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飛龍軍已經足足更換了四次攻城的隊伍,每一股,都以生力軍的姿態和攻擊力出現在守軍面前,每一次新的攻擊,都令張弘範在內的所有守軍將領心驚膽寒。
如此不顧死傷,不顧守兵最強的兵力就在此處,認準點,強攻不懼的做派和近似強盜的打法,令得守軍上下,對自己是否能守住城池,產生了絕大的懷疑。
事前準備充足的守城器械,現下已經用了大半。若是敵人再這樣不顧一切的猛攻下去,只怕真是神仙也再難打救了。
一夜未睡的張守仁等人,也是滿眼的血絲。在他們身後,是超過三千人的傷兵隊伍,正在接受過百多隨軍醫生的救治。清醒的軍人,還能壓抑着自己,不發出呼痛聲響。那些陷入昏迷或意識混亂的,不管是鐵骨錚錚的硬漢,還是二十左右的青年,都顧不得將來的嘲笑,發出大聲的呻吟聲。
就在張守仁腳下不遠處,一個稚氣猶存,下巴上長着一層稀稀拉拉絨毛的青年軍人,被巨石砸斷了腰椎,正在發出若有若無的叫喚。若是仔細去聽,想必是在呼喚家人親人的名字。
一個醫生在救治於他,不過顯然是束手無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急的滿頭大汗,只是看到對方腰骨處血肉模糊,白森森骨刺從腰部穿出,心中已經明白,無論如何是救不了他了。
張守仁低頭看了半響,神色已是難看之極。親自蹲在那青年身前,問清了他住處姓名,方纔令道:“他一會要是清醒了,奇痛無比。現下就讓他去吧,他的家人,要好生撫卹。”
那醫生含淚應了,自己退開。自有幾個軍校上前,閉着眼睛,用利刃輕輕刺穿了這軍人的心臟,瞬息之後,那青年便停住了呼吸,仿似安然睡去。
李勇在第三陣攻擊時,自己也忍不住親身上前,被流矢射中胸口,入肉三分,若不是他身着上好鎖甲,只怕也有性命之憂。
此時,他盤膝坐在張守仁身前,任憑醫生先用剪刀剪斷箭枝,然後用精巧的鉗子鉗出箭頭,以藥物消毒後,用清潔的棉布放上止血的藥面,將他胸前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身爲背崽軍人多年,血腥慘烈的場面見的多了。經歷過兩次蒙兀人攻擊襄城的大戰,眼前的這個場面,原本也不算什麼。只是不知爲何,他只覺心痛難過,當看到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被人用萬人敵炸的粉碎時,差點兒支撐不住,要放聲痛哭。
此時看到張守仁親自安撫傷患,他忍住疼痛,開口向張守仁懇求道:“大帥,請下令暫退休整吧。打了一天一夜了,這樣下去,鐵人也支撐不住。”
張守仁神情微微一變,向着統計傷亡人數的幾個參軍問道:“我軍死傷如何?”
“大帥,戰死的已經有一千餘人,重傷者三千餘人,輕傷者不計其數。”
“李勇,你聽到了,我軍死傷如此之重。士兵亦是疲憊不堪,不過你想過沒有,我軍戰力遠過敵軍,每死一人,對方若不是倚靠堅城,得拿十條人命來換。就算如此,他們的傷亡也該遠在我軍之上。依我看來,他張弘範的主力不到兩萬人,此時已經要有過半人失去戰力。不趁着這樣的機會繼續壓迫打擊,讓他回過氣來,我軍死傷會更重。”
他斷然令道:“不必說了。再派兩廂人上去,然後以火器和石炮與敵人對射。過了響午,讓籤軍再上一次。我軍大部吃飯休整,今夜再繼續猛攻!”
