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耀乾元元年, 是南耀改元后的第一年，南耀不同北程，在南耀改元頻繁, 往往數年一改年號, 如上一個年號熙平用了二十九年, 已算的上是非常長久的了, 所以對於寧京城中的百姓, 這回改元，倒也算是一件提得起來的事情，卻也不能算什麼大事兒, 畢竟在這寧京城中生活的百姓什麼沒經歷過？
但在其他人看來，特別是官場上的人看來, 則不得不關注這個“新瑞”, 只因皇上堅持了二十九年不改元, 卻偏偏在身爲質子的太子赫連琛歸國後的新一年便改元乾元。
乾元，既乾之元, 即是天道伊始之意，元，則代表春天萬物資始。
這皇上的意思，恐怕是再明顯不過了，那宸妃娘娘死了二十八年, 太子送出去爲質二十八年, 可依舊是皇帝心頭的最愛, 這太子歸國, 恐怕是要與朝中的權臣楚家來一場較量了, 可楚家百年的根基，那剛歸國的太子又拿什麼去拼呢？
前頭朝中的局勢風起雲涌, 可後頭的宅院之中，卻依舊兀自地不急不緩。
“小姐，這針應該往那裡下。”
雅緻秀麗的繡樓中，一個四十餘歲的嬤嬤扳着臉，淡淡地用手指出繡品上的不對之處。
“我不對，你來。”懶懶的，不耐煩的嗓音幽幽響起，坐在桌邊的女子將帕子與針線往筐子裡一丟，袖手涼涼地看着那嬤嬤。
“小姐，閨中女子當精通針線女紅，你這般，老爺不會滿意的。”那嬤嬤也不生氣，只是依舊淡淡道。
“他要是能就這麼氣死，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再說，他早八年前就該入土了，沒事兒從墳裡蹦出來，白瞎了我給他燒的這麼多紙錢，還給他修了墳。”
“小姐，閨中女子當用詞文雅。”波瀾不驚的刻板嗓音，彷彿是一隻會動的木偶，時時刻刻重複着那些閨中女子應守的教條。
“老子當年馳騁江湖，來往朝堂的時候散漫慣了，這輩子想是該不了嘍！”像是故意作對般，桌邊的女子擡腳就翹了一個二郎腿，身子斜斜靠在桌邊。
“小姐，你應該知道，老爺說過，若是您學不成閨中女子該有的模樣，就永遠不許出去。”那嬤嬤道。
“呵，”譏誚的一聲冷笑，“我楚月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威脅了，永遠不讓我出去，那你們抓我來養着做什麼，不就是想讓我出去嗎？”
真是世事千變萬化，她楚月本想回江湖流浪，卻叫人套了麻袋給送到了南耀，而那個指使別人拍了她花子套了她麻袋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那個應該已經化成土的父親！
而那個應該變成土的父親穿着一身南耀的官服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是南耀楚家的嫡次子，也就是楚家的二爺，而身爲他獨女的楚月，則爲他們二房的獨生嫡女，身份尊貴。
呵呵，沒想到她楚月除了自己掙來的榮耀之外還有這麼尊貴的一個身份，楚月除了冷笑，就只能冷笑了。
“可只有小姐您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貴族女子，您才能早些出去。”那嬤嬤道。
“早些出去做什麼，做你們的棋子？”楚月譏誚道。
這個嬤嬤姓陶，不知什麼底細，反正自從楚月在這座繡樓裡醒來，便日日只有她看着她，從女子最簡單的梳妝技巧，教到各種禮儀、體態，反正是一個貴族女子該學的，統統沒給楚月落下，但至於學得怎麼樣，權看楚月心情。
陶嬤嬤看着楚月，始終扳着的面上隱隱可見一些陳年疤痕，雖然極淡，卻依舊留在那裡。
良久，陶嬤嬤終於開口道：“太子回京已久。”
“你說什麼？”楚月譏誚的面色倏然一變。
“太子回京已逾半年。”陶嬤嬤轉過眸，卻是字字清晰。
“你是說阿琛……”彷彿是重石落水，掀起的波浪震地楚月心神俱顫，心中腦中充盈的都是那一個名字一張面容。
他的阿琛，就在南耀。
“你提他做什麼？”楚月擡眸看着陶嬤嬤，明眸銳利，“你們想對他做什麼！”
從她醒來伊始，她的父親與陶嬤嬤在言辭間便從來不掩飾對她這些年在北程生活的瞭解，她這些年自認活得逍遙快活，卻不想竟全在他人的監視之下，從一開始的放逐江湖，到後來的科舉入仕，這一步步，竟都在他人的策劃之下，硬生生的，將她這些年過的日子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老奴無可奉告。”陶嬤嬤淡淡道，“小姐還是先將女紅練了吧，老奴去給小姐端午膳。”
語畢，擡腳便往門外走去。
