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寺小廟, 比不得山上那些香火旺盛的大寺院多規矩,楚月遞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做香油錢說來尋幽探勝的,廟中的和尚便歡歡喜喜地讓楚月在寺中隨喜。
“方之揚還在寺中?”陳舊破落的走廊中, 楚月問白婁道。
“是, ”白婁點頭, “那孩子受了風寒, 燒了一夜還沒好, 他就一直在寺裡陪着。”
“請大夫了?”楚月問道。
白婁面上劃過一絲譏誚,“只有一個老和尚配了兩副草藥,這雖說在蒼山上, 可荒山野嶺的那個大夫肯來,若說是另一頭的靈安寺還有可能, 說起這承安寺, 誰知道呢。”
楚月的眉心微皺了一下, “立刻派人傳信給王掌櫃,讓他找個可信的大夫來, 藥箱裡備好治風寒的藥,免得到時候再山上山下兩頭跑。”
“是。”白婁領命,擡手指了指前面盡頭處的一間禪房,道:“就是那裡,方之揚和那孩子就在那裡。”
楚月的腳步微頓, 看了一眼, 道:“好了, 你先去辦事兒吧。”
“是。”白婁擡手一拱, 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小翎, ”楚月轉過頭問翎白道:“我要辦事了,可能有些悶, 你是同我一起,還是自己去走走?”
翎白道:“小楚在那裡,我就在那裡,自然是和你一起了。”
楚月笑了笑,“那好,等會兒可別喊着要走。”
翎白搖頭,“不會。”
“好了,走吧。”楚月整了整衣衫,看了眼驚瀾,一道往前走去。
寺中清幽,外頭瞧着門面不大,裡頭到也是五臟俱全,屋舍雖不如那些名寺造地宏偉,一間一間的倒也不少,只不過沒有什麼人罷了。
幾聲婉轉的鳥鳴間,那盡頭處的屋門突然開了,一個清瘦的身影端着一個銅盆出來把盆裡的水往牆角一倒,回首間正好瞧見朝禪房走來的三個身影。
“楚大人。”方之揚一愣。
“方大人。”楚月淡笑,拱手見禮。
方之揚手上拿着銅盆沒法回禮,只點頭微躬了下身子,眉心卻是蹙起,“楚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楚月看着方之揚明顯警惕的神情,心中的猜測又堅定了幾分,反問,“方大人又爲何會在這裡?”
方之揚的眸光微垂着,面上帶着熬夜的憔悴,道:“家中幼弟病了,故來此照看,敢問楚大人來此是爲何?”
“令弟病了?”楚月故作驚訝道,卻是忽略了方之揚的問題,“不知嚴重否?”
方之揚的言語間有禮,可眉宇間的疏離卻是毫不遮掩,:“風寒而已,勞楚大人掛心了。”
“哦……”
楚月的點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只聽裡頭傳來一個急呼聲:
“方公子,你快來,子忠又把藥吐了!”
“啊!”方之揚聞言,面色倏然一變,轉身便跑進了屋內。
楚月的眸底黯光一閃,亦趁機帶着驚瀾翎白一道走了進去。
…………………………
禪房簡陋,只一張用石砌的石榻鋪了一層薄薄的被褥,好在正值是夏季,倒也還算是得宜,榻旁一張陳舊的木桌子,面上大半的漆已剝落,邊角處擦地發亮。
一桌一榻,四壁斑駁,雖說是乾淨,卻無處不透着寒酸簡陋。
草藥的清苦之氣縈繞,楚月進得屋中,擡眼便瞧向榻上,只見榻上躺着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孩童,額頭上隔着溼毛巾,面色不正常地潮紅着。
“子忠,子忠……”方之揚焦急地喚着,一面擦着孩子嘴邊流出的藥漬。
一旁的老和尚單手直立,嘆道:“方公子,這子忠的病勢嚴重,以老衲的這點醫術老衲恐怕是力不從心,還是要儘快讓子忠到城裡看大夫纔好。”
方之揚用帕子擦着子忠的臉,聞言眉心緊蹙,卻是不發一言。
楚月在一旁靜靜瞧着,轉頭看向驚瀾,道:“驚瀾,你馬上下山去請大夫過來。”
“是。”驚瀾擡頭瞧了一眼楚月的神色,轉身出門。
楚月早已先一步派白婁去山下請大夫,這當着方之揚的面再說一遍,不過是爲了先做個明白的人情罷了。
方之揚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嘴脣動了動,似要阻止,卻終是一語未發。
