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大怒之餘,也痛斥水師指揮。罵他江防疏散,縱敵爲患。然後言道,若是還讓張仲武抓着漏子,或是逃到江北,或是又殺上一個回馬槍云云,到時候,必定先斬水師指揮,以謝天下。
如此一來,張仲武的幾千兵馬,將整個建康軍七八萬大軍,加上水師的幾百艘戰船,統統拖在江南路狹小的的一塊區域之類。
他也偏生有趣。張守仁給他的任務,到了這個階段,無非是被動挨打,能拖則拖,絕對不要消耗自己的實力,與敵人Lang戰。只要把敵人拖動,也使水師的目光注意在他身上,忽視江防,第三和第四、第五三軍的主力近十萬人揮師南下時,他就算任務完成,立了大功一件了。
只是此人生性是如何的不安份,哪裡肯就這麼老老實實算了。半月間,他依着張守仁教授的游擊戰法,敵進我退,敵退我打。反正這大片區域,半年前還是民不聊生,農民大股起義,張仲武領軍起義,名聲響亮,領着幾千人在各州遊走,百姓不但資助糧草,幫他引路,而且隔絕消息,使得張仲武進可以攻,退可以守,躲藏起來時,楚軍經常兩三天後,才知道他上一次的宿營地址。
如此這般,他與楚軍大大小小激戰數十次,居然有勝有負,佔了老大便宜。到得此時,樞府早已經得到消息。除了切責建康指揮外,又決定徵集更多的地方駐軍,將包圍圈圍的更緊,更密,務必要早一點剿平這一股叛匪。
樞院如此大張旗鼓,統籌規劃,自然比**禮那般的胡來要強的多。在張仲武出現在建康城後一個半月後,大楚已經調集了近十五萬的大軍,除了京師的禁軍只出動了兩個軍,主力沒有動用外,江南和畿輔諸路兵馬雲集。除了絕大多數的步兵外,還有近兩萬人的騎兵,在這樣優勢兵力的打擊下,張仲武可以迂迴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少,在遭遇敵人小部騎兵也吃了大虧的情形下,只得分散部隊,化整爲零,以苟延殘喘,等待飛龍軍的主力南下。
他心中有數,知道自己必定不會有事。整個楚軍和京師樞府,卻以爲他窮途末落,必定要覆亡在即了。
於是乎,上下彈冠相慶,都慶幸這個悍將不知死活,落入羅網,從此之後,只怕是能消停一段時間了。
秋歷十月二十五,卻正是平帝生辰。依着舊例,皇帝的生日又叫千秋節,全國的官僚機構,一律放假一天。
這一天清晨,先由各殿閣學士、參知政事、樞密使領銜,代表全國的官吏士民,上表祝皇帝千秋萬歲。
皇帝下詔嘉許君臣辛苦,因張仲武的事,特命從由內庫中取錢十萬貫,賞賜前線將士,至於參知政事和樞使,亦是各有賞賜。同時,下令全國士民休息,京師及各城金吾不禁,點燈放炮,以示應祝。
這些都是多年舊例,行之有常。各人按着老例辦事,將皇帝的聖德玉音頒佈。其實若是大楚境內的所有官員,都等着看到詔書休息,最晚的凌牙門,估計要等一個月後,才能收到詔書了。
只是這種事情,所有的官員百姓都知道按例該怎麼行事,沒有人會傻到真的等到詔書,再來休假。
大楚比之南宋相差不多,每年的固定節日很多。元旦、新春、中秋、清明,甚至皇帝生日,玉皇大帝的生日等等,都做爲放假的理由,冠冕堂皇,正當之至,還有每年的例行寒暑兩假,日子過的愜意之極。比之後世明朝時,朱元璋連一天的假也不肯給,小子們老老實實給我幹活,那可真的是天差地別了。
及至中午時分,京中各衙門將應做的差事做完,除了在省部樞院中還有少量的值班人員,全部的各級官吏均作鳥獸散,各自呼朋喚友,遊玩去也。
楊易安身爲樞使,又得皇帝信重,他自己也是口密腹劍,很有權術手腕,不到兩年光景,已經是大楚迅速冒起的權臣。只是到底資歷太淺,其餘樞使都是任職多年,楊易安不管多有勢力,有些東西,卻也不能用權術來解決。
比若今日放假,其餘樞使便早早離去,他心中知道,自己在大處上佔足了便宜,這些小節,倒是可以讓讓這些老頭子。
官場生涯最是消磨,楊易安早年也是勤學仕子,好學不綴,每日捧着書本不肯放下。今日秋高氣爽,他先是在樞院裡處置了幾件公事,然後竟興致大發,命人尋得幾本本朝的詩詞集卷,一邊觀看,一邊吟讀。
他難得有此雅興,只是太久不習此道,看着那些或是清新淡雅,或是志趣高遠,或是憂國憂民的詩詞,竟覺得頗是無趣。
“嘿,書生之見。什麼三王五帝,盡用讀書人,怪不得他只中了舉子,卻中不得進士。滿腹牢騷,卻不慎思已過,當真可笑。”
拋卻手中的《秦觀文選》,他站起身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咪着眼看着天邊的斜眼,微笑道:“世事若是書生能行得,還要咱們做什麼。書生空談誤國,妄自尊大,竟致如此麼?”
