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逐鹿中原(五)

卻見胡光皺眉道:“按說,這點賊兵不算什麼。等他們攻來時,我們的寨子早就修好,外牆和箭樓也修好,別說他們有幾千人,就算是幾萬,這點小小的地方,施展不開,咱們藉着地利之便,也足矣抵擋。”

張守仁點頭笑道:“這是自然。我想也沒有人會擔心,咱們會敗在這夥子賊人手裡。”

胡光又接道:“打敗敵人不難。難的是收其心,收其人,收其錢糧,爲我所用。依我看,這些土匪大半是窮困的山民,活不下去,這才嘯聚一起,在秋收夏收時,下山搶奪財物。僞朝官府也知道如此,他們閒時務農,打仗才聚集在一起,很難分的清是誰是賊,誰是兵。我們雖然能打,倒底外來是客。況且依着張將軍的意思,我們是要擴大實力,收買人心,將來好下山佔據州縣,再圖大的發展。若是隻想在此當土霸王,就儘管打。如果想有大的發展,還是要和這些土匪談和。當日的雷霆手段,我想他們也自怕了。不如將軍派我帶一小隊人,去和他們的首領談判。咱們給他們賠個不是,再給些錢糧,兩邊自然就和好了。將來以大人的聲威,招納這些土匪爲我所用,豈不是水到渠成?”

李勇、唐偉並幾個老成的火長,都只想着如何擊潰敵人,卻不曾如胡光這般,想的如此深遠。待他說完,均是面露敬佩,齊道:“胡將軍果然深謀遠慮,佩服。”

卻見張守仁笑道:“你倉促之間,能想的如此之遠,也很是難得。只是,我卻不能如你所說的這般處置。不但不會給他們錢糧,和他們談判,相反,我要派李勇唐偉一起出擊,趁着他們羽翼未豐,予以痛擊。最好是將他們的首領全部斬殺,甚至屠村滅寨,殺個血流成河。”

各人都是行伍出身,戰陣上滾打的廝殺漢。張守仁的話雖然殺氣騰騰,各人也不吃驚。只是奇怪他又讚賞胡光想的深遠,卻又反其道而行之。

胡光很是不服,向張守仁道:“張將軍,我的想法不對麼,怎麼你要如此行事?”

張守仁站起身來,在他肩頭輕輕一拍,笑道:“你這傢伙,還是這樣的犟脾氣,一言不和,就要反目。”

他見胡光瞪眼,又想說話,便將手掌一豎,止住他的話頭,向他笑道:“你別急,聽我一一道來。”

“請將軍明言。”

“咱們外來是客,這些土匪驕橫慣了。如果咱們示之以弱,他們必定是以爲咱們怕了他們,將來我如何號令?此其一。”

“嗯。”

“二來,我要的是絕對的權威。在這裡,你們都是我的下屬,我說一就是一,沒有人敢說二。如果以懷柔之策待這些土匪,就算是他們看在朝廷的臉面上,勉強聽我號令,又如何能夠令行禁止,全軍一心,此其二。”

“是。”

“春秋時,各大國征戰不休,取的都是遠交近攻之法。我們身處山中,自然要以我獨尊,建立起咱們的權威。至於山下和外地的杆子也罷,義軍也好,我們鞭長莫及,自然是以懷柔爲主。咱們要想有所成就,就一定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將這方圓數百里,人口數十萬的大山完全統一在自己手裡。這樣,才能合其力爲我所用。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幾萬土匪全數消滅?自然要有結盟,要有改編。然而在結盟和改編前,就一定要讓他們見識到鐵和血。大棒加胡蘿蔔,永遠是最有效的統合之法。因其所故,我剛到此地,一定要以殘殺立威,要以霸道行事。只有待張守仁這三個字,可止小兒夜啼後,才能再行王道。此其三。”

說到這裡,各人已經全然明白。當下全部起身,向張守仁道:“是,末將等唯以將軍馬首是瞻。”

胡光更慚道:“末將與將軍差的太遠,以後絕不敢與將軍爭拗。”

張守仁溫言道:“不妨事。你若成了悶嘴葫蘆,我反而瞧你不起。我不是周厲王,不要你們道路以目。若是大家都有想法不說,我一個人不是神仙,難免會有出錯的時候,咱們這點家底,可經不起折騰。諸位將軍,還望各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纔是。”

“是,末將等遵令。”

“唐偉,李勇聽令。”

“末將在。”

“你二人帶着三百兵馬,由山間小道往擊敵寨。馬蹄上裹草,人銜枚,待到了寨外,以飛勾入內,趁着斬殺。這一戰,容不得半點閃失,一定要全勝!”

“是!”

