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淨一手推開李獵,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脣,厭惡道:“離我遠點兒!”
李獵順着他那一推之力轉了好幾個圈,暈乎乎地停下,搖搖晃晃道:“你,你們有木有,看到我的小佛珠呀?等等,那是什麼?”說話間,他眼角的餘光正好看到什麼東西,便忽然站穩了,銳利的目光直射向地面某處。
那裡,一截石化的手臂靜靜躺着,上面還裹着殘破的袖子。
李獵眨了眨眼,“嗖”一聲跳到了姜如淨身上,四肢像樹袋熊一樣緊緊纏抱住姜如淨,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救命啊!殺人啦!碎屍啦!”
那聲音就在姜如淨耳邊響起,直吵得姜如淨腦仁兒疼,“閉嘴!吵死了!從我身上滾下去!”
李獵權當沒聽見,繼續驚恐喊着,“誰這麼狠心砍了你的手?兇手在哪裡啊?好可怕啊!我會不會也被殺掉?”
佔多羅見此人不顧場合撒潑耍瘋,心中也覺厭惡,沉着臉道:“我砍的,我不止砍了他的手,還要連你一起砍了!”說着目光中殺氣頃刻集結成雲,手腕一翻,刀光如雨般密集而來。
姜如淨被李獵死死纏住,躲也沒得躲,千鈞一髮間,他看見了李獵的側臉。
好似慢動作般,那人面色平靜如霜,眸光清淡地擡了擡眼,如羽長睫像一道閥門轟然打開,露出裡面瞳孔中映着的萬千刀光,冷冽無塵,幽暗叢生。
這是姜如淨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饒是他曾身爲大乘劍修,在這一個堪稱沉靜的側顏之下,竟也會心生懼意。
姜如淨眼神變了變,心下又對李獵的危險性評價高了一層。
李獵抱着姜如淨轉了半圈,讓姜如淨背對着那片刀光。
姜如淨心中一寒,睜着眼瞧進李獵眼底,眼中的恨意幾乎化爲實質。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想象之中被千百道刀光劈裂的疼痛並沒有傳來,自己也並未如預期般又一次死去。
察覺背後悄無聲息,姜如淨仿若從夢中驚醒,一把推開了李獵,就要回頭去看。冷不防李獵一手抓住了他,一手矇住了他的眼,“別看。”
一片漆黑中,姜如淨只感覺到眼皮上傳來的溫熱,和那人懶洋洋帶着痞氣的聲譽,“看他做什麼?他有我好看嗎?有我帥嗎?穿得不倫不類長得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你看我呀!”他這才放開了遮住姜如淨眼睛的手,把英俊的臉湊近,調皮地眨了眨眼,一雙眸子笑意盈盈地倒映出姜如淨的模樣。
姜如淨退後了兩步拉開距離,然後轉過頭去,身後哪裡還有佔多羅的影子?
沉吟了一瞬,他過去撿起自己那條石化的斷臂,湊近了右臂斷裂處的切口,一條白色絲線開始反覆纏繞,發出瑩瑩亮光,不一會兒,斷臂便恢復了原樣。姜如淨甩了甩手,靈活無恙。
李獵湊了過來,笑眯眯道:“看來你這石頭做的軀殼也不怎麼好。”
姜如淨看也不看他,往旁邊側步一挪,繞開李獵往上一層樓走去。
“哎、哎,”李獵像只小蜜蜂一樣竄過去擋住了姜如淨的路,道:“我跟你商量個事情唄,我給你做一個超超超好用的軀殼,保證跟你本尊的身體一樣棒棒的,而你則配合我一下下,”他拇指掐住小指,露出一個尖尖,“怎麼樣?”
姜如淨心中一動,卻不停下腳步,只繞開了李獵,步子繼續不急不緩往上邁。
李獵被姜如淨無視,委屈地撅了噘嘴,又一次繞上前去攔他,好言相勸道:“你看你現在,不是花根就是石頭,又不結實又累贅,我給你做一個好的,大乘期!能吃飯!能修道!還能跟我一起跑世界!多划算一筆買賣呀!”
姜如淨幾次被李獵攔住,目光冷冷刺向李獵那張玩世不恭的臉。“你以爲我還會信你?”
“最後一次!”李獵立正,嚴肅道:“最後信我一次!我是真心想爲你做一個好一些的軀殼!”
