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成功了, 那他與其餘兩位兄弟便是此生不見。
如果他失敗了,那……以系統的時間差,他們不久後便會再相遇。
畫庭芳是既希望還能有重逢之時, 又十分害怕真有重新見到他的那麼一天。
沿着畫庭芳的足跡, 姜如淨走過了三個各有特色的世界, 漸漸地明白了攻略者和系統, 以及世界之間的關係。
也漸漸原諒了畫庭芳作爲方霆在自己身邊的事情。
攻略者, 說起來是通過攻略不同人物獲取積分,最後獲得一個回到原世界重新來過的機會,可實際上, 卻算得上是一個個的悲劇。
他們每攻略一個人物,平均只有三千到五千的積分, 有時花費幾個月, 有時花費多年, 而重新來過的機會,卻要用一千萬積分去換, 遙遙無期。
而他們進入世界後,系統會在不同時間發佈三條攻略對象的模糊信息如“在xxx地方”,攻略者需要根據這三條信息,前去尋找符合要求的人,而符合要求的人會有很多, 各自分數不同, 有的甚至沒有分數。這時候, 如果有大於等於兩位攻略者進入了這個世界, 那麼就面臨着資源爭奪。因爲每經歷一個世界, 除了固定扣除的一千積分之後,在這個世界內所消耗的時間都是要從攻略者的積分中來扣除的, 十天,便是一點積分。而攻略一個分數較高的人,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當積分清零的時候,他們就將被無情抹殺。等於說,他們是用命在搏。
系統給了他們很大的自由,攻略者可以尋找某些不痛不癢的漏洞去鑽,就如李獵曾經做過的兩個世界同時刷分,但系統也給了他們巨大的限制,他們無法從系統這邊兌換獲得任何東西,只能通過攻略者交易平臺“蜜桃果實”與其他攻略者進行交易——情報、物品,均使用積分交易。
他們理論上不能夠從世界中帶走任何東西,但如果找到漏洞,就可以進行帶出,比如畫庭芳的鍛天綾是天元界的東西,他原不可以帶走,但他通過留下一條足以瞞天過海的假的鍛天綾,便讓世界意志默認鍛天綾是留在世界內的。
有一個攻略者積分排行榜,其上遙遙領先的幾人,姜如淨都認識。
排在第一位的段雅人,排在第二位的飛雨君,排在六十七位的畫庭芳。
按照畫庭芳的意思,原本在段雅人之上還有個匿名,只是那個匿名已經湊夠一千萬,回去原世界重新來過了。
毫無疑問,那人便是李獵了。
可在蜜桃果實中,很多認識李獵的人,卻以爲他的積分還苦苦掙扎在五位數。
姜如淨忍不住想: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瘋狂不間歇地刷分?還是……像在古越鳥國對段雅人的那樣,去交易甚至掠奪其他人的分數?
越是跟隨畫庭芳見識一個個世界,見識他做任務的過程,姜如淨越是感到心驚膽戰。
對這個系統,對李獵。
在排行榜上前十的人都是幾百萬積分的時候,李獵直接碾壓了人家一位數。
除了畫庭芳,沒人知道有這麼一個可怕的人蟄伏在這裡。
當畫庭芳經歷了整整五個世界之後,在蓮花果實重生,正打算去蜜桃果實換點東西的時候,前方黑影一閃,一個人影出現在他側前方。
那人一身黑色軍裝乾淨利落,袖口和軍靴磨損得厲害,身形挺拔修長卻微微佝着,一頭黑色短髮微揚了一下,然後迅速死寂了下去,他的腰間別着兩把充滿了戰損痕跡的手.槍,向外人訴說着它們經歷裡怎樣殘酷的戰爭。
彷彿一陣透骨寒風颳,畫庭芳打了個大大的冷戰。
他不敢喊那個人哪怕一聲,連丁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那人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光是一個背影,就讓人感受到萬分的蕭瑟。
“二、二哥……”很久之後,畫庭芳終於試探性地開口。
那人緩緩側過頭來,露出半張優雅俊美的臉龐,眼神漆黑若深淵之獸。
他在看到畫庭芳之後笑了,似乎很努力想要笑得燦爛笑得眉眼彎彎,卻因不習慣這樣微笑而造成了一種扭曲而怪異的效果。
“是芳芳呀……”他笑着嘆息。“我們多久沒見了?你最近還好嗎?”
畫庭芳原本想要上前的腳步一時頓住,他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二哥?你這是……怎麼了?”
