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西平點頭道:“有人說他是新婚燕爾,不捨嬌妻。嘿嘿,我與他以前到也有些交情,知道此人能狠能忍,斷不可能會了兒女私情壞了自己的大事。我意也是他正在飛龍軍中主陣,就等着大帥去攻,好尋着咱們的破綻。”
“所以我就不能中了他這個計!”
石重義負手起身,嘴角泛起冷笑,向着王西平道:“我軍仇勢就在於人多,爲將者,不善於利用自己手中的籌碼,那是蠢才,愚人。況且,飛龍軍器械雖較我大楚爲精,可是倉促渡江,不及攜帶。我卻早已命人自各處調集拋石機,牀弩,硬弩,在飛龍軍營外高處建立高塔,以收居高臨下的之效。我會將我大軍分做幾批,日夜不停,以各種器械不停的襲擾敵軍,慢慢的填充敵人挖出的壘溝。如此,我又不停的與敵交戰,敵人器械不如我,我軍必定不斷的小勝,而上可以使陛下稍稍放心,下可以鍛鍊士卒,也讓諸軍將軍們心安。依我之算,一個月之內,要麼他們倉皇退兵,我軍可趁勢而追擊,要麼就是他張守仁忍耐不住,要出堅營與我決戰。到時候,攻守之勢易轉,以我大楚將士之善守,又豈能讓他佔到便宜?嘿嘿,他孤師懸於我境內,越打越虧,糧草武器補給不易,只怕到時候,想回去都不可得矣。”
王西平激動的滿臉潮紅,忍不住起身向石重義拱手行禮道:“大帥不愧是軍中的老行伍,這一下,可當真不愧是算無遺策了。”
又道:“張守仁幾無水師,少量的幾千水師兵士和船隻,必須留在黃河,以防蒙兀人突然侵襲。我軍駐在南方的水師早就奉命北上,只要進入大江後,就能斷絕飛龍軍的南北聯繫,使得他們士氣一落千丈!”
兩人微笑對視,總覺這一仗算的極準,任是張守仁有通天緯地之能,也是無力迴天了。
王西平發自內心的笑道:“我大楚有石帥在,好比趙國有廉頗,不要說飛龍軍,縱然是秦國六十萬虎狼之師盡至,又能如何!”
他崖岸高峻,從來不肯口出讚頌之言,在京師中,一向以冷麪冷言聞名。石重義算是與他頗有些交情,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說話。這一回,也委實是覺得不會戰敗,心情輕鬆,佩服石重義的原故,方會如此。
石重義得他一語誇讚,卻也是興奮的滿臉放光,不禁答道:“將軍豈不是我大楚李牧乎?哈哈!”
兩人議定之後,又召集些老成的心腹大將,將這一番言語告之。衆人中雖然有少量覺得大帥太過謹慎,到了畏懼敵人的地步,卻也是覺得以這一番分析來打,絕沒有失敗的道理。各人行伍多年,也知道兵家有必勝之法則不必行險,反正這一仗的主帥是石重義,章程也由他來定,打勝了,各人有戰功在身,跑不了功名富貴,縱是敗了,這黑鍋也是由他來扛便是。
當下均是胡亂應了,石重義又親自寫了奏摺,向皇帝稟報自己的戰守大計。平帝雖然年輕,卻甚少血氣之勇,加上京師衆樞使,特別是楊易安均是以持重爲第一重要大事,他便也在石重義的奏章上批覆允准,只是不免囑咐幾句,只要稍有機會,就一定要全師壓上,不可太過謹慎。
至於襄城方向,早就集結了四面州府的鎮兵,加上成都府調派的精兵,呂奐亦是擁兵十萬,在平帝與樞府的嚴令之下,隨時準備突入唐、鄧,打擊張守仁的老巢。
到得此時,不但是皇帝和石重義等領兵大將,縱然是一直首鼠兩端,與張守仁暗中勾結的楊易安,對這一戰的勝負,卻也是擔心起來。