“這位施主是?”老和尚一把白鬍子老眼昏花,又熬了一個晚上照顧病人,聽到聲音才反應過來屋中又來了人。
“在下楚月,乃方公子的朋友,知道方公子的幼弟病了,是以特來探望。”
楚月的語意溫文,卻是將來意毫不隱瞞,也不尋什麼藉口。
“哦。”老和尚不疑有他,點頭笑了笑,“前日子忠在溪邊玩耍是不慎掉了進去,山裡的水涼,第二日便有了些咳嗽,老衲尋了些草藥來給他煎,卻不見好,昨晚上京發起了高熱,都是老衲疏忽了。”
方之揚道:“方丈不必自責,前些日子的山雨沖塌了寺中後山的經樓,寺中上下的師傅都忙着搶修經樓,子忠又貪玩,一時顧及不到也是在所難免……是我太久沒有來看子忠……”
“方丈與方公子都不必自責,孩子貪玩都是有的,哪家的孩子沒有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磕着碰着,事後不都是好好的。”楚月上前,絞了涼毛巾給孩子擦拭,道:“這人發燒時,除了額頭,擦拭脖子,腋下,四肢手心腳心也是極好的散熱方法,最好是用燒酒,不過寺中沒有此物,用進水溪水代替也勉強可以。”
“哦,”老和尚點了點頭,“楚公子博學,老衲這就去打水來。”
“不用。”站在門邊兒的翎白倏然開口道,“大夫來了。”
這麼快。
楚月的動作頓了下,轉身看向外邊,果然見驚瀾領着一個白鬍子的大夫往禪房來,瞧那大夫煞白着一張臉的模樣,想必白婁定是用“立刻”的方法把人從雲京城裡弄了出來。
“請。”楚月的脣角含着溫潤的笑意,將人讓了進來。
瞧着大夫在裡面診治,方之揚與方丈圍在牀邊,楚月朝驚瀾使了個眼色,在門邊低聲問道:“這大夫哪來的?”
這蒼山離雲京城說說遠不遠,說近可是也不近。
“是花副閣主招來的,本想着給那質子看腿疾,他卻不領情,只好又送回去,正好在官道碰上白婁,便讓截了過來。”
“沒叫人探出什麼吧?”
既是花媚玉叫去給那質子治腿疾的大夫,想必人靠得住,但官道上截人,總歸不妥。
“沒有,按大人以前的吩咐,做事的時候讓隱星閣和暗堂的兄弟反盯着翎衛,如今他們都還在城裡呢。”驚瀾道。
“這就好。”
……………………………………
倒地不是大病,京中的大夫一來開了藥,又灸了幾針便沒了什麼大礙。
楚月叫人送大夫回了城,又多加了一張銀票,和尚煎好藥讓子忠服下,傍晚的時候便發了汗。
夕陽如金,方之揚走出禪房,抹了把額頭的汗,終於鬆下一口氣。
“方大人。”
清悅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方之揚轉過身去,只見楚月手執摺扇站在那裡,一聲淡色青衫,淺笑溫文。
公子如玉,如芝如蘭,想必說的便是這樣的人,然這樣的公子還能文辭博敏足智多謀,一身武功讓皇上賞識躋身錦衣衛中……
同是幕僚的身份,方之揚不得不有些自慚形穢,可……
“楚大人,舍弟之事,多謝。”
楚月明眸灼灼,笑道,“方大人不必言謝,如子忠這般身份的,理應延請宮中太醫纔是,這般,已是委屈了。”
“呵呵,”方之揚笑了聲,“楚大人真是說笑了,子忠是什麼身份,那裡配請宮中的太醫。”
楚月未接話,只是勾脣一笑,展了手中的摺扇輕搖,“忠孝勇恭廉,本官聽一個一直在京中的朋友說,先太子曾有三個子嗣,但爲了表示對皇上的敬意,將恭字提前,分別名爲恭、孝、勇,而本朝皇孫皆爲子字輩,若是先太子還有第四個子嗣,正好應名子忠。”
聞言,方之揚的神色僵了僵,卻又飛快笑道:“不過是正好相同而已,楚大人也說了,先太子只有三個子嗣,子忠自小生於山野,哪裡敢冒充皇嗣。”
“冒充皇嗣?”楚月的脣角輕勾,帶着一種輕微的譏誚,“方大人,既然本官會找來,便是便是心中有數,你又何必再瞞,子忠的身份錦衣衛一查便知,你以爲以你的能力能瞞得住嗎?拐帶皇
家後嗣,方大人,你好大的膽子。”
方之揚看着楚月,神色不變,只是嘆了一口,道:“楚大人,你又何必咄咄相逼呢?原東宮舊人早已四散,子忠在這寺裡生活得很好。”
“很好?”楚月冷笑,“以子忠的身份,方大人覺得他現在很好?正緊的皇孫,卻屈居於破廟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