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晃晃的燈光刺目而灼熱, 將他的臉照得慘白慘白。
他醒過來,一時間被這刺目的燈光晃得睜不開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打量着室內情況。這是一間純白的室內, 頭頂是明晃晃的燈, 正前方是一道黑色的玻璃, 姜如淨知道, 玻璃後面坐着人,正打量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拷問室外,一襲黑色軍裝的李宛身旁, 一位年輕的軍官對着旁邊的記錄員道:“記下來,三千特的光照強度, 八秒適應。”
拷問室內, 姜如淨被拷在審訊臺上, 手腳、頸部、腰部皆被一道藍紫色的光圈鎖住,動彈不得, 姜如淨掙扎了兩下,“嗞——”輕輕一聲,便掙脫了審訊臺。
拷問室外,除了李宛和身旁年輕軍官,所有人盡皆變色, 軍官低聲對記錄員道:“七級磁感光束鎖, 零點五秒。”
拷問室內, 姜如淨雖跳下了審訊臺, 但那藍紫色的光圈卻彷彿長在了他身上, 依舊套在手腕、腳腕、頸部,和腰間。他伸手又去扯, 發現縱使能扯斷,但那光束只要一時不散,又會重新生長起來。
試了兩次過後,他停手了,他也不出手去破壞房間——那麼多的經歷已經讓他變得謹慎,他擡起頭來對着黑色玻璃,對着玻璃之後的人道:“李獵,你不敢見我?”
若是李獵真的在場,只怕心中少不得要嘲諷他一句: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耿直這麼蠢。
只是嘲諷過後,或許還是要無奈:不過這纔是他……
可惜那無光的單面玻璃之後,坐着的不是李獵。
身邊軍官聽得那“李獵”二字,第一時間屏退了在場其他幾位士兵和博士,只留下那名記錄員。
李宛坐着不動,面上一絲波瀾都沒有,冷淡如霜,食指曲起在拇指指尖輕輕搭了兩下,開口了。
他眼神表情紋絲不變,語氣卻是頑劣不堪的,“我有什麼不敢見你的?你都找到我面前來了!”
他的眼睫很穩,像一尊雕刻完工的玉像,暗沉的目光一動不動盯着拷問室內的人,如盯着致命的敵人。
姜如淨霜袍一震,薄怒噴熾而出,盯着黑沉的玻璃,似要透過單面玻璃看到外面那個熟悉的人。他沉聲問道:“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解釋的?”
“你想要我解釋什麼?”黑色玻璃之後,傳來那漫不經心的聲音,隔着玻璃,姜如淨都能想象得到那張可恨的臉上浮現着多麼無所謂的笑容。
姜如淨眼底那一縷唯存的溫情被消磨了個七七八八,令接下來的話,一字一句,浸着血淚。
“李獵。”
“李獵……我認識你那麼多年了,你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我已經不想去計較了,真的。”
“道真劍在你手裡,我就知道,我一輩子都贏不了你。”
“可我還是來了。”
“你昨日問我爲何,你那麼聰明,那麼厲害,怎會不知?”
“你若要裝傻,用這副玩鬧面孔來應對我,也隨你。”
“我來這裡的理由,由我親口告訴你好了。”
“李獵,你騙我誤我,殺我害我,多番強迫於我,甚至將我交到了沙曼那瘋女人的手裡,我都可以不同你計較。”
“是我眼瞎,看錯你的虛情假意!”
他盯着玻璃,眼神凌厲如刀。
“可故非的命,越鳥王朝所有人的命,還有那星球上十億人的性命,這個公道,我得替他們討回來!”
說至最後,聲音真真正正的冷了下來。
“啪!”光滑的鏡面背後,李宛面色黑沉似水,解下腰間裝飾用的短劍重重拍在了案几上,關閉了與拷問室內對話的按鈕,語氣含怒而不發,道:“去把那個混賬東西給我押過來。”
“是!”軍官應了一聲,上前拿起短劍就往外面走。
不一會兒,軍官和幾個親信就押着一臉懵逼的李獵,往回程路上出發了。
“喂喂喂,這是要演哪一齣啊?”
“不是,陸悲飢啊,你好歹給我通個氣啊,不然這戲咋演?”
“陸悲飢!陸悲飢!老陸!”
李獵整個人都不好了,他這剛要準備出發去往玫蘭星,星艦剛起飛就被陸悲飢帶人攔了下來,正要問爲什麼,就見陸悲飢亮出了代表帝國大皇子李宛的短劍,面色嚴肅無比道:“奉大皇子之令,將‘謝之箋’拿下!”