暮色昏黃,血紅的落日已經失去了它白天時的炙熱與威嚴,無邊無際的黑色已經漸漸籠罩大地,等待着淹沒那最後一絲紅色的光芒。
天色雖然如此,十數萬人類點燃的火把亮光,卻把方圓數十里的戰場照映的直如白晝一般。
在蒼茫的夜空中俯瞰大地,這一小塊閃亮的土地上,無數的人類在自相殘殺,幾百面牛皮大鼓不停歇的敲擊,轟隆隆的鼓聲之中,又有無數戰士的吶喊聲與兵器的撞擊聲,大刀砍入人體的喀嚓聲,箭矢的破空聲,投石機拉動時的吱呀聲,巨石落地時的悶響,牀弩穿破盾牌的巨響,人垂死前的慘叫聲……
整整五個軍的楚軍已經攻打了兩個時辰,自午時打到傍晚,每個人的體力已經耗盡,在飛龍軍的軍營外,壕溝裡,到處都是屍骸,破旗死馬,鮮血成河。雖然如此,在沒有得到退兵命令之前,自兵馬使以下,每一級軍官都身臨前線,督促着屬下的士兵拼死向前,向着飛龍軍的軍營寨牆處突進。而士兵的體力和勇氣則早已耗盡,雖然自己一方戰據着戰場火力的優勢,卻並不能使得敵人後退半步,天空中飛過來的箭矢密度,也是依然不少。
在這五六天內,楚軍由最開始的外圍開始攻入,不停的輪番攻擊,消耗着飛龍軍人的力氣與士氣,甚至有一晚不攻,也是整夜的敲鼓鳴鑼,必務要使飛龍軍不得休息和放鬆警惕。飛龍軍吃虧在人少,而楚軍每次壓上,少則三萬,多則七八萬人,飛龍軍若是不全軍頂上,則必定會吃敵人的大虧。況且因爲渡江南下,在遠程武器的數量上遠遠不及對方,若不是在精度和強度上都有改進加強,只怕早就沒有還手之力。而楚軍也依靠着這些優勢,慢慢的蠶食推進,現下已經攻破了寨外的攔馬牆,直接搭梯向寨內猛攻。
只是飛龍軍不愧是百戰精銳,無論是力氣、戰技,軍紀、士氣,甚至兵器盔甲,都高出楚軍一籌。而負責防守的將軍,也是百戰良將,在人員調配和體力的儲備上,遠遠超出楚軍各級將領的想象。雖然敵軍蜂擁而至,飛龍軍卻也是儘可能的輪番接戰,頂住了敵人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最少,在眼前看來,這五萬人的進攻隊伍,是絕沒有可能打破眼前那一道堅固如城牆般的營壘的。
“噹噹噹……”
遠方終於傳來一陣陣無力的敲鑼聲。楚軍上下心頭一鬆,知道自己終於可以活着回到營中。
收取雲梯,回射敵人,進攻的小隊慢慢江集在一處,攏成陣勢,開始慢慢後撤。在交戰之初,楚軍後退時,想不到敵營中還有精銳戰士開營出來追擊,很吃了幾次大虧,如此這般幾回之後,便再也不敢大意,力戰後撤後,總是小心翼翼,不敢直接轉身撤回。
與吶喊着的,在鼓聲中叫罵着的楚軍不同,飛龍軍中卻總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除了調兵與激勵士氣的鼓聲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那些身着玄色盔甲,頭戴只露出雙眼重盔的戰士們,除了揮擊武器時發出沉悶的用力聲時,連一個字眼也不曾吐露。
生或死,攻或守,這些軍人們依着上司的命令行事,而自己,只是一個個符號,儘可能的做出最正確的動作,揮出最狠的一刀,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和情緒。
王西平在近距離觀看過自己屬下與對手的交戰後,卻也不由得不感慨:“汝輩竟非人類乎?”
