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白低沉清潤的嗓音在門口響起, 楚月要翻身上牀的動作一頓，緩緩坐起身來，吹了垂眸, 避過驚瀾詢問的眼神, 淡淡道：“進來。”
話音落下, 屋門被輕輕推開, 一聲黑色束袖勁裝的翎白從門外進來, 看着坐在牀沿的楚月，眸光閃了閃，低低問道：“小楚, 你還好嗎？”
“呵。”楚月笑了一聲，沒有正眼去看翎白, 多年的相處, 眼前這個倏然成熟深沉的男子明顯叫她無所適從了。
“你何時, 也學會了這種虛僞客套的廢話？”調整了情緒，楚月擡眸, 逼迫自己看向那個已非當年的翎白，心中微微地抽痛着，卻又有一絲欣喜。
終於那個成日跟着她惟命是從要她保護的人，已經完全蛻變。
翎白的眸光微黯，垂下眸光, “對不起……”
微皺的眉頭, 一如當年每每犯錯之時的無辜純白, 看地楚月心頭刺痛。
“你今天來就是想道歉嗎？”楚月冷冷打斷, “有什麼事就說吧。”
翎白擡起眸子看着楚月, 道：“我想來請你幫個忙。”
楚月涼涼道：“你如今背靠大樹，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翎白看着楚月, 徑直盯着的眸光中帶着一絲不漏的細究，“前日殿下奏本皇帝，以皇后宮中的一個老嬤嬤爲證，掀出了當年宋景灝謀殺宋景雲的真相，可不想宋景灝留了一手，翻出了當初寧王宋景彥之死乃殿下蠱惑的證據，如今不僅太子被軟禁東宮，殿下也被下了刑部的大牢。”
他被下了大牢！
楚月的心中一怔，如何也想不到如他這般心思縝密的人竟然有一日會被宋景灝反咬一口下了大牢。
呵，還真是終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寧王宋景彥自盡，真的是被你們挑撥蠱惑的？”楚月問道。
翎白搖頭，“那宋景彥本就死意已決，天雷彈也是他自己不知從哪兒弄的，殿下只是給了方便罷了。”
“呵。”楚月的脣邊含着嘲諷，“那他還真是清白。”
明眸中的光芒冷嘲，楚月看着翎白，涼涼道：“他的本事通天，連皇帝都能控制，還怕會沒法兒脫身嗎？你來尋我做什麼，還不趕快回去待着候命。”
翎白皺了皺眉，“政和帝並非完全被控制，宮中御醫如此之多，若是真的控制住了，豈能不被察覺，蠱毒一直都在半休眠的狀態，那一點蠱引不過是偶爾起些輔助的作用罷了。”
楚月看着翎白爲賀琛辯解的模樣，不由的心中更冷，“你這會兒還真是忠心耿耿。”
“我……”翎白的眸光一窒，垂下眸光道：“新榮和阿昌被指爲共犯一同下獄，如今府中已是羣龍無首……”
楚月冷冷截斷，“不是還有那個阿衡嗎？找他去啊！以赫連琛之能怎會身陷囹圄？又藏着什麼見不得人的詭計吧！”
“他……”翎白的眉心緊皺，終是歸黯然，“好，既然你不肯，那……我另想辦法。”
語畢，翎白轉過身退出門外，合上門扉之時看着坐在牀邊面色憔悴的楚月，眸光動了動，似是想開口，卻終只是垂下眸將門關上離去。
“公子……”驚瀾看着坐在牀沿不語的楚月，遲疑道。
“出去。”楚月的脣瓣微啓，吐出了兩個字，踢掉鞋子直接翻身上牀。
“是。”驚瀾看着背對着自己的楚月，垂下眸，轉身退出屋子。
“回來！”
門扉將將掩上，楚月已一個打挺從牀上起來。
“公子？”驚瀾復又推門進來。
“你上回說，花媚玉從南耀來的手下里有一個精於仿製造假的高手，連玉璽都能仿得以假亂真？”楚月問道。
“是，那人是魯班門的傳人。”驚瀾道，“上回花副閣主想救那個阿衡出行宮，就是叫那人仿了雲京分舵的手令往周邊調的高手。”
楚月的眸光深沉，道：“叫他來見我。”
“是。”
……………………………………
腐朽的不見天日的酸腐味道縈繞鼻間，是監牢常年積累下來的特殊標誌，潮溼陰暗，一灘灘小小的積水在不平的地面上，在陰暗腐臭的監牢內辨不明是什麼液體。
曾掌管詔獄，楚月對監牢算是極其熟悉的，只聞着味兒就能辨出，這刑部的大牢果然比錦衣衛詔獄條件好多了，起碼沒有詔獄那股酸腐到叫人窒息的味道，只能說在裡頭的冤魂還不夠多。
“牢房在哪裡？”楚月一身官服，面色清冷。
被赫連琛身份的事情一攪和，這幾日她都沒有心情進宮遞摺子，也幸好她這官還沒真辭了，才能用銀子疏通疏通關係就進來。
“就在前面。”獄卒在前面引路，指了指盡頭的方向。
