋了紅豆沙綠豆沙的, 不管樣子還是味道,都是極好的。”
褪去賀琛手腕上的木釧子放入錦盒,新榮一面服侍賀琛換下官服, 一面道。
賀琛的手中執着一把摺扇,身着單衣坐到書桌後邊, 隨手捏起桌上茶盞的蓋子撥弄, 悠悠道:“既然是她想出的花樣, 自是要叫她親自去做,讓廚房那幫子腳笨手拙的東西做, 真是平白糟踐了。”
新榮的眼角一跳,垂下眸子道:“是,楚大人的心思靈巧,手藝也了得,自是府中廚子比不上的。”
“嗯。”賀琛滿意地哼了哼, 問道:“阿月人呢?這又悶又燥的, 難道還有興致同那翎白到處跑?難不成又在揹着我做什麼亂七八槽的事情?”
聞言, 新榮的面色倏地一頓, “回大人的話, 楚大人最近好像……在查當年宋景雲的事情。”
宋景雲。
賀琛眸中的悠然一滯,“你說什麼!”
新榮, 忙單膝跪下,“阿昌已經去查了,相信馬上就有結果。”
“主子!”話音方落,便見阿昌匆匆從樓下上來,額頭上的汗珠淋漓。
“說!”賀琛的眸光陰沉。
阿昌的氣息未平,強壓住了道:“當年的東宮校書方之揚在承安寺藏了一個宋景雲的遺腹子,楚月已經找到了前東宮禁衛統領劉圳,正在派人查清蘅居的消息。”
“呯嗙!”
茶碗在地上碎裂的聲音,賀琛霍然起身,幽深的眸中難得透出了一絲緊張,“不是讓翎衛看着,怎麼現在纔來報,我養你們都是吃白飯的嗎!”
賀琛轉眸,幽深冰冷的眸光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新榮,“當年的事情不是已經打掃乾淨,怎麼會還有一個遺腹子出來!還有劉圳,當初你們是怎麼處理屍體的?”
新榮跪在地上低頭稟道:“回主子的話,前東宮遺屬早已盡數剷除,絕無一人錯漏,當年同劉圳一起來探行宮的禁衛是您親自動手鏟除,屍體照例扔去了亂葬崗掩埋……”
“所以呢?當年費了那麼多心思剷除後患,還是生出了紕漏,讓漏網之魚在眼皮子底下活了這麼多年,你統領翎衛監察整個京城,就是這麼給本官監察的嗎!”狠狠的一掌拍在桌面上,賀琛的指節發白,怒目圓瞪的眼睛鮮少讓他總是優雅清高的面上現出了失態。
新榮的身子躬得更低,“屬下失職,請主子責罰!”
“責罰?”賀琛幽深的眸子盤旋着戾氣,“若是讓阿月查處真相,你縱死也不抵其罪!”
“主子。”一直站在一旁的阿昌倏然淡淡開口,“她只是知道了清蘅居,並不知是哪裡的清蘅居,如今正在讓隱星閣往親王權臣的府第裡查,暫時絕想不到往行宮裡去查。”
賀琛轉眸看向阿昌,幽深的眸子似泛着紅光,壓在桌上的手緊緊握起,緩緩閉上眼眸,道:“再給你一次機會,去做乾淨,否則,不必回來了。”
“是!”新榮一頭磕到底,領命離去。
一絲清風從窗外吹入屋中,帶起冰盆冒出的涼意劃過脖頸,阿昌負手站在那裡看着賀琛,俊朗的面上神色冷淡,似乎並不受賀琛怒氣的影響。
“你還不下去。”賀琛的幽眸緩緩睜開,方纔那幾乎衝冠的怒意已是壓抑了乾淨,只是過於低沉的嗓音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痕跡。
“她早晚要知道的。”阿昌語意平靜,道,“她也必須知道。”
賀琛的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冷斥,“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下去。”
阿昌依舊看着賀琛,平靜的面上並不因賀琛的惱意而有所動,淡淡道:“不是她自己發現,就是你或者別人告訴她,依如今的情形,哪個都不會是皆大歡喜,而我們的計劃已經萬事俱備。”
賀琛的冷斥中含着不耐,“既然已是萬事俱備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下去!”
