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裡那黑褐色的種皮已經泡軟,處理過的開口那處,裂開來露出裡面的胚肉,一根極嫩綠可愛的小芽羞答答地探出來。
居然、居然出芽了?!
杜妍捂住了嘴。
白天才泡下去的,還沒換過水呢,居然就出芽了,這也太快了吧。
對,換水,換水!
杜妍快興奮得找不着北了,不能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邊跑出去邊喚道:“來人!”
別人大多在忙自己的事,看着白貓的青青有些緊張地過來:“姑娘,有什麼吩咐?”
杜妍拉着她,興奮地在院子裡找了找,跑到個角落將一個普通盆栽連花帶泥倒出來:“你到小花園的荷塘里弄些泥過來……不行,現在太晚了,荷塘邊危險……”
可是種子發芽到一定程度,形成了根系就要定植到泥中,那泥或者土,要提前加水浸泡的。她潛意識裡大概沒太指望種子能成功發芽,也就把這個工序給落下了。
青青卻接過陶盆:“姑娘放心,奴婢會小心的。”
杜妍也不願意拖延,但青青單獨一個也不安全,就假說自己去看小溫氏,帶着青青一起出了門。
兩人避開了巡夜的人,摸黑來到小荷塘,青青堅決不讓杜妍下水,自己挽起褲腳斜着身子,用小鏟子挖泥,杜妍拉着她一條胳膊防止她整個掉下去,一邊四下張望。
簡直如做賊一般。
挖到一半見一羣人火急火燎地從小道上跑過去,仔細一瞧,是杜婉等人,杜妍料想是去接貓的,她忙活了一天了,身心俱疲,懶得再和杜婉碰面打機鋒,挖好了泥也不急着回去,和青青低聲交談了起來。
接觸之下發現這個丫頭對府裡的人和事倒是挺了解,不由歡喜起來,見她眉眼淳樸周正,老實之餘倒也透着股年輕女孩的伶俐勁兒,便起了培養的心思。
而且她提到的一件事也讓她心中一動。
“……其實蹲在小河塘邊挖泥還算好了,府上的花房因爲要爲三姑娘提供優質的土壤,常常需要經年的河底淤泥,或是深山裡的腐泥黑泥,還有什麼格外珍惜的泥料,奴婢認識一個在府裡馬廄裡當差的,他因爲有一個爺爺多年臥病在牀,靠藥吊着命,因而十分缺銀子,他就接了這個活,常常水裡來山裡去的。”青青話裡包含着無奈。
“府裡馬廄裡當差?”杜妍喃喃道,還有一個臥病在牀的爺爺,“他可是叫南行?今年約莫十五六歲,是打小賣身入府的?”
“姑娘怎麼知道?”
是了,是了,就是他了!
杜妍一敲拳頭,她還想着該怎麼接觸這位主呢,沒想到身邊就有一個認識他的。
杜妍笑道:“這個說來話長,府裡那麼多人,我還真識得他,聽說他木匠功夫不錯?”
“是啊。”青青道,“馬廄那邊的木工都是他在負責,有時候下人房裡門窗壞了,樑子斷了,或是需要做牀櫃桌椅,雕個花做個木偶什麼的,都愛找他做。都說如果他是正經的木匠學徒,早可以出師了。”
可惜那南行是賣身給相府的下人,相府可不像奇豔齋那樣,允許自己人發展什麼副業,所以南行想出去接活肯定不行,給相府下人做些木工,大多都是不收錢的,最多換些衣物吃食,只有主家要用到他了,纔會給他加點工錢,但數量也不會大,根本負擔不起老人的醫藥費。
所以南行纔會七彎八拐地和花房的人套上關係,籤死契進來的下人,尤其是沒有直接跟着哪個主子的,想要有額外收入實在是太難了。
杜妍從書裡知道這個南行半年到一年後就要行大運了,一步步成爲一個頗有分量的男配角,而這段時間卻正好是他最艱難窘迫的時刻。
本來她打算着再等等再去找他,但眼下有個現成的引薦人,還等什麼?
等到杜婉等人搶送急診病人一般轟隆隆地又跑過去,杜妍才帶着青青施施然往回走。
貓已經被帶走,杜婉也果真留下兩個人打掃瀟瀟院,杜妍一進來,無論是那兩人還是瀟瀟院的人都用一種有些奇異的目光看着她,大概是杜婉的輕易屈服讓她們感到意外。
杜妍也不去理會,讓青青找來大些的盆子,把荷塘泥倒進去,加上水,就這麼浸泡起來。
然後她就一頭鑽進小書房裡,連夜塗塗畫畫起來。
……
一連兩日,都沒有人來找杜妍麻煩,杜純義那邊也沒有什麼動靜,杜妍算是鬆了口氣,專心搗鼓起自己的古蓮來。
這日恰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難得的好天氣,早晨換過藥,杜妍發現眼睛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等藥膏吸收的空檔,她便着人搬了把太師椅,坐在檐下一邊悠然地曬太陽,一邊捧着本書在看,不時瞅兩眼腳邊的青花筆洗。
裡面嫩芽青翠嬌豔的古蓮種子正靜靜躺在水裡,接受陽光的照耀。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不能動不能說,杜妍卻覺得這傢伙好像一個懶洋洋的胖寶寶,正盡情舒展着腰肢,往外傳遞着喜悅愉快的信號。
她也跟着彎起嘴角,瑩白的手指穿過額前披落的秀髮,扶在左眼周緣,低頭看着書。
底下人則在收拾院子,將那陰潮的地方透透氣見見光,不然容易滋長出一些髒東西。
春柳快步進來:“姑娘,馬車侍衛都準備妥當,可以出門了。”
杜妍點點頭,站起身來:“幫我梳頭。”
春柳爲她梳了個簡單的髮髻,拿過眼罩罩在左眼上,繡着暗紋的綢緞繫帶包裹着牛皮筋,扣在耳朵後面,很是方便。
杜妍皮膚白,五官精緻得好像瓷娃娃一般,如墨如緞的秀髮壓在眼前,依稀露出眼罩上碧葉纏枝的刺繡,非但不難看,簡直新奇又漂亮。
春柳心裡暗暗佩服姑娘設計出這樣的眼罩,比海上那種強人用黑布遮住半邊眼睛可美觀多了。
換了身衣服,杜妍直接出了相府後門,巷子裡馬車已經等候着了,這不是府上的馬車,相府馬車一共只有四輛,一輛是杜純義辦公所用,一輛以前是老夫人的,不過後來改成了杜婉的專座,一輛幾乎是三房專屬,最後一輛纔是其他女眷用的。今天是元宵節,晚一些的時候杜婉那些人肯定會出門,馬車本來就有些不夠,而且用馬車還要向小錢氏請示,杜妍嫌麻煩,直接自己從外面僱了一輛來。
至於她擅自出府,這以前也都是有的,別說她還派人向老夫人好小錢氏說了一聲是元宵節想早點出門逛逛。
當然對小溫氏的說辭是去求醫,看看眼睛恢復得怎麼樣了。
青青已經在這等着,和她一起的,除了有車伕,兩個相府侍衛,還有一個少年。
少年衣着樸素,神態恭敬之中微微有些激動,深深鞠躬下去:“見過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