楚月的心中微顫，這牢房的盡頭，恐怕是一處審訊之地，難道赫連琛被……
不，他如何說還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刑部的人怎麼敢……
穿出長長的陰暗走道，楚月的心跳倏然一抖。
阿琛……
走廊的盡頭，三具呈半圓分開擺的刑架上用鐵索鎖着三個熟悉的身影，具是一身單衣血肉模糊，其中中央的那一個略好一些，可也是叫血水浸溼了整件白色的單衣，可即便是這樣，依舊掩不住那一身的清高風骨，微擡着下巴，清貴又桀驁。
“革職的旨意還沒下來，他如何也還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官居正三品，你們怎麼敢對他用刑！”楚月轉過頭怒聲叱問身旁的獄卒。
那獄卒道：“小的也不敢啊，是李大人的意思……”
李大人，刑部尚書李圓？
楚月的神色微頓，突然想起錦衣衛的詔獄曾今以對東宮不敬的名頭抓過一個公子哥拷問至死，當時確實聽說，是刑部尚書家的小公子……
殺子之仇，李圓豈會不報，難怪她之前直接去刑部說要見赫連琛的時候會被一口回絕，原來並非是因爲欽犯的緣故，而是這李圓要趁機報復，自不會讓錦衣衛的人到牢裡來。
“你先下去吧。”楚月道。
“楚大人，這可不行啊，這可是朝廷的欽犯，李大人下了令，能讓您見着就已經不容易了。”那獄卒道。
“在這天牢之中，難道你還怕本官能把人弄沒了不成？”楚月冷冷道，跟來的驚瀾上前，又是兩張銀票塞進那獄卒的手裡。
那獄卒看着兩張銀票的面額，忙不迭往懷裡塞去，面上悻悻道：“那楚大人得快點兒，若是讓李大人知道了，小的可承擔不起。”
語畢，往邢架上的三人身上轉了一圈，也沒看出異樣，轉身走了。
牢中寂靜，聽着獄卒的腳步聲走遠，楚月的手心緊緊握起，緩緩上前。
“你活該。”楚月道，“這便是你當初草菅人命的報應。”
她是不想見到他的，可是在聽到他身陷囹圄的同時，她卻將整顆心都提了起來，面上的冷淡不過是強裝的，甚至在聽到消息的須臾之間，她的心中便已轉過了百種營救的方式，沒有半絲憤怨。
她在他的身上，至始至終從來都沒有佔過上風。
赫連琛始終擡着眸子，幽深的黑眸中映着楚月緩緩靠近的影子，脣角輕輕勾起，“阿月，我真不想你來。”
楚月別過眸子，將袖中的一顆護心丹捏碎了蠟封，擡手送到赫連琛的脣邊。
“謀害皇子該當凌遲，未免你倒時候生不如死，不如讓我先送你一程。”
赫連琛輕笑，啓脣將藥丸吞下，舌尖在楚月的指尖輕輕舔過，道：“我早說過，我只願死在你手裡。”
“那你就去死好了。”楚月毫不留情道，可眸光在觸及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傷痕時，不由得顫抖了嗓音。
從相識至今，她何時見過他這般狼狽的模樣，風光無限的御前紅人賀大人，從來都是雍容華貴，清高優雅，哪裡有人竟敢碰皺了半截衣袖……
“上刑的味道不錯吧。”楚月別過頭，掩去止不住涌上了眼眶的水光。
赫連琛淡淡道，“不過如此，比不得少時所受的……”
“好了！”楚月回過頭一口截斷，一滴水珠猝不及防地溢出了眼眶，“你閉嘴！”
楚月曾想過，她應該是冷嘲的是輕蔑的，甚至是居高臨下的，可在看到赫連琛傷口的那一剎那，她恨不得立即殺了政和帝。
赫連琛面上的笑意微滯，幽深的眸光凝在楚月面頰上的那顆水珠上。
“阿月，你不該哭的，因爲我如今，不能爲你擦。”
“你閉嘴！”楚月擡手一下抹掉面頰上的淚珠，吸了口氣，幾乎是丟盔棄甲的，避開賀琛的視線，冷冷問道：“我問你，你在朝中這麼多年，有沒有可以絕對信任的人？”
“你去我書房書桌下的暗格裡找，那裡有一份名單。”赫連琛毫不猶豫地直接告知，然後問道：“你要做什麼？”
“你還真是不怕我賣了你。”楚月冷聲譏誚道，“都自身難保了，用不着你管。”
語畢，楚月轉身便走，驚瀾也早已將護心丹餵給了新榮和阿昌，見楚月離去，跟着便走。
“阿月。”
赫連琛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楚月的腳步微停，只聽他的嗓音低沉鄭重，“我錯了，我不該瞞你這麼久。”
心中怔慟，楚月的手心緊緊攥拳，快步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