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走了你的小蘋果?
我, 百靈說,我偷走了你的小蘋果,把它藏在厚厚的冰雪下。
誰吃了你的小蘋果?
我啊, 烏鴉說, 我吃了你的小蘋果, 從厚厚冰雪下將它挖出來。
誰看見了小蘋果的果核?
我啊, 孔雀說, 我看見了小蘋果的果核,那醜陋的樣子讓我不願和它相認。
誰忘記了小蘋果?
是我們啊,大家齊聲說, 我們忘記了小蘋果,並且買到了新的蘋果。
誰來審判偷盜者?
我來, 烏鴉說, 我來審判偷盜者, 我將百靈的眼啄瞎,叫它再不能去偷竊。
誰來審判殺人者?
我來, 孔雀說,我來審判殺人者,我將烏鴉的皮肉吞下腹中,叫它在地獄裡去贖罪。
誰來審判背叛者?
我們來,其他鳥兒說, 我們來審判背叛者, 我們將孔雀的羽翼根根拔出, 叫別人也遺忘它的模樣。
那誰來審判那些該死的遺忘者?”
李獵吟誦着歌謠, 在屋子裡邁着優雅而戲劇性的步伐, 好似在進行表演。
觀衆只有一個,便是姜如淨。
這間房子只有一個空屋, 中間是一張牀,周圍的牆壁上被貼滿了黃色的符紙,屋內串聯起數十根抹着李獵中指血的紅線,房子外面捆滿了密密麻麻的細鐵鏈,上面是硃砂和雞血繪製成的一個個咒文,充滿着詛咒的力量。
姜如淨身上什麼也沒有捆着,卻渾身不得動彈,只能像一個病人一樣仰面躺在牀上,用眼角充滿怨憤地盯着越走越近的李獵。
李獵湊近了他,似乎還沉浸在那首古怪的詩歌裡,表情幽怨而帶着些許質問,他將脣湊到姜如淨的耳邊,輕輕問道:“你來,好不好?”
姜如淨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李獵不解地問:“明明是你湊上來的,爲什麼現在反而又讓我滾呢?”他擡起頭來,皺着眉,望着姜如淨的目光漸漸沉而扭曲,整個人的周圍充斥着一股陰氣。
“爾之卑劣,見所未見。”姜如淨閉上了眼睛,彷彿看他一眼都會玷污了自己的眼。
李獵卻不生氣,反而笑了出來。“我如何卑劣?”他將手伸到姜如淨的眼皮上,粗暴地將他的眼睛強行撐開,把臉龐湊近。
姜如淨怒,“你明知我將故非視作半個弟子,卻暗算我去親手殺他,還不夠卑劣?你明着打不過我,便用藥劑控制我,還不夠卑劣?”
“打住。”李獵擡了擡手,摁在了他脣上,“誰說我打不過你了?嘶!”他毫不猶豫的伸手卸掉姜如淨的下巴,縮回被姜如淨尖利的牙齒咬出深刻傷口的手指,甩了甩手指上的血液,又將姜如淨的下巴安了回去,罵道:“你屬狗的啊?說卑劣,我看你也不承多讓!”
姜如淨惡狠狠地盯着他,“咬的就是你這個王八蛋!若故非方纔真出了什麼事,我會將你扒皮抽筋,將你的骨頭一節一節拆下來挫骨揚灰!”
李獵驚恐的睜大了眼睛,“我明明是在幫你!你不領情便罷,何必這麼殘忍?”
“幫我?哈!滿口胡言亂語!你這叫幫我?”姜如淨彷彿聽到笑話般,表情不可置信地嘲笑了起來。
“對啊對啊!”李獵認真地猛點頭,“我在幫你成就一代懲惡揚善俠肝義膽的英名哩!那個故非殺父弒兄,在武鬥場上下手殺了所有跟他比賽的對手,這般兇殘,難道不該殺?”
姜如淨被哽了一下,“你胡說!他怎會如此?”
“他怎麼不能如此啦?”李獵跳到了牀上,在牀尾笑吟吟趴着道:“你忘記在古瑪荒原上,你剛見到他時,他那一點人氣都沒有的樣子啦?”他伸出食指,在姜如淨如綢緞般的髮絲繞啊繞,慢悠悠道:“他可比你想象的聰明着呢,想變強,又不想用血肉去喂那盞燈,這可怎麼辦呢?只好用情感去喂啦!”說着,他開心地比出一根食指,頂了頂自己頭上那頂小藍帽。“悲傷、憤怒、開心、恐懼、親情、友情、愛……”
他忽而甩出一個煙花炸開的光影,鋪落在整張牀上,然後消弭於無形,“都沒有啦!”
“所以,”他笑着望着他,眼睛裡藏着深深的惡意和嬉笑,“他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
姜如淨的手指猛然縮了縮。
故非到底還是出事了……
他的嗓音有些乾澀,“他……會變成這樣,自然是那盞燈,和他一心向武的緣故……”
“說得好!”李獵忽地跳了起來飛快地鼓掌,“他有這麼多理由,那被他殺掉的人怎麼辦?”