楚月看着陶嬤嬤離去的背影，嗓音冰冷，“既然你們瞭解我，就應該知道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你們休想用他牽制我，也休想用我牽制他！”
聞言，陶嬤嬤的腳步，略頓了一下，推開門，繼續往外走去。
門扉被合上，楚月猛地衝到窗邊將窗戶推開，南方溼冷的寒風霎時灌了進來，揚起楚月的長髮。
阿琛，她的阿琛……
窗外的景色秀麗，是南方園林灌有的精秀雅緻，一眼望過去是精巧的亭臺樓閣與假山流水，卻茫茫望不見那高牆的外面。
楚月的手心緊緊握起，催動體內的真氣，卻倏然被一股劇痛沖斷。
“咳！”
腳底一軟，楚月不由自主地摔落在地，五指緊緊扣進鬆軟的地毯中。
她要出去，她一定要出去！即使不是爲了赫連琛，也要爲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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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牆金瓦，枯木抽芽，一場溼冷刺骨的春雨後，滿地零碎的落葉。
“這南方的冬天也不比北方好多少，怎麼覺着比北方還要冷。”廊檐下，白婁縮着脖子，擦了擦凍得流了鼻水的鼻子。
“公子的事情還沒有消息，你還敢東抱怨西抱怨，不願意就回北程去。”驚瀾同白婁都是一身侍衛的衣衫，冷冷道。
“我也就是說說……”白婁摸了摸鼻子，“公子什麼風浪沒有見識過，我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覺不會有事情的。”
驚瀾冷哼一聲，“你倒是心寬，怎麼不當賀大……太子的面兒說說，看你在這兒還待不待了！”
“嘿！”白婁上前兩步，擋在驚瀾面前，道：“你可得分明白了，咱可不是他的手下，暗堂的人只聽命與公子，這跟着他走也是你出的注意，別真把自己當他的奴才了！”
驚瀾的面色平靜，只是看着白婁的眸光中有些顫抖，“那你告訴我，公子不在了，我們還能跟着誰走，還有誰有那個能力有那個心幫我們尋找公子的下落，公子與太子的關係，你難道不知道嗎？”
白婁低低哼了一聲，轉過頭道：“我知道是他害的公子失蹤，若非他，公子好好的在雲京待着，怎麼會急着走。”
“你！”驚瀾的眼睛一瞪，卻又歸於黯然。
“你們在說什麼？”轉角處突然轉出一個人來，驚瀾和白婁同時去看，卻見是翎白。
“嗤。”
白婁冷冷嗤了一聲，別過頭，驚瀾亦將目光別向一邊。
昔日的翎公子成了別人的手下，如何叫他們接受，況且若當日有那個依舊時時刻刻跟在楚月身邊翎公子，那麼楚月也許就不會失蹤。
所以，他們怎麼能不遷怒，不心中存怨？
翎白仿若未見他們的漠視，只是淡淡道：“這是在宮中，時時刻刻有人監視，你們要謹慎。”
語畢，轉身離去。
白婁看着翎白離去的背影，嗤了一聲，同驚瀾道：“走了，出宮去，咱又不是翎衛，可沒必要在這裡待命。”
驚瀾同白婁一道向前去，道：“你不該對翎公子這樣的，他同公子可是十多年的交情。”
“怎麼，難道你原諒他了？”白婁涼涼道。
驚瀾的眸光一頓，然後靜默，擡眼間，見對面的走廊裡，新榮匆匆而過。
“瞧，不知又有什麼事兒了。”白婁悠悠道。
驚瀾遠遠瞧着，皺了皺眉，冷冷道：“你能少說兩句嗎，公子在，也不會叫你這般多嘴。”
“哼。”白婁翻了個白眼，低聲道：“要是公子在就好了。”
“走了。”驚瀾越過白婁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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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輕煙嫋嫋，混着絲絲墨香，有些空曠的寢殿中，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書桌邊上，微傾着身子，手中握着一支細細的工筆在紙上描繪。
“參見太子殿下。”新榮進來，如今他的身份依舊是東宮禁衛軍的首領。
躬身垂眸在殿中行了禮，新榮道：“殿下，養居殿那兒，想叫您過去呢。”
養居殿，乃南耀皇帝赫連顯之寢宮。
桌案後的人依舊專心與紙上的勾勒，淡漠地開口給了一句：“本宮沒空。”
“殿下，這已經是皇上第四次差人來請您過去了。”新榮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