只是看向四周,卻都是粗通文墨的青衣小吏,聽他說話,一個個雖然謅媚而笑,連連點頭,臉上卻是茫然之至,顯然是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他也覺好笑,當下看看天色,揮手道:“人家早早就樂去了,咱們可苦了一天。吩咐下面,給每人多發一千錢,算我的。”
說罷,見各人歡呼雀躍,他也很覺快樂。不論如何勾心鬥角,大奸大惡,內心亦有柔軟和慵懶的一面。他看着此情此景,想到一會這些人回家之後,呼朋喚友,鬥牌看戲,聽話本小說,玩雙陸,看踢球,而自己也能和幾個妾室,登望江樓而飲酒觀景,人生快意舒適,不外於是?
他看向諸人,只見他們雖然快意,卻並不離開,便突然醒悟,揮手笑道:“去去,不必管我。我只是再稍待片刻,便也走了。”
此時雖然時辰不早,卻並沒有到下值的時刻。他可以放這些小吏離開,自己卻不便先走。雖然他現在聲威赫赫,沒有人敢找他的麻煩。不過畢竟還是有一些對頭仇家,若是抓着他這些小節奏上一本,雖然拿他沒法,卻不免要影響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各人得他吩咐,知道他再過一時三刻也能離開,便各自一一向他行禮,躬身而退,到了值房外頭,卻有一個紅臉漢子,正領着幾個穿着灰衣的大漢,用菠蘿挑着幾萬錢,等在門口處。
高級官員賞賜一同值班的吏員,這也是國家常例。各人看到楊易安的賞錢,並不遲疑,一個個歡呼向前,報名領賞。那幾個大漢身邊卻有人記數,領走一人,便記上姓名。
手持着沉重的銅錢,所有的樞院吏員均是喜不自勝。他們不比官員,收入雖然不低,這樣的一筆賞錢,卻也是等於是一筆橫財。
各人均是交口稱讚,笑道:“楊大人當真大方,這樣的賞格,比除夕當值時的所得,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紅臉漢子聽得衆人議論,便也笑道:“我家大人對人最是大方,各位領了賞,出去還得多念幾聲好纔是。”
楊易安曾得張守仁的大筆資助,在京師中大灑錢財,交結遍佈天下,一向有仗義名聲。各人聽得那紅臉漢子一說,便均笑道:“楊大人的名聲,還怕少了咱們這幾張嘴?不過咱們雖然人微言輕,多念幾聲好卻也是該當的,不然的話,豈不是太過小人。”
亂紛紛鬧了小半個時辰,幾十個值班吏員這才散盡。那紅臉漢子意態閒適,負手慢慢向樞院的正堂而去。
與適才那種和藹可親的模樣不同,此時若是看他,卻是有着一絲謹慎與不安。
楊易安哄散諸人,自己卻也是坐臥不安。此時天色向晚,房內卻還沒有點燈,他便命人搬出一張椅子,自己安臥於上,又撿起一本詩集翻看。
正迷糊間,卻又有從政事堂送來的緊急文書。他起身坐定,撿開一看,卻是建康前線奏捷,請求朝廷加撥一些糧草和銀錢,用來犒軍。
十九原本軍務應該直接送到樞院處理,只此這一類的軍報,卻是由參知政事處置即可,送到樞院,不過是程序上的例行公事罷了。
楊易安展開軍報,一邊看,一邊命人磨墨研筆。
他心中思索,看來這張仲武是必定是再也支撐不下。他心中明白,張守仁的飛龍軍必定不會被這一股流賊攪的大亂。那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太瞭解了。如果對方真的如此橫強,他必定不會放任張仲武一直逃到江南。要麼圍而殺之,要麼一定要收爲已用。
雖然明白,卻沒有接到張守仁的明確信息。他只能揣度着處置,原本朝中在張仲武初至時,想着要發京師禁軍主力,一起圍剿,還是他力排衆議,說是京師纔是國家根本重地,絕對不能有失。禁軍身負京師安危,不可輕動。因言之有理,京師上層中盡有一些保守老人,原本還對楊易安這樣的青年新貴並不買帳,此事一出,到覺得他雖然年輕,卻是老成謀國,值得嘉許。
“可。”
楊易安手中執筆,在硯臺上輕輕一沾,在軍報下方寫下了自己的意見。在他之前,皇帝早就批過:“知道了”。他此時加筆,自然是順着帝意來寫就是。
寫完,待墨跡稍幹,他便向政事堂來人笑道:“臨走,還來了這份軍報,當真是給咱們多事。怎麼,李參事還沒有離開?”
那人也笑道:“原本都說要走了,偏偏這會子過來這玩意兒。沒說的,處理了命人送到下面的部裡,才能離開。”
“如此也好,傳知李參事一聲,需得吩咐人小心燭火。”
“這是自然。”
那政務堂小吏笑嘻嘻抱着文書離開,楊易安看着他背景,發了一陣呆,半響過後,方道:“來人,叫人讓轎子到宮門外等候。”
“小人給家主爺請安。”
那紅臉漢子在階下等了半天,到這時才瞅到一個空子,急忙到楊易安身前,先唱了一個肥諾,然後叉手下去,恭聲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