“因爲已經萬事俱備,所以不容一點差錯,你不告訴她,她做事會毫不猶豫,你告訴她,她也許依舊會動手,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還擊。”
“還擊?呵!”賀琛冷笑出聲,“本官做事不需旁人置喙,本官不會讓阿月阻礙計劃的實施,也不會讓人碰她一個指頭。段雲昌,你只需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
“我的事情就是助你還有阿衡回到南耀,我不能看着有人威脅到籌謀了這麼多年的計劃,殿下!”阿昌的聲音倏然揚高。
殿下。
賀琛的眸光微窒嗎,然後冷冷道,“下去!”
“下去!”
猛烈的罡氣撲面而來,阿昌側身避讓未及,叫掀到了樓梯口,及時扶住了欄杆方纔穩住身形。
一口腥甜涌上喉間,阿昌擡手用指尖輕抹了一下嘴角,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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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楚月回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晚膳也匆忙在路上解決了。
“賀大人呢?”隨手攔住一個小廝,楚月試探着問道,希望賀琛教公務或應酬絆住還未回府。
“回楚大人的話,在蟾光樓呢,今兒個午時剛過大人便回來了。”小廝道。
“嗯。”楚月有些僵硬地應了一聲,匆匆往蟾光樓去。
今兒個她在衙門裡翻宋景雲和宋景灝的資料,翻着翻着也不覺天就黑了,驚瀾同白婁叫她支使着幫忙,一屋子三人竟都沒發覺天色已晚。
“楚大人。”蟾光樓的門樓,新榮立在門邊,遠遠見楚月回來,躬身行了個禮。
楚月笑了笑,也沒問賀琛在做什麼,徑直便推了門進去。
“阿琛。”
屋內的燭火明亮,楚月推門進去,打眼見着的便是一桌子色澤鮮豔的佳餚,只是已沒了熱氣兒,殘留着醬汁痕跡的碗筷表示這桌才曾被人動過,但那盤盤幾乎維持原樣的菜色又表明只是動了幾口。
“阿琛。”楚月繼續向裡走去,果然看見賀琛又躺在了貴妃榻上。
“這麼晚回來,可用過了飯沒有?”賀琛伸手牽住楚月的手,拉她在榻邊坐下。
楚月點了點頭,“吃過了,你呢,我怎麼瞧那桌菜你都沒怎麼動,你不是傷口……”
“不過是這天氣悶熱所以沒胃口罷了。”賀琛淡笑打斷,“聽說你想出個新花樣,在冰碗上蓋了紅豆沙,我倒想試試。”
楚月道:“冰碗太涼,不宜晚上吃,明兒個我給備着,等你回府的時候倒是可以用一碗,新榮說你胸口這舊傷還要好好養,這冰涼的東西還是少用爲妙。”
“呵呵。”賀琛輕笑,精緻的脣角淺淺勾起,“你倒是聽新榮的話,那也不知該早些回來做頓好的給我補補,這還天下太平的,你倒是在忙些什麼?”
“自是公務上的事情。”楚月的面色絲毫不動,卻是飛快轉移了話題,“好了,便是天熱也沒有隻用幾口飯的道理,我在路上也是隨意用了兩口,讓廚房煮些小混沌上來做夜宵,你陪我一起吃吧。”
“好。”賀琛的笑容優雅,眸底的幽光卻是微閃,起身朝外吩咐道:“新榮,把桌上的菜撤了,讓廚房做混沌上來。”
“是。”
房門應聲被推開,有小廝魚貫進來,將桌上的菜統統收拾乾淨,賀琛站起身,朝桌邊走去。
燈花爆開,燭火微搖,楚月脣邊的笑容依舊,看着賀琛背影的明眸卻倏然黑沉,宋景雲之案做得如此乾淨利落無跡可尋,絕非普通謀士可設計,方之揚說賀琛老早便跟在宋景灝身邊,她真的不想懷疑,宋景雲的事情也與賀琛有關。
“阿月,過來。”賀琛轉身笑道,一身青蓮色的寬袍大袖暗影流光,襯得面容精緻如玉。
楚月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