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楚月擡了擡手，止了王掌櫃的話，道：“我已向皇帝請旨回鄉祭祖，明日辦差回來便直接離京。”
“好好的爲何要離京，京中形式瞬息萬變，若是在您離京的時間裡出什麼差錯，可就真的是鞭長莫及了！”王掌櫃道。
楚月的面色未動，只是擡手從桌上的糕點盤子裡揀了兩塊糕點咬了一口，問道：“昨日叫你們查的屛州造反一事如何？那些賑災的糧食走到哪兒去了？”
“屛州路途遙遠，便是飛鴿傳書又哪裡有這樣快的。”王掌櫃皺着眉回答道，驀然眸光一亮，“莫非玉少出京是要親自調查此事？”
“然也。”楚月擡眸，給了一個讚許的眼神，“明兒個本少還要護送那些妃子命婦到蒼山皇家寺廟祈福，旨意今兒已領了，本少只送個單程，所以明兒個本少便直接從蒼山離京，你得叫翎白在那兒等我。”
“是。”
“小楚。”暗門輕啓，翎白同張斯一同從外邊走進來，面上隱隱帶着着急，“是出什麼事了嗎？張斯說你放的是隱星閣緊急撤離的信號。”
“沒事。”楚月安撫一笑，“只是咱們要出京去查一趟。”
聞言，翎白清澈的眸中飛快地劃過一絲隱秘的暗光，試探着問道：“是不回來了嗎？”
“就三個月而已，咱出京去查個案子，查完就要回來的。”楚月笑着上前拍了拍翎白的肩膀，“這回若是能拿到證據，咱們就真的不用再回來了。”
“哦。”翎白淡淡地應了一聲，垂下的眸中複雜的暗光一閃而逝。
楚月伸手，從張斯手中接過包袱背在翎白的肩上，“好了，你先隨張斯出城，明日我再與你會合。”
“爲什麼我先走？一起走不行嗎？”翎白的面上盡是不情願。
“呵呵，”楚月笑了兩聲，眸光劃過因着翎白的一句話而偷偷望過來的王掌櫃和張斯，覺着翎白最近似乎有些太聰明瞭，她會告訴他是因爲怕被賀琛逮嗎？當然不會！
“東廠的耳目衆多，咱們得甩了他們纔好行事，所以小翎，你先隱秘出城等我，明日我辦完差就隨你一道走。”楚月真誠地看着翎白，鄭重了面色道。
“哦……”
………………………………
天高雲淡，北雁南飛，秋陽萬縷清淡煦然，帶着絲絲涼意。
皇室旌旗飛揚，青山聳立間，一路長隊警戒森嚴，護衛着一輛輛寶蓋香車。
古鐘悠揚，樹木蒼翠，一條長長的青石階直通山頂皇家寺廟。
政和帝貪戀美色，當年曾兩度想要廢后，都被太后攔了下來，皇后失寵由來已久，在朝中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爲搏賢名，每年皇后總是得上廟裡弄一兩個祈福，比如這回屏州叛亂，皇后得知後當即下懿旨出發祈福，在朝廷面前打了一手賢德仁慈的好牌，順手還拉了把太子，一家子的賢明仁德，就是不知道東廠錦衣衛那一溜的華麗排場該怎麼算。
山風微涼，楚月負手立於青階之下，目送着最後一頂軟轎被擡上山，轉身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本次出行主要由東廠負責，禁軍與警衣衛只負責外圍警戒，是以她只需送到山下即可，餘下路程自有於延負責。
驅馬上小道，楚月瞧了瞧周遭的地形，方要尋個隱秘的地方將一身錦衣衛的衣裳換了，卻見一身着圓領玄色蟠龍袍的男子牽馬立在前頭。
楚月的脣角輕輕勾了勾，眸中並無意外，下馬道：“卑職楚月參見王爺。”
作爲此次隨行護駕的皇子之一，宋景暄會出現並非意料之外。
“起來。”宋景暄負手立在馬旁，清俊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疏淡，看着一臉笑意溫雅的楚月，黑眸中的隱約流動了兩下，道：“可要本王派人給你？”
“派人？”楚月的明眸瞠了一下，擺手道；“下官不過回鄉給自家祖墳上個香燒幾沓紙錢，又不是要掘墳，王爺的好意卑職心領了。”
“楚月！”宋景暄的眸中劃過一絲慍怒，“你當真覺得本王看不出你是要奔着劉節去的！”
“王爺說笑了，卑職回鄉祭祖，怎成了奔着劉節去，豈不是說本官的祖上是個太監？”楚月的眸間笑意盈盈，隱隱中飛快劃過一絲暗光，很多別人可以知道，就像賀琛清楚她設計救駕，但她卻絕對不會親口承認。
“你！”宋景暄的眉心一蹙，“當年函州驛站你一口一個報……”