姜如淨嘴脣顫了顫,一時說不出話來。
若是以前,大抵他會輕蔑地說上一句“技不如人,死了便死了。”
可在經歷了這麼多悲傷的、痛苦的、喜悅的、煎熬的事情之後,他已然無法將生死看得如以前那般簡單,也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耿直到愚蠢,只去看一件事情的表面。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被他一掌擊殺的普通人。
他只聽得那老婦人聲聲悽切,街坊指指點點,卻不曾好好看過那年輕人的表情。
心如死灰,生無可戀,唯餘一點憤怒,對準了那緊抱着他小腿控訴他的老婦,堅決不肯認這個母親。
他現在會爲故非找理由了,回去看更深層一點的原因了。
可當初,怎麼就沒想想,那年輕人怎麼會做出那些喪盡天良的事呢?那老婦人,難道就全然無辜麼?
他隱約察覺到了自己以前的錯誤,可現在在李獵面前,他不能退。
他只能冷笑,“技不如人,死了便死了!”
李獵的表情完完全全冷了下來,語氣乏味地念着他方纔說的話:“技不如人,死了便死了。”
他立在牀邊,目光盯着姜如淨,頭微偏,瞳孔深處充斥着神經質的色彩。
恐懼開始籠罩上來,哪怕姜如淨早被蒙斯特研究院拆除了冷熱感知,此刻也依舊覺得寒徹骨髓。
“你……你要做什麼?”
“李獵……李獵?你走開!!!”
之後,便是整整持續七天七夜的侮辱折磨,和噩夢般無知無覺的五年。
五年後,救世城。
這個時候的救世城,已經被戰火和劫灰覆蓋了。城中心的沙萊莎女神像佇立如當初,神色悲傷而不屈,只是每一天,來神像下祭拜的人,都要比上一天少一些。
姜如淨跪在沙萊莎女神像面前,他的背後,是整個救世城的城民,天空中,是身披逆十字圖騰的鐵血軍隊。
城民們表情憤恨,若非有軍隊的人攔着,只怕要衝上來,將他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罪人!
魔鬼!
叛徒!
天空中飛來一架巨大的飛行艦,地面上所有軍隊和城民立刻肅然敬禮。
一道光束落下,卡洛丹出現在地面上。
只見他疾步走上前,一腳狠狠踹在姜如淨的心口!
“這一腳,爲木拉孤兒院裡被你吃掉腦子的那些孩子!”他表情兇惡猙獰,幾乎想要將他剁成粉碎。
他右手一晃,立在救世城城門口的那把三米長的長刀“嗡”一聲鳴響,飛落在他手中,順勢一刀斬出,砍斷姜如淨整一條右臂!
“這一刀,爲艾斯瞎了狗眼,捨命救下來的竟然是你這種人!”
他將刀朝着五十幾裡外的城門口一扔,長刀穩穩落入土地中,在夕陽的映照下,如泣如訴。
卡洛丹一腳將姜如淨踩得趴在地面,拔出自己腰間的刀,雙手杵着刀柄,毫不猶豫地朝姜如淨背後那被植入的中樞脊椎刺了下去!
地上那道人影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扭曲顫抖得厲害,透明而粘稠的水晶血撒了一地,在一點點奪走他的生命,他卻死死地咬緊了牙關,只在最初露出了一聲低鳴,便再個無聲響。
“這一刀,爲那些至死都在爲你、爲這個大家庭而奮戰的戰士。”卡洛丹手上使勁,將刀鋒刺穿了他的脊椎、身體,刺進了地面,就這麼活生生地將姜如淨釘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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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鬆開手,面向所有看着他們的城民和軍隊。
他們看着他。
他看着他們。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踉蹌了幾步站了出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她不顧身旁朋友的阻攔,朝着伸手要來攔住她的軍人露出溫暖而堅定的微笑,然後,緩慢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靠近了姜如淨。
姜如淨疼得幾乎昏厥過去,卻依舊努力睜眼想去看清來人。
“你……還會再受壞人控制嗎?”她稚嫩的聲音軟軟地問,彷彿在爲他開脫。
姜如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驚得她險些一跳,周圍的軍隊也險些要衝上來,卻被迪莫拉擡手阻止。
姜如淨漆黑的眼彷彿是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他很疼,疼得張口便差點吐出□□。
可他的話音又是那樣的堅定,彷彿這世間最貴重的承諾。
“不會。”
女孩似乎放心了一些,連上了露出了放鬆的淺笑。
“那……你還有力氣爲我們而戰嗎?”
姜如淨定定看着她,忽而反手!一道細細鵬羽組成的繩索從指縫間探出,纏繞上那把將他整個人釘在地面的刀,手腕一揚!姜如淨一聲悶哼,收回飛羽索,順帶將卡洛丹的武器握在了手中。
同時,手臂的斷口處流淌出杏色的光線,牽引着原本掉在地上的斷臂,重新粘合在了斷口處,只留下一道可怕的疤痕。
他沒去理自己身上汩汩流出水晶血的傷口,左手牽着女孩,右手握着卡洛丹的刀,走到了卡洛丹身旁,將刀遞了過去。
然後,他看了一眼女孩,看了一眼那些他也曾經爲之奮戰,卻在受控制時屠戮過的城民,最後定定地看向卡洛丹——這個表面上要殺他謝罪,實際上卻在保護他爲他開脫的男人。
“有!”
他聲音凜冽如蒼狼破軍,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