畫庭芳徹底迷茫了。
他的二哥像是在從一個人變爲另一個人,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唯一知道的是,二哥失敗了。
他回到了原世界,卻未能挽回他想要挽回的東西。
一定是因爲這樣,他纔會像是變了一個人。
姜如淨也沉默了,他像是在看一個人,把自己的靈魂硬生生撕成兩半,一小半是原本的自己,藏匿了起來,另一半是別人,張牙舞爪地在人前展現。
他開始變得不擇手段了,甜蜜的微笑之下藏着惡毒的刀尖,就等待你一不留神之時便頃刻奪取你的一切,人生、信念、歡樂……
偶爾在蜜桃果實相遇,李獵都在變得更像現如今姜如淨所見到的李獵,而他原本的模樣,也只有他的兩位兄弟會偶爾想起了。
姜如淨看到飛雨君怒火萬分地去找李獵,質問他爲何在那個世界中暗算自己,也看到畫庭芳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爲難,一個勸也勸不動,另一個說也說不聽,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
直到某一次,畫庭芳發現自己的大哥飛雨君完完全全失去了原有的記憶。
他的內心是崩潰的。
“你對大哥做了什麼?他怎麼會什麼都不記得了?”畫庭芳生氣地質問李獵,那神情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來與李獵拼個你死我活般。
“咦咦咦?”李獵睜大了眼睛,表情很驚恐,“我做什麼了我我我?我又沒殺他!這回是他殺了我!”隨即他表情一塌,憂傷道:“芳芳,我沒想到你會這樣,明明被殺的人是我,你卻來指責我。”馬上,他的表情變爲憤慨,眉毛倒豎:“你說!你是誰?你一定不是我們家芳芳!”
面對李獵的胡攪蠻纏,畫庭芳氣到既想笑又想哭,“二哥,別鬧了,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大哥他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
在畫庭芳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姜如淨分明抓住了李獵一個微小的表情,他發現李獵聽畫庭芳這樣講,似乎鬆了口氣,還似乎有些欣慰——畫庭芳分明是信任他不會做出什麼真正危害到飛雨君的事情的。
自始至終,李獵不曾對畫庭芳下過任何黑手,甚至多有幫助。
直到他們都進入了天元界。
畫庭芳首先成爲了方霆,入了鈞天劍宗的海闊峰,幾年後,姜如淨上山,入了鈞天峰,成爲了無垢仙君的第二位入室弟子。當然,那時候無垢仙君也還只是個道君,未曾飛昇。
方霆好不容易在姜如淨面前混了個臉熟,姜如淨就被飛雨君擄走了,姜如淨被傳送出魔門的時候,還是他首先去找到了姜如淨將這位神色恍惚的攻略對象帶回來的。結果好不容易刷了點好感值,兩人成爲了普通朋友,姜如淨出去遊歷踢館一趟,回來帶了個溫潤如玉的謝之箋。
攻略者之間有着特殊感應,難免露出破綻,可李獵,卻能做到一絲破綻不露,讓人無法分辨他是原世界的人物還是攻略者的地步。
方霆起初只想着,得快些攻略姜如淨,否則被這原世界的人給截胡了,那可就慘了。
冷不防一場秘境試煉,謝之箋的“歲逢”長劍指在了渾身重傷的自己心口。
彼時他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渾身氣力耗盡,躺在地上,那人影就這麼出現在身邊了。當時看着一向溫潤有禮的謝之箋那不喜不怒的淡漠神色,他便知來者不善。
當那人開口時,他心底更是一陣冰涼。
“芳芳,你怎麼這麼大意?”
姜如淨從未在謝之箋的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不悲不喜,淡漠無情,卻能讓人感受到來自地底深淵的可怕。
方霆試探性地問:“二哥?”他心下一思索,便知怎麼回事,“你也是攻略姜澄?”
謝之箋沒有回話,神色冰冷充滿陰霾。
方霆想起了飛雨君幾次栽在他手上,最後落得個記憶全失的下場,不由慘笑,“二哥,你也要殺我了嗎?”
古道之上一陣沉默,良久,就在方霆認命地閉上了眼之時,傳來一聲“嘻~”
他睜開眼,卻見那人言笑晏晏,一手扒開一個瓶蓋,上好的傷藥便撒了下來,覆蓋在自己身上,慢慢治癒着傷口。
他怔了怔,不解,“二哥?”
謝之箋——李獵笑着擺了擺手,“你既叫我一聲哥,我怎能害你?姜澄之事,咱們各憑本事!”
他笑得隨意,方霆如釋重負。
只是他清楚曉得,在攻略一個人上面,他哪裡是二哥的對手?
當即表態道:“我不同你搶,只是……我想多看看他。”
謝之箋一怔,盯着方霆瞅了一會兒,然後笑開了,“你別是來搞笑的吧?哪有遊戲玩家愛上NPC的道理?”
方霆氣得轉過身去不理他。
這一回,他沒看見,可他手上的霸王槍中,姜如淨看見了。
謝之箋笑得慘淡而憂傷,眸中充斥着痛苦和不忍。
還有着絲絲深情。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在“歲逢”的劍穗上捏了捏。
那冰藍色的劍穗,正是姜如淨在進入秘境之前親手送給他的。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然是深邃如淵,摸不着,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