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下,華燈初上,月上中天,萬家寂靜,楚月體內真氣流轉,三個時辰一晃而過。
真氣收歸丹田,楚月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下牀,簡單用了兩口飯,再看了看翎白的情況,然後除下官服,別刀上暗器,帶好賬本,收拾行頭,換上夜行衣,開工!
…………
冷月如霜,萬巷無人,長元街的大路上卻緩緩走來一隊人,來人身着清一色皇家禁衛軍甲冑,腰挎寶刀,龍行虎步,器宇軒昂,神色間自隱着一種皇家親衛的倨傲與軍人的鋒銳。
隊伍前後大約四十人,前頭一人身着飛魚服騎着馬當先,頭頂的是三山帽,一看便知是東廠的人,他身後大約二十人後,一輛雕龍畫鳳的香木車緩緩而行,另二十人押後。
正是“護送”宣王回府思過的禁衛軍與東廠派出的監官。
雖說赦免宋景暄回府的口諭上午就從御書房下來了,但翰林院卻是在午時纔開始擬寫,未時初刻纔將代擬的旨交到內閣,再加上宮裡其他的一些準備,層層關卡下來,折騰到這亥時末,宋景暄在才從宗人府大牢出來,幸好時間太晚皇帝沒叫他進宮謝恩的意思,否則估計天亮了都見不到人。
長街寂靜,只聞禁軍整齊的腳步聲與車馬聲緩緩走過,突然,一道尖銳的鳴鏑聲響起,一支冷箭飛速穿過一個禁衛軍的喉嚨。
“有刺客!”禁衛軍慌亂的聲音響起。
“不好,有人劫囚!”更爲尖利清晰的,是領頭的那個東廠監官的聲音。
“啊?”禁衛軍一愣,不由得看向中心護衛的馬車,就在那一回頭間,鋪天蓋地的箭矢亂射而來,頃刻間又奪去十幾人的生命。
“啊!”
慘叫聲四起,禁軍隊伍頓時亂作一團,慌忙着揮劍抵擋着箭矢,或尋找着遮蔽物,將原本護衛的馬車丟到了一邊,仍由亂箭一支支釘在馬車壁上,將馬車射穿。
正在這時,長街的另一頭突然飛衝來一隊手執長劍的人影,仔細一看俱是一身黑色勁裝,面蒙黑巾。
他們衝到馬車邊,一面揮劍抵擋着天上的亂箭,一面迅速擺開陣型,將馬車護在中間。
“王爺!”領頭的黑衣人身形敏捷地跳上馬車,掀開車簾。
車上,一個身着素色錦衣的男子立馬從車內而出,扶着他的手跳出車外,避在車後,手腳上的鐐銬鎖鏈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空中的亂箭戛然而止,另一批黑衣蒙面人倏然從四周涌現,手上的長劍泛着森冷的光芒。
“殺!”
“殺!”
沒有多餘的喊話,雙方都心知肚明,直接揮劍廝殺在了一起。
“叮叮。”
長劍狠狠砍在鐐銬鎖鏈之間,擦起了星星火花,卻無法撼動它一點。
雙方的混亂廝殺之中,在己方人馬的護衛之中,宋景暄身旁的黑衣人使勁全力,卻無法在他手腳上的鐐銬上留下一點痕跡,反倒是自己的劍砍缺了刃。
“雲鋒,沒用的,這是玄鐵製的鐐銬,尋常刀劍是砍不斷的。”宋景暄低沉的嗓音響起,阻止了雲鋒再次看向鐐銬的劍。
“王爺,雲鋒揹你出去!”那換做雲鋒的黑衣人似乎纔剛過變聲期,略沙啞的嗓音中透着焦急。
刀光劍影,血腥的味道蔓延開來,看着周圍的護衛一個個倒下去,宋景暄的眸光深沉。
他道:“雲鋒,你先走,此地離皇宮不遠,宮中的禁衛軍接到消息馬上就會趕來。”
“我不走王爺,等宮中的禁軍聽到消息趕來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不走!”雲鋒道。
身邊的人漸漸減少,東廠的人愈發逼近,情勢緊張,一時誰也沒有發現又一個黑影從屋頂上飛身而下,一腳將騎着馬避開在戰圈之外的東廠監官踢下馬,按在地上一拳打碎了喉骨,然後扯下他腰間掛着的兩把鑰匙。
“把劍給我,走!”宋景暄的目光銳利,低喝道。
“我不!”雲鋒倔強道。
“好了,一起走。”帶着一絲悠然的嗓音低沉溫文,倏然在耳邊響起。
楚月施展輕功,踩着東廠人的肩膀跟頭,直接跳進了宣王的護衛圈裡。
“你是什麼人?”雲鋒的長劍一橫,戒備地盯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楚月晃了晃手中的兩把鑰匙,“好人。”
“你……”雲鋒眸中的閃過一道詫異。
宋景暄亦是一愣,卻只是一愣,瞬間便收斂了神色,眸光沉沉。
“讓他過來。”他道。
雖蒙着面,但依舊可以楚月的眸中始終透着淺淡的笑意,不管是雲鋒攔她,還是宋景暄叫她過去。
得到宋景暄的許可,楚月迅速上前用鑰匙解了他手上與叫上的鐐銬。
只一會,東廠的人便已殺至身前,鐐銬一解,宋景暄立時便奪了一個東廠的人手裡的劍,身手之矯捷自不必說。
“走!”