一個傳統中軍官立刻上馬,飛馳到第一軍陣前,向唐偉等人傳令。
張守仁自己也甚覺疲憊,他也是一天一夜未眠,那些軍人在退回本陣時,還能坐地休息,小憩休整,而他身爲主帥,卻要始終奔忙,慰問傷患,指揮全局,比之尋常的小兵將校,卻又多辛苦幾分。
他騎上戰馬,又在戰場四周巡視一遭,因其餘各門的戰事並不激烈,他只是略加巡查,便又回到西門陣前。
此次,他離的稍近一些,只在弩箭的射程之外,而敵人的拋石機發射出來的重型石塊,雖然比昨天減小了密度,卻仍然稀稀拉拉,落在他的四周。
“大帥,咱們再退後一些,這裡太不安全了。”
他的親兵隊長緊隨在他身後,眼看着一塊巨石就砸在左手邊的十來步邊,他嚇的臉色慘白,唯恐張守仁有了什麼不測,可是自己絕對無法承擔的大罪。
張守仁搖頭道:“不妨事。我們騎着馬呢,這石頭飛行速度很慢,依我看,想要我的命是難了點兒。”
他極專注的看了半響,只見第五撥攻擊的兩廂戰士,已經有數次在城頭與對方形成了拉鋸之戰,若不是敵人多次派上生力軍來助戰,只怕已經能立住腳根。
他輕輕點頭,知道敵人也是到了強弩之末,若是自己還有兩萬生力軍投上戰場,這會子就能破城。
只可惜,歸德附近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山崗地形,此時風向也很難利用。不然,現下已經有兩百多架滑翔機,每架雖然只有兩個戰士,如果能夠穿越敵人的城牆,進入城內做戰,必定可以令飛龍步軍少流許多鮮血。
想到這裡,他搖頭嘆氣,雖然見識了許多後世的科技。什麼火炮坦克,飛機軍艦,好是好,可惜沒一樣是自己能造的出來的。這種木製鋼構件的滑翔機,只能完全依靠地勢和風力,萬一有什麼不對,也無法控制,在大山裡那種地形和風力都好控制的地方使用還好,在歸德這樣的大戰場上,只怕風力小小的開個玩笑,全部的天軍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現下這一支天軍隊伍,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戰場偵察,其餘的事,也確實是指望不上了。
這一次攻城戰,激戰一天一夜,第二天全天,飛龍軍主力休息,卻又派了遠程攻擊部隊,一直對着城頭施加壓力,而剩餘的萬餘籤軍,被齊集一處,撿起傷者的刀槍,分做幾股,不停攻城。
他們雖然戰力薄弱,城頭上的守兵卻也是苦不堪言,仗打到現在,就算一直沒有動手,只站着看,此時也累的幾欲癱倒在地,不想動彈。而敵軍卻倚仗着人多的優勢,分批進攻。第二天白天的戰事雖然並不激烈,卻是已經出現了幾次險情。
待到晚間,有一個短暫的停歇。城頭上的所有守兵,抓緊這一點點時間,吃飯喝水,打打嗑睡。滿心以爲,這一夜不會再攻,怎奈一個覺頭還沒有睡足。城下不遠處,卻又傳來熟悉的鐵甲聲聲。
待到此時,任是再傻的人也知道,歸德城必定是守不住了。城頭陷落,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
上半夜,守軍因爲剛剛休息過,勁頭十足,將連續三次的強攻都擋了回去,自己雖然損失慘重,卻是勉強堅持了下來。
就在此時,張弘範卻集中了西門處的三四千人,再加上自己的親兵,全數上馬,打開南門,意欲突圍而出。
這一隊騎兵還沒有接近長壘,就已經被聞迅趕來的三千突騎軍砍瓜切菜般的殺了回去。不過初一接戰,突騎將士們手中長刀揮上幾揮,就已經是幾百顆頭顱滾滾落地。張弘範在隊列最後,眼看大事不妙,迅即回城,將前列的兩千多兄弟扔下不顧。城外的這夥騎兵稍加抵抗,眼見對手如同凶神一般,這夥人原本就信心全失,哪裡能夠與突騎相爭抵敵。不過三五回合後,大半人被斬殺在地,少數運氣好的,早早跳下馬來,扔了兵器,跪地請降,又沒有被馬踩死,便也被押到西門,直接做爲籤軍的生力軍人,準備使用。