他一向以爲自己下屬的精銳敢戰,已經是軍人的最高境界。但是看着自己屬下士兵,吶喊吼叫着衝向敵人,卻總是被一個個沉默的軍人擋在身前時,他不禁有一種感覺,仿似自己的屬下只是一羣玩着戰爭遊戲,騎馬打仗的孩子,而對面,纔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職業軍人。
生或死,勝或敗,就是這麼簡單,並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情感。
沉默的軍人,纔是最可怕的軍人。
或許,也只有這樣沉默似冰,冷酷如狼的軍人,纔能有剽悍無情,勇猛熾烈的蒙兀人,一較雄長!
眼看着楚軍後退,矗立在防線各處的飛龍軍將士這纔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這噓聲如此的不約而同,竟然嘯聚成海,成了一聲如雷似的悶哼。
楚軍固然打光了最後一絲力氣,而多日來不得休息的飛龍軍將士,卻又如何不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適才的這次進攻,楚軍竟然已經逼入寨牆,開始搭設雲梯,若不是飛龍軍將士太過疲憊的原故,卻又如何不能發起一次反擊,將敵人遠遠趕開。
數萬將士開始放鬆自己手中的武器,用腰間的毛巾抹拭着臉上的汗水。只是打了整日,這毛巾幹了又溼,溼了又幹,塵土飛揚,已經是油黑一片。各人卻也顧不得許多,只覺得毛巾上帶有一些人氣,抹試之際,心頭一陣輕鬆。
是的,不管多狠的軍人,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唯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纔會將自己手中的武器運用到最好。
“大帥有令,前方只留第二軍的前軍中軍兩萬人,命他們坐地休息,除少數人哨探敵情外,其餘人可以睡覺。”
隨着一聲聲軍令傳下,奉命駐守的軍人開始坐下閒談,有累極了的,也不待後方的飯菜送上,便已經枕臥着手中的兵器酣然入睡。他們知道,過不了多久,敵人那邊必定是鑼鼓齊鳴,或是放炮射箭,到時候,想睡的香甜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至於那些退到稍後方的軍人,自然也免不了被噪音騷擾,只是因爲離前方稍遠,人心鬆懈一些。只要敵人並不是真的來攻,卻也可以平穩的睡上一覺。
在他們行進途中,接近營內第二道寨牆處,無論是身上只佩帶刻有姓名標誌鐵牌的尋常士兵,還是牌上刻有白黃紅三色,以星月日分別身份的各級軍官,均是舉起手中的武器,默默地向着一個穿着小兵盔甲袍服,騎於戰馬上的軍人行禮。
沒有歡呼,也沒有跪拜,也並沒有狂熱的氣氛與繁瑣的禮節。每個軍人,都只是用眼神,用自己重重一握手中刀槍的動作,向着自己心目中最敬重,最佩服的統帥,行禮。
行禮,行軍禮!
男兒之間無需跪拜,大丈夫拜天拜地拜父母。飛龍軍中,已經正式廢除跪拜的禮節,而戰場軍禮與平時的軍禮也有所不同。只需緊握手中兵器,往自己右胸前重重一擊,便是行禮。
而每當前線將士自前方返回的時候,經常將這簡單的禮節,用自己響亮的一擊,彙集成巨大的金屬撞擊聲,直入雲宵。 шωш.TTκan.C○
張守仁,無敵的統帥,帶領麾下士兵未嘗一敗的常勝將軍。也唯有他這樣的將軍,纔會使得手下的士兵和將軍們如此的信任。
目視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們一一行禮,滿懷疲倦,卻又有稍許興奮神色的回到營內,一直待飯菜的香氣傳來,士兵們的鼾聲依次響起,他方纔調轉馬頭,往自己的中軍營帳而回。
在他的營外,李勇、胡光、胡烈、韓璐羽、張仲武、張仲舉、孟珙、張定國、韓逸喬依次環列,侍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