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昌!
楚月的心中一怔, 尚未有所反應,已是叫人一把拉了開去,困進了一旁假山的旮旯裡。
“唔……”嘴巴被從被後死死捂住, 楚月知道那是陶嬤嬤的手, 用力去掙卻是被兩個跟來的丫鬟左右制住了手臂, 緊緊按在了旮旯裡動彈不得, 只能那個用眼睛狠狠地瞪着陶嬤嬤。
“世子, 世子,您別走那麼快啊!”遠遠的,那聲音由遠及近慢慢清晰。
“哼。”是熟悉的囂張嗓音, “那死老太婆不是要所有人給她拜壽麼,本世子早些去, 也好早些從這鬼地方回去。”
“話是那麼說, 但於理您就算拜了壽也不能早走啊!”小廝無奈的聲音。
“揚德, 本世子走的這兩年你腦袋是不是被驢踩過,本世子需要管那死老太婆的臉面嗎?嘮叨一句, 你就留在這相國府別走了!”
“世子,您可是代表了咱侯府來的,可不能叫人……誒,那有塊帕子。”假山外,急急跟着小跑的揚德眸光倏然一定。
“閉嘴……”阿昌負着手, 聞聲往地上瞧了一眼, 只見鋪着青石板的小徑邊上落這一塊白色的帕子。
眸光短暫地微頓, 只道是內宅女人常用的手段, 阿昌的眉心一皺, 一腳便踩了上去大步走過,“不知羞恥!”
“世……世子……”身後的揚德不由得又開始小跑着追上去。
“閉嘴……”
熟悉的聲音漸漸遠去, 捂在楚月嘴上的手也鬆了下來,只是楚月已是被方纔的用力掙扎弄得白了臉色,微微地喘息着。
陶嬤嬤放開楚月,道:“適才過去的是安國侯府的世子段雲昌,方從外遊歷了兩年回來不久,說來那安國侯府也算是皇親,只是侯夫人早逝,老侯爺一心撲在了軍營上,只管了軍營的將士,叫好端端金尊玉貴的小世子在軍營裡學了一身的痞氣。”
那個阿昌竟然是個貴族的公子哥,難怪當年她方見着他時候他一口一個刁民叫着順溜,囂張跋扈,她原本只道是赫連琛可以放縱,原來竟是有這樣的身份,算算時間當年他也應該同她一般放到北程的雲京不久,再想想後來的冷靜沉默,想是叫赫連琛給磋磨了。
不過這好好的公子哥兒跑到北程去給赫連琛做長隨是爲了什麼?楚月不由得心中疑惑,看來赫連琛在南耀也是有自己的勢力,只是不知能不能與相國府抗衡。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自叫鎖了經脈封了真氣,楚月的體力還不如尋常人。
明眸的光芒冷冷,彷彿能再陶嬤嬤的臉上剜出一個洞來,“用不着你教我。”
陶嬤嬤的眸光靜靜,道:“小姐,您該回去了。”
繡樓幽閉無春光,從那日自相國府回到楚府,楚月依舊日日被軟禁與繡樓之中,期間曾聽說楚月嬈來過幾次,但都連小門都沒跨過,就被擋了回去,爲此還曾請動過楚老太君院子裡頭的嬤嬤,就爲了叫楚月到相國府的花園與衆姊妹賞花喝茶,結果依舊是連繡樓的門兒都沒有摸到。
這些都是陶嬤嬤說於楚月聽的,楚月也大約能知道這楚月嬈這嫡出的女兒爲何會這麼熱心腸要幫她這個生母卑賤的“久病”堂姐散心,還不是爲了好好摸個底,只是這楚修文卻是實在防得緊。
楚月是參不透楚修文的心思了,按理說他既然將她作爲對付赫連琛的一個籌碼或者其他陰謀的什麼棋子,便不該將她藏得這般嚴絲合縫。楚月雖不是在這貴族中長大的,但這些年在北程朝廷時也聽的多,豪門貴族爲了將來能有一個好籌碼,向來削尖了腦袋要給自家女兒弄出個響亮的好名聲,才能叫那些同樣體面的人家趨之若鶩,可如今……
莫非是想將她捂在繡樓裡發黴?還是想以她爲劍一擊即中?
楚月表示她這顆棋子真的很煩躁,你丫天天捂着她算是個怎麼回事!
