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手勒着馬繮繩,讓身下的戰馬信步而走。自己則悠然看着四周的景色,只覺得樹木蒼翠,天空淇藍,不遠處,已經隱約能看到無數個若隱若現的山峰,一個個青翠碧綠,連同眼前的樹木綠草連結成片,一股股清草和着泥土的味道,縈繞鼻間,使人心曠神怡。
“千年萬載的基業,就肇興於此地了。”
與太祖那種不在乎一家一姓盛衰的態度相比,張守仁此刻既然決心自己出頭,打天下,定乾坤。潛意識裡,自然還是想要自己子孫萬代,永享富貴。象太祖那樣的大德高義,他卻是自覺學習不來。
“只是兒子卻在哪兒呢。”
想到這個,他不禁竊笑一聲。以他的年紀,在楚國原也該娶親了。只是這一兩年來,地位一變而再變,原本想給他保媒的同事瞬息間成了下屬,只得偃旗息鼓,不好再提。一來二去的,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心儀過的過象,想到自己將來的風光,她們必定會一個個甘願投懷送抱,委身下嫁。想到她們眉目含情,眼波似水,對自已傾心服侍模樣,到旖旎處,張守仁竟覺得臉頰上微微發紅。
“唉,匈奴未滅,何以家爲……”
想到這個千古名句,他適才還熾熱的心,又瞬間冷卻下來。無論如何,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的思維轉來轉去,瞬息萬變,待到後來,自己也覺得好笑之極。正微笑間,卻見前頭煙塵揚起,小伍帶着適才的那隊騎兵飛奔而來。
張守仁知道必定是起了變故,若是不然,小伍一定隨着那隊義軍在前面列好隊伍,等着自己。
“將軍……”
“沉住氣,慢慢說!”
看着小伍滿臉的塵土,臉上也是氣急敗壞的模樣,張守仁不禁沉下臉去,向他訓道:“一點小事就弄的如此模樣,還想做大將軍?”
“是,末將知罪。”
待他平息下來,張守仁方氣定神閒的問道:“怎麼了?”
小伍氣道:“那些人是什麼義軍,純粹是杆子土匪。末將帶着旗號過去,他們倒是認了出來。只是仍然滿嘴的污言穢語,說是朝廷與他們斷絕來往好幾年了,什麼援助都不給。倒指着他們打仗,這樣的賠本買賣,他們是再也不做啦。他們說,讓將軍你識趣些,把文書告身留下,攜帶的糧草物資他們也笑納了,看在東西的份上,就勉強接了任命。若是不然,自己來取,告身任命,也就不要了。”
話未說完,聚集在張守仁身邊的諸多火長已經怒髮衝冠,一個個怒道:“這夥賊人真是不知死活。將軍,請下令讓末將等前往擊賊!”
張守仁輕一擺手,止住下屬的吵嚷,向小伍問道:“他們有多少人?”
“三百左右。”
“有沒有騎兵?”
“沒有!”
張守仁冷笑點頭,向諸人道:“這些人狂妄慣了,蒙兀人不屑於來打他們。小股的僞朝軍隊,還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他們武器雖劣,這裡卻是他們的根本。這麼多年的便宜佔下來了,難怪如此。”
他目視小伍,向他道:“你,帶着所有的人上馬,往擊賊軍。他們沒有騎兵,我這裡還有四個背崽軍,其餘一百餘人,除了你們幾十個親兵,都是我在襄城帶了幾年的精銳。人家常說,他們武勇不下背崽。這些人,全交給你帶,打敗賊軍不算什麼。就是他們人數再多十倍,也不算事。我要你把他們全數斬殺,只留下五個人,全部削去雙耳,讓他們回去報信。聽明白沒有?”