鐐銬解除,一得自由,原地捱打的形式陡然扭轉過來,宋景暄手執長劍,單人一馬當先突破東廠之人圍攻的陣型,殺出一條血路,帶着手下人快速撤走,不愧是馳騁沙場多年的常勝將軍!
夜色深重,更夫打着梆子敲着鑼緩緩從巷口走過,已是三更。
長安街宣王府外的巷中,一身素色錦衣的宋景暄負手而立,清冷的月光從側面灑在他的臉上,更襯得他五官棱角分明。
巷子中,七八個身着黑色勁裝的漢子微喘着氣左右靠在牆上,手中的長劍血跡未乾,裹雜着自身上的血腥氣與汗味。
“還剩七八個兄弟了。”雲鋒捂着手臂上的傷沉沉道。
帶來二十五個人,加上他卻只剩下九個人。
宋景暄的目光從他們的身上一一劃過,沉聲道:“兄弟們辛苦了,你們的情,我宋景暄記下了。”
“王爺言重了,那是我們應該的!”
“對,王爺對我們恩重如山,這些都是應該的!”
“爲王爺效力,兄弟們萬死不辭!”
宋景暄的眸光深沉,卻是堅毅,“閹黨惑國,終有一日本王必將劉節斬於劍下,以慰今日戰死兄
弟們的英魂。”
“好,王爺有此之志,實乃我北程之福!”溫文卻低沉的喝彩聲忽然響起。
宋景暄的眸光微移,看向那個單獨倚在牆上閒適身影。
接收到他的目光,楚月緩緩直起身子,然後拉下臉上的蒙面黑巾。
“王爺可還記得在下?”她笑道。
宋景暄的眸光銳利,仔細從楚月的身上端詳而過,然後他道:“品香樓。”
楚月淡笑伸手,手心的一顆南珠在月色的照耀下光澤潔白瑩潤。
“六年前。”她道。
清冷月色的映襯下,南珠周身的光滑溫潤細膩,透着一種高貴的優雅。
宋景暄的眸光一怔,飛速轉過萬道流光,詫然道:“你……”
“下官翰林院編修楚月,叩見王爺!”
楚月膝蓋一曲,單膝跪地道。
“你就是那個劉節親封的編修楚月!”雲鋒一驚,提着劍就要上來,“早就聽說了,你這個閹黨走……”
“雲鋒,不得無禮!”宋景暄低斥。
“王爺,他……”雲鋒的眉頭皺起,一臉憤然。
宋景暄看着依舊淡笑着單膝跪在地上的楚月,深沉的眸中閃過探究的光。
楚月卻彷彿並沒看見,轉眸看向雲鋒,道:“劉節權勢滔天,他硬要封官,在下一介寒門士子又無靠山,豈敢不從?難道憎惡閹黨就非要在那時逞口舌之快?再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編修,在下也不是當不了。”
“巧言令色,我看分明是你在劉節面前諂媚,他纔會封你的官!”雲鋒不屑道。
“呵。”楚月冷笑,“在下若真是閹黨,估計雲先鋒現在就不能站在這兒跟在下爭辯此事了。”
“你!”雲鋒的眉頭一皺。
“楚大人請起。”宋景暄的嗓音響起,同時,向楚月伸出了一隻手。
楚月轉眸看向他,眸中的光芒坦然明亮,拉住他的手起身,“謝王爺。”
“王爺,此人不能輕信。”雲鋒仍舊堅持自己的觀念,勸阻道。
宋景暄整晚都繃着的冷峻的面容上終於放鬆,一笑道:“本王與楚大人早已是生死之交,如何不信?”
“啊?”雲鋒一愣。
楚月的眸底幽光一閃,果然,他沒有直接承認六年前的事。
“王爺,接下去我們應該如何?”
相認完畢,震驚過後,雲鋒問道。
“回王府。”宋景暄淡淡道。
雲鋒一怔,“啊?王爺,何不與我們一起找出證據再回去,平白受那些囚禁之苦。”
“的確要回王府。”楚月道,“若不回去,豈不是遂了劉節的願,畏罪潛逃,坐實了貪墨的罪名。”
“可若是東廠再派人刺殺該如何?”雲鋒問道。
宋景暄的眸底閃過一道寒光,方要開口,楚月卻已先道:“如今三更已過,再過一個時辰天便要亮了,東廠沒有機會了。”
“此話怎講?”宋景暄的眸光一頓,雲鋒已搶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