“王爺！”楚月揚聲，截斷宋景暄的話，“當年之事，卑職謝過王爺。卑職草莽出身，王爺不必擔憂。”
派人協助，到底有那監視查探的意思，防人之心不可無，宋景暄這般的身份，豈會全信於她。
“你……”宋景暄的眉心愈發皺緊，可終是一嘆，“蒐集證據還是臥底探查，到底不比你在江湖，閹黨的手段險惡，你便是再厲害，終究是個女子，若是稍有不慎……”
楚月淡笑：“王爺，你這會兒才計較楚月是個女子，會不會晚了點兒。”
宋景暄聞言一愣，而後輕嗤一聲，“罷了，本王……”
林中靜謐，一處樹影倏然輕顫了一下，搖晃出輕微的聲響。
“誰！”楚月的眸光一緊，指尖一扣一彈連發數道勁氣，卻只見一道黑影飛快閃過。
“你先回去。”楚月看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頭也未回朝宋景暄說了一句，話音未落，人已消失。
“楚月！”宋景暄上前一步，黑眸中劃過一絲銳光。
……………………
山路崎嶇，林木蔥蘢，即便是秋日亦不見頹勢，山風沁涼，楚月的身形飛快在樹林間沸騰挪移，偶有樹梢劃過臉頰，微微的疼。
當真是大意了！楚月一面緊緊追着那道黑影，一面心中暗唾，叫人聽着這般久的牆角竟丁點不知，最重要的是還親口認了女子身份，幸好這回來的不是什麼高手，若非如此，她這回出京倒是真的不用回來了！
身形飛移，楚月緊緊追在那黑影后頭，心中卻不由得着急，這蒼山蒼山的說起來好像就一座山，可卻是重重高山綿延成一片的，叫這般追下去，天知道會追到哪裡去！
腳下漸慢，楚月一點點緩下急追的身形藉着茂密的樹冠隱身形於枝葉間，片刻間便與那黑影拉來了一大段距離，只遠遠綴着。
既不能一霎便得手，不若施個空城計，叫那探子以爲甩掉她了，好自行緩下速度，到時在下手，說不得還能探到他們的老巢。
氣息全斂，楚月緩緩身形緩緩下降隱於樹叢之間，雖以下往上仰着脖子追有些疲累，可到底效果顯著，方跟出一段，前頭那黑影的身形便明顯一緩停下朝後看了一眼，見身後並未有人，又往回折了一段探查，然後繼續往前躍去。
楚月從樹叢間顯身，明眸中異光一閃，手中的飛鏢亮了亮到底收回，繼續綴了上去。
樹叢茂密，繁盛的枝葉交錯而上遮擋着陽光，青苔便乘勢漸漸滋長蔓延，溼氣愈中，楚月隱着身形漸漸與那探子貼近，卻不想倏然腳底一滑，幾根枯枝應聲而斷。
不好！楚月的心中一緊，擡頭間果見那探子回頭一看正好與她的眸光對上，然後倏然加快了身形。
足尖點地，楚月拔身而起便躍上枝頭向前追去，既已暴露，那如今便只有殺人滅口了！
袖中的劍柄滑落，楚月的長劍出鞘順手削下身旁的一大截樹枝擡腳直直朝那探子後背射去，將其打落枝頭。
“叮叮。”
那探子的身手亦是敏捷，落地之時反手射出兩道暗器便阻了楚月揮劍直刺的身形，起身飛快朝林間逃竄而去。
見鬼！楚月唾了一聲，繼續朝前追去，手腕一翻間扣住一枚飛鏢，瞅了個時機便直直朝那探子的後心射去。
“砰！”
長劍一收，楚月一腳踩在那探子的屍體上，彎腰將那探子腰間的牙牌撿起來一看——東緝事廠。
你丫！
手中的內勁一吐，牙牌霎時成灰，楚月從袖中拿出一隻小瓶，拔了塞頭盡數倒在了屍體上。
腐蝕的刺鼻味道升起，楚月皺了皺眉頭轉過身，卻見一個身着霜色布衣的公子坐於石桌一旁，將她得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楚月的心中一愣，眸光飛快自周圍掃過，卻見是一處有些破落的院子，周圍的牆上爬滿了藤蔓，房屋低矮斑駁青苔點點，連着那石桌石椅亦帶着裂縫，只地上清潔些。
“敢問公子是？”楚月握着劍的手一緊，面上卻是不露。方纔她急着追人，也沒多瞧，看那高牆上爬滿了藤蔓旁邊又樹木茂密的，眼光一錯竟當做了山壁特意將人逼了過來！
這荒山野林的竟然也住人，還真是怎麼想都有種一塊動手滅口的衝動。
“赫連琛。”淡然溫文的嗓音略帶着一絲沙啞，那霜色衣衫的公子坐在原地看着楚月，一雙褐色的眸中無風無波。
“夷人？”楚月的眉梢微挑，脫口後才突然想到這個“夷”貌似帶着鄙意。
卻不想那公子的面色並未變化，只是淡淡糾正道，“南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