他說,最後信我一次。
意思就是,這次過後,就會繼續欺騙了嗎?姜如淨心下嘲諷,面上卻死死盯住李獵,彷彿要找出一絲欺騙的痕跡來。
“好。”
話音落下,李獵露出了合當如此的笑容。“那我們一起去找小佛珠吧!到時候你好生配合我……”
“不,”冷而堅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回身,見姜如淨站在昏暗的樓梯上,面色看不太清楚,聲音卻清晰無比,“你先把軀殼做好給我。”
李獵眨了眨眼。
姜如淨聲音堅定,“否則,我就給你搗亂。那佛珠活了一千多年,卻實在單純得很,你一個人自然好掌控,但若加上我,那就不一定了。”
李獵點頭,“說的也是。”他說完便直直下了樓梯,回到了四層。姜如淨握了握手指,也下了樓,在樓梯口靜靜看着李獵。
李獵背對着他,拿出一個乾坤袋不斷往外掏着東西:人高的畫筆、亂七八糟的符紙、閃閃發光的極品靈石、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抱着那跟他差不多高的畫筆,在地上飛快畫着陣紋,並有條不紊地將他拿出的種種姜如淨見或未見過的天材地寶按順序擺好。
姜如淨看了那支筆,語氣木然道:“神筆老祖原來是死在了你手裡。”那支與人同高的畫筆乃是天元界一位散修大能“神筆老祖”的得意法寶,神筆老祖精通陣法,一支神筆佈下的“通天回龍大陣”和“六方絕殺大陣”威力超凡,無人能硬撼。神筆老祖區區散修,卻也曾在道魔爭鋒之中出手助力道門,很得道門尊重,只是自道魔爭鋒之後,便聽聞神筆老祖隕落,原因不明,整個修真界均猜測不定。但不管怎麼說,神筆老祖這樣驚豔人物的隕落,且未留下一點衣鉢,始終是道門一大憾事。
“難怪道魔爭鋒過後,你於陣法上的造詣有如神助。”他寒聲道。
李獵沒理他。
當他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沒人能讓他去分心迴應。
一個時辰之後,李獵終於畫完了那繁複陣法,他收起了神筆,將地面上的陣法好好檢查了一番,滿意的拍拍手,“嗯~‘玄幽回魂小陣’!”他越想越開心,不禁眉飛色舞地唱起歌來,“我是機智的小萌新~獨創陣法我最行!啦啦啦~噠噠噠~全世界的、過去和未來的、所有的陣法,都跪在我腳下~擁我爲王!”他神情陶醉地哼了哼,“嗯哼哼哼~擁我爲王。”
“對了!”他忽然停下,睜大了眼回過頭來,“你剛剛說什麼來着?神筆老祖?”他歪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死在我手上,不過不是我害的他。我遇見他的時候他都快死啦!他求着我給他解脫的,我這麼善良,當然就幫他了!”
“呵。”姜如淨一個字也不信。
李獵瞄了瞄他的神色,調皮地眨了眨眼,“後來我一想,他死了,那他的陣法衣鉢不是後繼無人了嗎?就搜了搜魂,找到了他的陣法筆記和藏法寶的地方,從此沉迷學習,走上了陣法大師的巔峰大道!”
他語氣頑皮,像一個孩子,說出來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慄。
“搜魂……”姜如淨輕輕念道。
李獵嘿嘿一笑,手下動作不停,拿出一個海藍色的晶體拋到空中開始搗鼓起來。
那藍色晶體姜如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見李獵往空中一拋,便停留在了空中,隨即從晶體四面八方射出藍色的圖紋,恰似一幅有些透明的圖畫版放大停留在了空中,上面的圖案和那些姜如淨看不懂的符號文字在李獵的手指輕觸下不斷變化躍動,奇異非常。
姜如淨瞳孔猛然緊縮。
李獵猶自搗鼓了一陣,一拍手,“好了!”隨着他這一聲,一道藍光閃爍的透明大門出現在了空中。
李獵收回了那個藍色晶體,走到門旁扭開了門把手,拉開大門一腳跨了進去,同時不忘回過頭來叮囑姜如淨:“一定要在這裡等我哦!”說罷大步踏進門中,身形詭異消失。
姜如淨眼神一凝,正想上前看看這道門是什麼,下一秒,那門又飛快打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影衝了出來,並飛快甩了一道氣勁過去把門關上,饒是如此,仍有一道霸道至極的劍意衝了出來,以絕對可怕之勢轟到了佛塔牆壁上,霎時間,轟沒了大半個樓層。
那血色人影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直呼:“好險好險!善良可愛的萌新差點被轟死。”隨後他眼神落在地面缺了一角的陣法上,險些哇一聲哭出來,沮喪道:“我剛畫好的‘玄幽回魂小陣’!”
姜如淨整個人幾乎顫抖起來,那霸道凌厲,剛硬無情的劍意,不會錯的。
天上地下,只有一個人擁有那樣可怕而一往無情的劍。
如凜師兄……
他顫聲問:“是……如凜師兄?”他連聲急問:“你遇上如凜師兄了?”
那血色人影顫巍巍擡起頭來,脣角一縷鮮紅,赫然正是李獵。
李獵低咳了兩聲,哭唧唧地道:“我受了傷,你卻關心着其他男人,如淨道尊你變了,你再也不是我的小棉襖了!”說他受傷,確實不假,他此刻渾身血污,殘破的一間還有未包紮的傷口汩汩流出鮮血,氣息也十分不穩,臉色蒼白如紙,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般。
姜如淨靜滯了一瞬,只沉聲問:“我師兄有沒有事?”
“呵。”李獵伸手抹去脣邊血跡,哈哈笑了起來,“他能有什麼事?拿着一口破劍追我追得挺開心的。”
姜如淨聽他這樣說,稍稍放心,才問道:“你說要給我做的軀殼呢?”
話音剛落,就見那人揚手扔過一個兩指大的長方形小黑匣過來,姜如淨伸手接住,匣子上黏稠溼熱的血跡便粘上了他的手。
姜如淨身子一顫,動作頓了頓,他緩緩擡起眼來,看向那個蹲下身修復陣法的人,最終目光中的溫度漸漸冷卻。
他收回神,打開了那沾滿李獵鮮血的小匣子。
一具冰冷無塵的軀體飄了出來。
姜如淨如遭雷擊,瞠目結舌。
正逢李獵飛快地修復好了陣法,回過頭來,見他對着飄在空中那具軀殼發愣,嘻嘻一笑,問道:“不知如淨道尊,還滿意否?”
姜如淨好似全身心魂都繫於那具軀殼之上,怔忪不語。
李獵上前一把抱過那具軀殼,放到了陣法中央,然後朝着姜如淨招了招手,“如淨道尊快來!”
姜如淨深吸了兩口氣,朝着那一人一屍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