如此一來,守備的實力越發薄弱,待到第三天天明之時,已經有無數飛龍軍人攻上城頭,立下陣勢,在城牆上交戰了不到半個時辰,局勢已經呈現一面倒的情形。城頭上的守兵越來越少,已經有不少聰明靈醒的,拋卻兵器,開始往城內逃跑躲藏。他們跟隨蒙兀軍多年,知道這種血戰攻城,最容易激起人內心深處殘忍嗜殺的情結,若是跑的慢了,哪怕跪地請降,只怕也被人手起刀落,斬成兩截。
“城破了……”
一聲巨響之後,包鐵的木製城門被撞的粉碎,堵門的麻包被衝上來的軍人一一搬開,肅清門洞之後,潮水般的飛龍軍開始直灌而入,待衝入城內之後,再由城下石階登城而上,與城外攀爬而上的兄弟一起,將殘餘在城頭的敵軍全數肅清。
雖然主帥早就不見蹤影,雖然已經守城無望,仍有不少張氏家兵,奮勇抵抗。經常在被砍翻之後,還有人抱住飛龍將士的下身,或是撕咬,或是徒勞的捶打撕扯。
這樣程度的抵抗,也讓見慣了局勢不利就全師而降的飛龍軍人,第一次近距離直觀的感受到了敵人的武勇。
肅清城頭後,全師直入,將橢圓型的歸德城分爲幾塊,大軍全數入內,分別剿滅捕拿殘餘軍人,蒙兀下屬的文官、富紳、商人。
傍晚時分,張守仁在百多親兵的簇擁之下,入城內夕照寺。是夜,燭火通明,殺聲四起,歸德,仍處於腥風血雨之中。
兩日後,除了零星的襲殺事件,再也沒有任何有規模有組織的抵抗事件。歸德城內,流民遍地,破屋斷瓦,到處都是剛熄滅的餘火殘跡。
這一戰,飛龍軍戰死逾兩千人,傷者五六千人,幾乎每兩三人就有一人帶傷。殺出了血性和武勇的軍人,同樣也殺出了殘暴與獸性。
三日之後,帥府下令禁殺掠,帥府中軍持着張守仁的大令,當街斬了數十名酒醉後不尊軍令的軍人,鞭打數百人,城內秩序恢復,開始有人沿街乞討吃食。雖然大帥有令,命各軍幫扶城內百姓,卻因爲歸德戰事時,城內百姓敲打呼喊,搬運木石以助守軍,飛龍軍上下,對歸德百姓恨之入骨。於是,雖然眼前流民滿街,乞丐遍地,那些穿着牛皮軍靴的軍人卻揚長而過,視若無睹。
同時,吳猛率軍南下,至穎州接應艱苦留守的伍定國等人。
在他身後,第一軍亦即將南下。同時,派軍進駐歸德各處屬縣,得宋城、寧陵、楚丘、穀熟縣、下邑、虞城六縣,原屬唐朝睢陽、故宋南京的歸德軍府全境,落入張守仁之中。
駐軍同時,徵調徭役,修復歸德府治,任命官員,拷問俘虜。
七日後,張弘範在一民居中被數百飛龍軍團團圍住,力戰而降。請見張守仁後不得允准,長嘆而坐,任憑處置。
八日,大楚平帝六月十日,天氣轉爲炎熱,城內出現若有若無的屍臭,張守仁下令全城百姓分爲十隊,治理人類與動物的屍體,限時擡出城外,挖萬人坑以葬。
就在這一點,胡光與韓璐羽合爲一股,率數百人,自山東路而回。
他已經被張守仁派出半年之久,這半年來,他在山東廣結豪強,勾結地主,在山東路的諸多大山內,留下據點,名城大邑,亦都多有整治,間龍在山東的發展壯大,要有一半功勞落在他一人身上。除此之外,打聽各軍州情報,親眼見識佈防軍隊,甚至交結世候,策動說降,種種努力之下,雖不曾成功策反任何一個世候,卻也對山東全數的勢力分佈,軍力強弱有了更直觀的瞭解。
他很自信,若是張守仁派他率第三軍前來山東,他可以用一軍之力,一年內得山東全境。
半年經營,一朝而動,一動,則勢若奔雷。在間龍的掩護下,他率領着自己軍內的親信軍人,一夜間在山東一府五州內一起動手,謀刺殺害了不同陣營的諸多世候,散步流言,逼的李擅不得不反。
昨天停電了,不但不能更,連通知也做不到了。對不起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