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之事來的蹊蹺,你就不覺得是有人刻意而爲嗎?”出了這檔子事,皇上自也是無心再往熱河去,沒過幾日便起駕往回走了。如今又過了年下,胤祥照例來宮中向佟貴妃請安,順道來看看靜慈,此時正盤腿坐在牀邊的炕上,喝着她親手沏的茶:“如今老八被皇阿瑪以‘行止卑污,凡應行走處俱懶惰不赴’之罪懲戒了,送海東青的那幾個太監也已畏罪自盡了,可我怎麼總覺得,其中另有隱情?”他搖了搖頭,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只她幾個擡手低手間,殿中的侍從已經悉數推開,她輕聲喚懶懶趴在地上的白貓過來,抱在懷中撫着它柔順細長的白貓,道:“那十三哥覺得,是誰所爲?”
胤祥歪頭想了想,道:“外頭有人猜測,是十四弟所爲……”可是,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轉過頭來看着她:“靜慈,你……”
“我乾的,怎麼了?”她說的倒是坦蕩,卻驚得胤祥杯盞中的茶灑下。他看着這個宮中衆人稱讚的小十四公主,她竟有這麼大的膽子。
“你……!”胤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外面都紛紛猜測,到底是最近在皇阿瑪身邊當紅的十四弟所爲,還是有哪個朝臣故意陷害。誰也沒把心思放到她身上,畢竟,一個公主,若是參與到皇子間的紛爭當中,實在也太驚世駭俗了一些。”你到底是爲了什麼?”他不明白,她到底圖什麼,連這麼陰狠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出來。
一室的靜默,她沒有回答他的話,鬆手放開了懷中的白貓,看着它落地後跑遠。半晌,她才道:“後來呢?皇阿瑪還說什麼了?”
“說要與八哥斷絕父子關係,還停了他和屬官的俸銀俸米、執事人等銀米。現在八哥避不見客,聽說已經病倒了。胤祥搖了搖頭。此事若真是她所爲,那當真的惡毒之極了。再怎樣的怨恨,也不至於這樣置人於死地。
她卻只是淡笑着搖了搖頭,目光看向胤祥的腿,道:“靜兒知道十三哥不願沾染上這些是非,那麼……就當靜慈是爲着自己就是了。”
聽她這話,胤祥倒是更加確定。這丫頭,當真是爲了他爲了四哥什麼事兒都乾的出來,順着她的目光瞧向自己那條病腿,他連最後一點兒氣憤都沒有了,倒是多了些無奈。是他跟四哥的錯,以前到底有多無能才讓她一手吧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你真的是爲了我……”
她卻搖了搖頭:“爲了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目的達到了。”其實她至今也沒搞清楚,到底這事兒,是她得逞了,還是皇阿瑪得逞了。從始至終,她都沒覺得,是自己得逞了。
“你機關算盡,不過應該也沒想到皇阿瑪的反應會這麼強吧?”她就算待在皇阿瑪身邊再久,也不可能聰明到連皇上腦子裡在想什麼都能預料到。那隻能說,是皇阿瑪本就有除老八之心,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這事兒到底是誰幹的,他只在乎結果。”難道你就沒想過,皇阿瑪要是有心追究此事是誰所爲,該怎麼辦?”
她笑意嫣然,反問道:“四哥避世,三哥致力於修書,老八倒黴了,十三哥覺得,從中最受益的會是誰?”
胤祥登時明白了。從始至終她都把自己擇的乾乾淨淨,誰也想不到分明與整件事情都無關的她纔是幕後的主謀。想來,以洛谷辦事的利落程度,肯定也是想方設法不讓此事與她有關聯。皇阿瑪若是追查,
想到的也定是誰會受益,毫無懸念,第一個追究的一定是老十四。如此看來,她是早就想好了對策,纔會幹出這麼件事兒。
“你覺得,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四哥能不知道?”知道自己是從來拿她沒什麼辦法的,索性搬出四哥來。總得叫她有個怕的纔是,要不然,以後這宮裡她還不得反了?
豈料,她卻只是愣了一下,爲他重新添了盞茶,看着窗外葉子已經掉光、如今又落了一層雪的梨樹:“所以,你是還沒去雍親王府呢是嗎?趕緊去,別讓四哥等急了。”她悠悠下了逐客令,顯然是不想再聽他囉嗦。
胤祥倒也料到她是這樣,起身欲離開,行至門口卻又想到一事,頓住了腳步回過身來問她:“那兩隻海東青……?”都知道,鷹是年復一年熬出來的,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因爲什麼所謂的路途奔波就死了的。可是,那死鷹得是從哪兒來的?
“有人從外面給帶進來的。”她面無表情地說道。想起此番幫了她的那個人,心中不知應是個什麼滋味。最終,還是欠了他了。
胤祥轉身離開,似乎猜到了是誰,卻不敢再提。她從不喜歡欠任何人,可是最終,原來,真的有什麼事情是可以讓她寧願去欠人情的。
圓明園中,剛在宮裡喝了一肚子茶水的胤祥此時換了個地方坐的竟也算安然。看着不慌不忙一手執筆穩穩寫着大字的四哥,他就不明白,這宮裡宮外的兩個人怎麼就那麼坐得住。
“怎麼?坐不住了?”這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胤禛以餘光看了眼胤祥,後者似乎是有些如坐鍼氈了。看着覺得有些好笑,他索性笑道:“你還不如靜慈呢。你瞧瞧靜慈,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見過她坐不住的時候?讓她做兩三個時辰都沒什麼問題。”
胤祥自然是知道這兄妹倆是一個脾氣的人,倒也不急了,笑道:“四哥只道靜慈坐得住,可知道她最近剛乾了件讓別人誰都坐不住的事情?”