………………
春雨纏纏,又是一場綿長的細雨將天地間澆得透徹,打落碎葉落花。
楚月的手肘倚在窗櫺上,遠遠瞧着這南方的朦朧細雨。
按理說,她如今的策略只能是敵不動我不動,靜觀其變,可是這般的被動,她便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她每每出言不遜不止是爲了心中鬱憤,更是想激怒楚修文做些什麼,哪怕能叫她見着一個外人也好,可從頭到尾,楚月除了在被抓到南耀時見過楚修文一面,就只有在楚老太君的壽誕上,她能試圖連通兩方的,只有陶嬤嬤一人,但顯然陶嬤嬤不會做她的傳話筒。
細雨無聲,偌大的楚府是一如既往的寂靜無聲,隱約的,似乎能聽到不遠處沉悶的敲門聲。
又是相國府來人了。
楚月的眉梢動了動,這楚月嬈還真是個堅持不懈,毅力堅定的孩子。
敲門聲持續了一會兒,然後便沒了聲響,雖然楚月從心底裡頭厭惡見着那些笑裡藏刀的女人,但不得不承認,每回知道楚月嬈又來敲門的時候,她真想相國府的能搞定了楚修文,讓她到那豺狼窩裡去走一遭,也好過被囚禁在這叫天不應的地方。
但顯然,回回楚月都高估了相國府的戰鬥力。
心中有些意興闌珊,楚月站起身來,雙手扶住了窗葉就想合上,卻透過雨簾,從繡樓高處遠遠見一小廝往繡樓奔來。
那是楚修文的小廝,楚月曾見過幾次,每次楚修文傳話,都是由那個小廝送信到繡樓來。
楚月的眸光動了動,想起方纔的敲門聲,將窗葉合上,做到桌邊。
隱約的,樓下有響動聲傳來,一直到門外,房門一把被推開。
“小姐。”陶嬤嬤走進來,淡淡道:“太后娘娘有旨,宣你三日後進宮。”
進宮,太后!
楚月的心中一怔,面上卻是平靜,“怎麼着,這回你們不攔了?”
太后,便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楚太后,相國府已故老相爺的胞妹,楚修文的姑母,她的……姑祖母?
楚家的嫡女幾代爲後,朝中便有幾代嫡子爲相,後宮朝堂,無不被楚氏所控,曾近南耀的楚氏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名詞,而如今身爲楚氏女多時,楚月在聽到這聲“太后”之時,方纔真正體會到,自己乃楚氏二房的嫡女,父親爲楚家嫡次子,乃是楚氏嫡枝嫡脈。
而她的阿琛的赫連皇室,正是被楚氏嫡枝所禍。
陶嬤嬤依舊是那張冷臉,“三日後進宮,小姐還是好好準備準備,宮中的禮儀繁瑣,且處處有人看着,老奴教您的宮中禮儀可是要記着。”
楚月笑了一聲,含着些微心不在焉的冷意,別開眸光,“嬤嬤悉心教導,我自然是忘不了的。”
“小姐能學會,自是最好的。”陶嬤嬤說了一句,轉身便掩門退下,只餘下楚月坐在桌邊,眸底的光芒交錯複雜。
她要進宮了,按理說她是楚修文的獨女,宮裡的太后是他親姑媽,皇后是他胞姐,這親侄子親弟弟的女兒被“找”回來,宮裡這兩位不可能沒有表示,但她被抓回南耀這麼久都沒有聽到宮裡頭的動靜,先前懷疑大約是她生母的地位卑賤,所以宮裡的那兩位不屑,現在想想,楚修文用她的“病”擋了相國府這麼久,怎麼一到宮裡的傳話便這麼爽快,看楚修文的樣子既然連楚老太君都不放在眼裡,怎會多懼怕宮裡的,顯然可能是故意的。
原來之前遮遮掩掩將她藏得嚴絲合縫就是爲了故弄玄虛,好叫宮裡頭的人注意。
可若是楚修文想對付赫連琛,就應該直接把她交給楚太后,而不是這麼處心積慮地吸引宮裡的關注。
他到底是什麼目的?
不管楚月想不想的通楚修文的目的,三日後的清早就被從被窩裡撈出來梳妝打扮,瞧着鏡中那一身宮裝妝容精緻的女子,是一種恍如初識的感覺。
妝容的粉有些偏厚,卻是這南耀貴族女子間最常用的妝容,面白,眉黛,紅脣,卻看着並不彆扭難過,儀容端莊,珠翠流光,容貌秀麗妍美,是一種女子的嬌豔,半點沒有曾經那個英氣勃發少兒郎的影子。
判若兩人。
馬車是趕到繡樓門口的,也沒有窗子,卻有門,陶嬤嬤將楚月扶進去後將車門合上,便真真如一座囚籠一般,平穩地向外駛去。
楚月看着那依舊冷着一張臉的陶嬤嬤,反常地沒有再出言相譏,偶爾投在她身上的眸光中多了一分別有深意的探究。
楚修文乃相國府的嫡次子,身份尊貴,爲什麼會跑到北程的邊境上一住就是十多年?難道是家族內鬥?但看這楚修文對相國府的態度,怎麼看都不像是被欺壓了。
而且走就走了,爲什麼十幾年後又要回到相國府?
他從小送她去私塾讀書,受經史子集的教導,卻又放任出去闖蕩江湖,然後詐死騙她回去奔喪……
他始終派人暗中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所以他肯定知道她與東廠之仇,於是就在她奔喪的時候給出一個蹩腳的由頭,讓當時心懷仇恨的她心甘情願地入局,出仕。
等等,引入她入北程朝廷,難道是爲了赫連琛?
他怎麼能確定,赫連琛一定會注意她看上他,以當初的情況,若非她還算機敏,早已在初見面時就死在了赫連琛的手裡,難道楚修文就對她這麼有把握,把握他們會兩情相悅?
呵。楚月不由得在心中嗤了一聲,若真能這般操控局勢,楚修文是真神了。
正在心中想着,馬車已是進了宮,楚月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只見一座硃紅色的城門威武肅穆。
一樣的朱牆金頂,一樣的甬道幽深,卻是另一座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