張守仁盯着他們,又道:“山路崎嶇,戰馬難行。但是諸位不要愛惜馬力,也不要害怕戰馬折損。咱們這一戰要打的穩準狠,以少損傷戰士爲第一。戰馬沒有了可以再買,戰士的頭掉了,可是接不回來。”

兩人心中一陣感動,齊聲道:“這是自然。將軍愛惜士卒,咱們也視兵士們爲兄弟,請將軍放心就是。”

張守仁派這兩人出戰,就是因爲他們個性穩妥,不似胡光暴烈。這一戰是要打掉敵人威風,不過是和一些土匪做戰,若是折損太多的人手,可真教他心疼。

他疲倦的揮揮手,向他們道:“都退下吧。胡光,你繼續帶人修理外牆,咱們主力出擊,也得防人家來偷咱們的寨子。”

胡光自己知自己事,知道張守仁不派他出戰的意思,心中也不抱怨。只是張守仁來修牆來磨他的性子,也真是讓他頭疼。

當下苦笑一聲,應諾後去了。

“小伍,你別走,隨我到寨內巡視。”

“是。”

小伍隨他出門,見張守仁滿臉疲憊,不由勸道:“將軍,我總是勸你不要太累。眼下戰事已經安排諸位將軍去打,你不如好生休息一下,調理精神。”

張守仁忍不住笑道:“你當我是爲這一點小戰事勞神?錯了。我焦慮的是半年之後的事。半年後,咱們準當要下山,下山後要如何,我還沒有想好。”

他緊鎖眉頭,不再理會小伍,只是兀自沉思。

練兵、練鋼、鑄造兵器、銅錢、桑樹、織布、鹽利、這些還都是明面上的事。政府架構如何重組,軍隊如何整編,這些纔是重中之重。再好的東西要人來用,現下的北方居民由數十年前的三千多萬,存留三分之一。不少村莊空無一人,原本的大州雄城,人口不過是以前的十分之一。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能輕輕鬆鬆的帶着幾百人,就穿越兩千餘里,到得此處。北方殘破如此,如果不將這有限的力量整合到最大的作用,那麼,現下的一切努力,不過是白費。

“或者,可以先練出十萬強兵,渡江滅了楚國?”

他搖頭。

跟隨他出來的,全是楚人。潛意識裡,以報效楚國爲畢生的追求。自己又不似太祖那般,在南宋那樣孱弱的國度裡可以悍然起兵。現下的楚國雖然弊病百出,到底是太祖所立的大國,種種制度來自後世,國力再弱,可比當年的南宋強的多了。一時半會久攻不下,徒然消耗了漢人自己的力量,到時候,自己可就是千古罪人,萬人唾罵的大漢奸了。

唯有在得到北方全境後,抓住有限的時機,擴大力量,在蒙兀人不能悍動自己的情形下,自立爲帝,確定名號,然後才能南下滅楚。

這山寨倚山而立,只有一條窄小的山溝綿延入內,一條小河自半山腰的池塘裡蜿蜒而下,激流清湍,山景秀麗,土地肥沃。外窄而內實,算起來,這方圓十幾裡的小小山谷,竟也可得五六萬畝的土地可以耕作,也算難得。況且,在糧田之外,還有大片土地可以種值桑麻,可以得絲綢布服,也難得當初的那個大戶挑中了這個好地方。

張守仁盤算半響,算起來,現下離秋種時間已經不遠,要開始培育良種,再以以後式的不少精耕細種的辦法,加上嚴密的統制管理,用種種的辦法,來提高糧食的產量。

以山民的那種到了農時,就把種子漫無目地的拋灑在農地裡,除了除除雜草,再也不管,任憑老天賞飯。這樣的耕作法,一畝地平均產量,不過一二百斤罷了。就是老天作美,風調雨順,最多不過三四百斤的產量。比之後世動輒過千斤,甚至千五百斤的產量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選種、細耕土地、調節水利、除草除蟲,間隙成苗,這些後世農民看起來非做不可的事,在古代中國,卻是極其少見。南方農民倒還好些,守着大量的河水,以各式各樣的方式灌水排澇,北方農民,有時候十幾里路不見一條小溝,官府不進行大規模的水利建設,以農民自身的力量來做,自然是絕無可能。是以在中國古代,北方農民除了在秦國時有良好的法規法例,保證精耕細作和水利建設外,再沒有一個王朝和政府,願意投入精神在此類事上。長久時間下來,農民自己也放棄了與土地的鬥爭,乾脆放任不管,任憑老天賞飯。這樣一來,稍有天災出現,就會引發大規模的災荒。而災荒一出現,則又引起大規模的**,王朝的覆滅興亡,就這樣輪迴不止,一直到中華文明漸漸衰落,許多先進的技術和文明成果,慢慢消失在文明的長河中。而西風東漸後,燦爛數千年的華夏文明已經成了裹小腳,留辮子的怪物,被文明起來的西方人所詬病不恥。

“小伍,讓你們買的麥子,買來了麼?”

“買來了,一畝撒四十斤左右,算起來是六萬畝地,咱們買了四十萬斤糧,播種之外,一冬的糧也差不多了。”

“好,你在每千斤裡,選取一斤的麥子,送到我房裡。”

“是,一會就叫人去辦。”

張守仁看着呆坐在樹底納涼的衆農人,向小伍問道:“怎麼回事?”

小伍也是納悶,立刻派人前往打問。稍頃過後,便有一個親兵過來回報道:“他們說太累了。日子過的苦也罷了,這樣做牛做馬的,還不如在家裡過苦日子。”

張守仁悶哼一聲,冷笑道:“果然如此啊。”

他也是貧家出身,原本對下層的民衆擁有着天生的好感。只是後來看許多資料和分析,才明白,可憐人有可憐之處,也必有可恨之處。懶惰、隨性、缺乏進取精神,特別是極端封閉和保守的小農意識,是中國農民骨子裡的最令人痛恨的東西。

“人是苦蟲,不打不行。小伍,派人上去,用棍子打,打倒他們起來爲止。”

小伍面露難色,向他吃吃道:“將軍,這不大好吧。”

張守仁將眼一瞪,怒道:“你不去,我過去如何?”

小伍不敢再說,只得點頭道:“是,我這就帶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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