“老八那事兒,是她做的?”胤禛倒是沒覺得有哪裡不妥,那種事情,倒還真像是她的風格。
胤祥卻被嚇了不小的一跳。他本指望着到了這兒,能遊說四哥好好勸勸那個小丫頭,別無法無天了纔好,結果卻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只不過是壓根兒就沒想去管罷了。
“如今那些個曾經支持老八的人如同牆頭草般不知往哪裡倒纔好,於你我而言又有什麼不好呢?隨她去,只要不鬧出人命來,別被皇阿瑪抓住現行,你還怕她會沒事找事不成?”以牙還牙而已,當年他們吃的虧太多,總得有人得給找回來些吧。
“那四哥可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眼見勸不住,胤祥換了話題。
胤禛擡起眼睛來,充滿疑惑地看向他。靜慈有些手段他是清楚的,不過這次事情太大,顯然他也一時半刻沒想明白她怎麼能做到。雖然她身邊還有個洛谷,可充其量不過是個侍衛而已,再怎麼有本事也是能力有限活動範圍有限。
“年羹堯幫的她。”只有年羹堯,遠在四川,活動範圍廣泛,況且是天高皇帝遠無人會時刻留意他的舉動,若是藉口說往京中府邸送些東西也方便。
胤禛低頭,看着筆下那個”靜”字,一時語塞。她……以前最不喜歡跟這些朝中官員有所往來,總說這些人身上不僅帶着官僚習氣,還帶着一身
的臭銅錢味兒,誰給他們好處他們便認誰當主子。她不是那種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甚至還明裡暗裡授意洛谷在京中經營茶樓,專做南來北往的生意,卻偏偏看不上那些一手握拳一手拿錢的人。年羹堯,到底是因爲他不一樣,還是因爲她有別的想法?靜慈長大了,讓他也開始搞不明白了。
再擡頭看向胤祥,他的語氣依舊是不鹹不淡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就隨他們去。她做事知道分寸,況且還是時刻牽連着自己安慰的事兒,她不可能肆意妄爲的。”如今人人忙着去猜皇阿瑪的心思,他卻是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猜靜慈的一舉一動上。畢竟,皇上再怎樣,也有那麼多眼睛看着呢,倒是靜慈,慣來喜歡待在有皇阿瑪護着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中,因不引人注意,才能做出去多他們這些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你只放心回府就是了,靜慈那邊,我自有分寸。”他這麼勸着胤祥,其實自己心中也有些不確定。如今的靜慈,哪裡是自己一個巴掌幾聲訓斥就能管教的?他看着皇阿瑪如今的架勢,是要永遠留着靜慈在身邊,等着下一任帝王去決定她的出路,想來靜慈也是看出來了,所以纔會拼了命的把那些但凡有點兒可能被立爲太子的人一一使手段排擠下去。或許,自己誤會她了,她不是在逼自己去做那個帝王,她是在自保,保她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是以此去保佟佳氏一族。
“若是皇阿瑪知道是你所爲……”絳雪軒中,胤禛雖沒有指責什麼,卻還是透着幾份不滿。太冒險,這太不符合她的性格。
“最終他也不知道不是嗎。”窗外事一抹冬季落日的殘陽,她遙遙望向天外,笑容嫣然無方,與那個旁人口中皇寵加身的十四公主彷彿不是一個人。
胤禛有些遲疑地看着她,她哪裡來的這種自信?自以爲把所有人都算入局中。難道不就怕被人也這般算計着她嗎?”再怎麼說,年羹堯是原來雍親王府的奴才,又牽連着姻親關係,你倒當真敢用他。”
“幾年前,他任四川巡撫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八哥的人,只不過那會兒我沒告訴你罷了。我本來就是想着,若是僥倖逃過追查便罷了,就算是查到,那鷹是年羹堯託人送進來的,他自己又被人說是八哥的人,再怎麼說也是八哥自己內部出了問題,與旁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當年,洛谷告訴她,有人說年羹堯投奔了老八,所以纔會有了圓明園中的那番談話。身爲奴才,他就算是爲主子死了也是他的本分,不過看來,他命硬,還能再留幾年。
胤禛沒有再看她,與她並肩站在窗邊看着落日把那硃紅色的宮牆照的分外妖異。”靜慈,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有一次也就夠了,再有第二次,他自認是陪她折騰不起了。這個丫頭,到底是隨了誰?安靜起來如同一湖靜水,可偏偏乾的這件件樁樁都是足以撼動朝野的大事。最可怕的是,從來沒人會把事情想到她頭上。只一小小女子,在別人眼中,分明應是最無害的存在,可在這深宮之中,原來竟能成爲最快的一把刀。
她沉默,一時間相對無言。胤禛轉過頭去,見到的就是她那身眼色冷到刺眼的冷色調宮裝想着這數九寒天,她竟還穿成這樣,當真是從裡冷到了外。淡聲開口:“天兒冷,換個顏色罷。”遂轉身離開。靜慈,看來,我是該做些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