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爺七月要去泰寧,說側福晉有孕在身,在府中他不放心,特意請了旨,說是想讓側福晉來陪公主。”轉眼又是春天,沁兒一面爲早醒的靜慈洗漱裝扮一面開口說道。不過前兒晚膳時見到弘曆帶着小世子來請安,心裡高興,伴着那崑曲多飲了幾杯,到了睡時酒意都沒消散,今兒就起晚了。沁兒一面將今兒新從宮裡聽來的消息說給她聽,一面往她頭髮上比量着幾支髮簪。
坐在那裡宿醉方醒的人揉了揉太陽穴,一面有些無奈地道:“他倒是會給我找差事。罷了,說起來,清靈也是從我這兒嫁出去的,回頭你去告訴十七爺,打點好府上,就把清靈接進來吧。”
沁兒答應了聲,神色卻不似昔日那般燦爛。靜慈從鏡中瞧了眼這小丫頭,笑道:“怎麼?本宮身邊最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也有心事了?”
小丫頭抿了抿嘴脣,到底還是年紀小藏不住心事,又終究是跟了她有幾年,不似旁人那般懼她,想了想纔開口說:“奴婢伺候公主的時候年紀還小,清靈姐姐從公主這裡嫁到果親王府這件事,奴婢在茶房的時候聽姐姐們提起過……”
沁兒起初是宮裡御膳茶房的小丫頭,平日裡只在茶房中燒水沖茶。清靈是從寧壽宮嫁出去的,寧壽宮出了份陪嫁,嫁給天子弟,雖是側福晉,但倒了也是件大事,動靜大到足以讓和宮皆知。這一點靜慈倒並不意外,這小丫頭在自己身邊呆了也有幾年了,什麼樣的心性也是瞭然的。自幼入宮服侍,又親眼見到荷香陪她到老,自然是羨慕像清靈那樣能嫁個如意郎君。這樣的心思,她又怎麼會不懂。點了點頭,淡淡開口:“我記得你是康熙五十六年生人,如今也有十六歲了吧?”
“是。”小丫頭比量半天,終還是將她素日喜歡的那支鑲翠金簪戴在了她頭上。
恩,顯然,她的記性還不錯:“還小些。”確實有些小,“你放心,等時候到了,本宮自然會爲你尋個好
去處。”
小丫頭聽到這話,懸着的心思也算是落了定,喜盈盈地行禮應下:“謝長公主。”
她眉頭微蹙:“行了,免了吧。你若真想謝本宮,就把那個‘長’字去掉吧。”不知爲何,她格外不愛聽這個字眼。
“公主,履郡王來了。”侍奉在屋外的小宮人進來稟報,她“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示意宮人將人引進來,只一個轉身的功夫,就看見已近天命之年的男人就立在她身後。互相行了個平輩禮,她笑道:“什麼風把十二哥吹過來了?都說中年發福,如今十二哥可真的算是心寬體胖啊。”可不,打量着他這身材,實在是圓潤了不少。
允裪笑笑,尋了個地方坐下,招手示意跟着他進院子的小廝將東西遞上,放到她眼前:“天兒涼了,給你送點兒小種茶來。”
“好。小十七忙着,這種事情還要勞煩十二哥。”她倒也不客氣,直接收下。想了想,依舊問道:“有事兒?”
“沒事兒不能來?”允祹反問,“當年十四公主居處的門檻兒都能被踏破,我也就不湊那個熱鬧了,怎麼,如今十四妹沒那麼忙了,還不願意見人了不成?”
“不願意見誰也不能不見十二哥啊。”怎麼能這麼冤枉她,“是這幾年十二哥沒怎麼來走動而已。前些年,皇兄將哥哥降爲固山貝子,然後十二哥就不再在靜慈面前走動了。看來,這府中的日子過得是很滋潤啊。”她當然知道,十二哥從不是在乎官職爵位之人。
允裪伸手去點她的鼻尖,彷彿她不是年逾四十的固倫公主,還是當年那個被他牽着手走在中秋宮宴後闌珊宮道上的小小少女。“你啊,就你心裡清楚。這人的日子啊,本就應該怎麼舒服怎麼來,你又何必去求那麼多。當年二哥位高不高?最終摔下來還不是什麼都沒剩下。還有八哥九哥他們,又何嘗不是曾輝煌過?最終呢……還不是最終敗在了你手上。”
靜
慈一愣。看似整日在府中賦閒的十二哥似乎心中什麼都知道,跟明鏡似的。“十二哥,你說什麼呢。”
淡笑着當什麼都不知道,允裪卻習慣了她這樣的回答。手中的杯盞已轉了幾圈,嘆了口氣,他才道:“靜慈,說一句不怕你惱的話。你知道,當年皇阿瑪爲何就容你在宮中晃着不曾議婚嫁之事嗎。”
被問到的人眸中一亮,顯然是也想知道答案。
“皇阿瑪再寵誰,也沒有寵到你這個地步的。”允裪嘆了口氣,“‘得十四者可得天下,十四公主留於宮中,則天下安樂。’這樣的話,媽媽臨死前才告訴我,說是什麼喇嘛說的。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這話。”
得十四者可得天下。這句她倒是聽過,起初以爲說的是與她相差不到幾天的十四弟允禵,後來知道皇阿瑪臨去之前才搞清楚,似乎說的是自己。可那句“留於宮中則天下安樂”,她竟然是第一次聽到。
“靜慈。”允裪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前段日子你被封了長公主,我不知皇兄這是什麼意思,還是皇阿瑪臨去時與你有什麼約定?咱們這羣人,已經不剩幾個了,前些年,你爲了皇兄的朝堂安穩,幹了不少事情,我們這些爲臣爲官的也是清楚的。這一世所剩無幾了,別再折騰了,答應哥哥。”從十三過世的那天起,他的心就一直提着。十三在的時候,還有人可以時不常告訴她——沒關係,什麼事情都有哥哥們在。可是十三一死,或許別人不清楚,可他允裪跟着這幾個人摻和了快一輩子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她。沒了十三,四哥又一味寵着她凡事只要她開心就好。如今就算是朝野中有人說她靜慈公主一手遮天也不爲過。她只不過是沒遮住皇兄的天而已,其他地方,哪裡沒有她的影子。
“好。”她妥妥應下,多半個字都沒有。是該歇歇了,這些年她也清楚,就算四哥寵着自己,她自己也不能就真的肆意妄爲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