小伍的臉漲的血紅一片,盯着張守仁的臉看了半天,見他並不是拿自己說笑取樂,便鄭重點頭,向張守仁道:“是,末將明白。若是跑了一人,或是咱們這邊折了一人,都是末將有罪。”
張守仁微笑道:“不要把話說的太滿,做到或做不到,都是難說。人算還不如天算呢,我打仗到今天,也不敢說我每戰必勝。好了,你去吧。”
他適才激勵,現下又爲小伍減壓,這小伍很是聰明,如何能不明白。當下只覺得眼眶又溼又熱,差點兒就要哭出來。他害怕張守仁看出來,急忙別過臉去,向着諸火長吩咐道:“各人上馬,備好武器,隨我前往擊賊!”
張守仁此時出行,相隨的全是楚軍中的精銳。各人一聽主將發話,立刻將自己的兵器全數備妥,翻身上馬,以行軍的隊列排好陣形,待小伍一馬當先,往前奔馳,各人便立刻催馬攢行,跟隨他狂奔而去。
“守仁,我不懂打仗的事,不過這孩子帶兵成麼?還有,唐爺李爺和胡光他們都不在,那個背崽兵大多在外面,你的兵能以少打多麼?”
老黑縮在車內,看着張守仁決斷軍事,並不敢插言。直待一百多軍士騎馬離去,他才從車內探出頭來,向張守仁小聲問話。
張守仁知道他擔心,當下溫言笑道:“你不必擔心。背崽軍之強,是相對蒙兀人的。我手下的這隊兵,確實比不上背崽,不過,就是和蒙兀人對拼,也差不到哪兒去。打幾百杆子土匪,不算什麼。”
彷彿在驗證他的話一般,車隊又向前行了大半個時辰,已經迎到了小伍派來報信的騎士。得知大勝的消息之後,張守仁並不在意,只吩咐人繼續往前,一直到適才激戰的平坡上,方纔停止。
一百多楚軍將士,均是騎在馬上,人人臉上的血污卻掩不住昂然的戰意。在這一支人人手持長柄陌刀,陌刀的前端尖刺上,正滴着鮮紅的血液。
背崽軍都是身強力壯,使用的是沉重的長柄大斧,而張守仁的部下,原本是十人的長矛隊,二十人的橫刀隊,七十餘人的弓弩隊。臨行之前,全數改爲騎馬,除了身負弓箭外,人人均領用了五米多長,可以劈砍,亦可以直刺的陌刀。這種自唐朝流傳下來的兵器,因爲打造困難,步兵成陣列時,空間和使用陌刀的要求太高,在楚軍中漸漸廢棄不用。張守仁翻閱史料,知道這種唐朝的遠戰兵器,號稱“檣櫓成林,當者粉碎。”,其威力之大,在唐軍的西域之戰中,使得敵人聞風喪膽。雖然到了此時今日,並不適合做步兵的主戰兵種,然而用做突擊兵種,或是讓騎兵使用,當收奇效。
張守仁跨騎在馬上,冷場掃視四周。只見這小小土坡上,屍體遍地,血流遍野。就在自己身前,幾具屍體橫陳於前,一人的胸前被劈開,五臟六腑流了遍地;一人的頭顱被斬了下來,不知從何處滾到自己馬前,雙眼圓睜,正兀自望向天空。他的戰馬,卻並不知道這眼前的慘景,多麼令人震怖,只因爲主人停了下來,便開始刨着馬蹄,開始吃着眼前帶血的青草。
“將軍,末將不辱使命。敵人三百五十四人,在左方十餘里處與我軍接戰,一戰即潰,往此處逃跑。末將以半圓陣驅趕追擊,一路斬殺,最後剩下的兩百賊衆,被末將圍在此處,全數擊殺。止留下五人,依着將軍的吩咐,削下雙耳,放他們走了。”
張守仁滿意之極,拍後小伍肩頭,向他笑道:“你很好!你比我當年,強過很多。這戰場不必打掃,讓這些賊人的同夥家人前來收屍。你現下不要歇息,帶着人四處巡查,看看賊人是不是敢立刻前來反撲。若是沒有,就在前方五里左右,尋一處有水源地方,咱們安營。”
小伍得他一誇,興奮之極,當下大聲應諾一聲,帶着人去了。