謝之箋,正是他對外的身份。
可正如他兄長李宛所說,知道他真名李獵的,不是潛伏已久的可怕敵人,就是自己人。
陸悲飢顯然是自己人的,但在外面,他當然不能拆自己人的臺。
可姜如淨呢?
姜如淨是屬於哪一類?
這讓坐在拷問室外,肩負整個星河系命運的星河系大皇子李宛,不得不深思。
根據柑桔那幾人提供的信息,這人名叫姜如淨,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只是不小心被他們撞上了,發現這人不知道一些“星系常識”,連身份序列號都沒有,這才懷疑是可疑人物。
而根據C8小隊長陳西發提供的信息,李獵似乎原本是想要按常規手段將鬧事者從閱兵廣場清理,只是臨時突然更改了注意,要求將那些鬧事者全都帶到他那邊去,並要單獨同那姜如淨“聊聊”。
若不是他奉了母親之命前來探望李獵,正好趕到,這看似簡單的“聊聊”,恐怕就要出事了。
李宛曲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拇指指尖搭了搭,目光又落到了姜如淨身上。
七級磁感光束鎖,自己也能輕鬆掙開,李獵也能輕鬆掙開,可這不代表,一般人也能這般輕鬆掙開。
這姜如淨,實力很強。
不僅如此,他還很冷靜。以他之實力,破門而出只是分秒之事,可他並未這樣做,也許是因爲對身上殘留的七級磁感光束鎖的顧忌,又或許,是因爲他本性雖率直,卻也並非魯莽衝動之徒。
他眼神黑沉,落在對方身上。那一襲霜色衣裳,在淒冷的燈光下泛着森白,像是從裡面長出了尖銳的刺,有一種詭異的血腥感覺。
——“你騙我誤我,殺我害我,多番強迫於我,甚至將我交到了沙曼那瘋女人的手裡,我都可以不同你計較。”
——“可故非的命,越鳥王朝所有人的命,還有那星球上十億人的性命,這個公道,我得替他們討回來!”
殺我害我……故非……和數量如此龐大的人命……
他眉峰皺了起來,目光冷峻。
都說自家的弟弟自家瞭解,李獵那小子有時候雖然混賬,也許在外頭會惹下些情債,也許會因任務而手染猩紅,若李獵當真與這人有舊情,導致此人被辜負,那倒是有幾分可能。但同爲帝國皇子,大義所在,目光長遠,不管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那麼多條人命,李獵絕不可能去惹!且自己大權在握,信息掌握程度何等之高,卻未曾聽聞近二十年來有過何處發生瞭如此龐大的傷亡。
這可疑青年所說的話,未必能信。
但必然是事出有因的。
不論如何,李獵那臭小子都必須來一遭。
同時,他也調來了一支十八人的親衛隊。
當然是準備用來鎮壓暴民姜如淨的。
陸悲飢效率十分高,一去一來,也就半小時不到,身後跟着個乖巧無比笑眯眯的李獵。
門一開,李獵就迅速掃了一眼屋內,十八位親衛隊員分列於房間各處,整間屋子氛圍凝重肅穆。李宛就那樣坐着審訊桌前,正襟危坐,雙手搭在桌上,目不斜視地盯着單面玻璃之後的拷問室。
他靜靜坐在那裡,不說話,面無表情,就已足夠令人膽寒。
就連李獵也愣了一愣,迅速收起了那副乖巧討好的笑臉,渾身氣質沉澱下來,黑瞳有若深淵般幽暗無聲。
能讓他的大哥露出這副模樣,那接下來的事,定然非同小可。
李獵眯起了雙眼,目光望向拷問室內的那道霜色人影。
若是危害到這個國家、這個星系和人民安危的事,他決不允許!
那邊這麼久未傳來半點聲音,姜如淨已等得有些不耐煩,突兀地想到了一種可能——以李獵那廝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他也有很大的可能一聲不吭跑路了!
當即面色一變,一掌拍出去,擊碎了面前的玻璃!
身邊親衛隊同時聞聲即動,卻被李宛輕輕擡起的手給攔了下來。
玻璃發出清脆的破裂聲,緩緩在空中旋轉,劃出一小段短暫的路程,伴隨着零落聲跌落在審訊桌上,掠過了李宛的臉頰。
而李宛卻紋絲不動,甚至在玻璃渣向着他的眼睛飛馳而來的時候連眼神都不曾掀起一絲波動。
那玻璃渣在飛到他面前時,不知受何種力量所制,瞬間化爲無數粉末,消散無形。
一道破碎的玻璃窗口,兩個房間,不同世界的人,一目瞭然。
與預想中人去空空的情況不同,這令姜如淨微微錯愕。
更令他錯愕的,是對面的兩張臉龐。
那一模一樣分毫無差的容顏,一人威嚴如山嶽,一人有若深淵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