此戰過後,張守仁帶着衆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便往着大山之內,加速行進。只是山路崎嶇,比之在平地長行走,耽擱了許多時光。
大楚睿帝四年秋十月中,張守仁帶同收攏齊聚的下屬,一起在大別山腹的一處空寨子內落腳。
這裡,原本是山下一個富戶的藏身之所,蒙兀軍初來時,所有的官紳富戶,要麼逃往江南,要麼躲入深山。待到得今時此日,官紳富戶們多半下山,投靠了僞朝,一樣當官發財。只有這大別山內和附近的一些地主,爲了防範土匪,還多半在山中建有堅固的巖寨。
“將軍,咱們日前將他們打的如此之慘,這些土匪還敢糾集大衆,前來複仇。嘿嘿,要是他們是訓練精良的軍人,還真的是可怕。”
那一次小小交戰,李勇等人卻是沒有放在眼裡。他們隨着張守仁立足之後,立刻帶着屬下,驅趕附近的山民,這些天來,總算是匯攏了五千多山民,幫着軍人一起,搭建營寨,修繕房間。這寨子附近,原本就是那富戶帶着佃戶屯田之所,土地雖然多年不曾耕種,仍然是黑油油的肥土。寨子建在山溝高處,有一條小河盤繞其間,是絕佳的立身場所。
那些山民,原本散落四周,刀耕火種,閒時打獵,日子過的很是堅難。被這些官兵驅趕了來,原本還很不樂意,待每家每戶都收到了張守仁派人下山購買而得的農具,各家都是喜笑顏開,興奮之極。
他們原本就勤勞質樸,只是北方殘敗,山地怎麼也不及平原,每年所得,官府或是土匪要拿去大半,剩下的,餬口尚且困難,更別提買耕牛和農具了。
張守仁隨便巡視一番,看到這些山民全家窩在簡陋的窩棚內,房樑上吊着一塊黑黑的鹽巴,茅草鋪就的牀上,睡着一家老小。不少人家,全家只有一套衣服,大姑娘小媳婦,只能光着身子,用破被遮身。
他有自朝廷帶來的二十萬貫錢,再有背崽軍上次橫掃中原時得到的財物,約摸值五十萬貫,全數提取出來,購買了鐵釘、粗布、桑苗、蠶種,還有木匠工具,農具,耕牛,分數分發下去,命這些山民出工出力,自己紡衣,種樹,統一建造房舍。反正山中多木多石,伐木採石,方便快捷,那些山民不過出些苦力,卻得了諾大好處,無不交口稱讚,每天在張守仁居所之前,稱頌不已。
因爲考慮要在這裡藏身很久,蒙兀人就是不方便進山,也很有可能派着漢軍進剿。就是土匪,亦是不可不防。張守仁下令下屬不得惜力,要在這山溝入口,建造起以石頭爲牆,石頭爲塔的堅固城防。
各人得了他令,正督促着百姓下屬,拼力建造,卻有探馬和收買的本地山民來報,道是上次被張守仁擊敗的那股土匪並不服氣,這些天來大發英雄帖,邀請方圓數百里內的山匪聚集一起,要把張守仁這一小股官兵,全數斬殺在這大山內。
消息傳來時,張守仁正抱着幾本自己辛苦抄錄來的珍貴資料,苦心研讀。小伍識得幾個字,拿眼去看時,只見那幾本書上寫着《雜交水稻栽培》《小麥良種的培育》云云。
小伍暗中納悶:“知道水稻是什麼,這雜交又是什麼?小麥是北方人種的,良種又是什麼?沒聽說良種也能培育的。”
張守仁卻不管他心中嘀咕,自管自的將東西收好,任憑着衆將出言嘲諷那些不知死活的土匪,自己卻是一言不發。
半響過後,他收拾妥帖,方纔轉頭向胡光道:“你說說看,這個事該當如何料理?”
他這次回襄城,只覺胡光外粗內細,心中頗有些想法。讚賞之餘,也有意加強對他的培養,以期待將來他更加成熟,可以獨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