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寒和盧植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看着眼前這些墨香撲鼻的書籍,那些士子們再也沒有半點懷疑他們的理由了。
絕大多數士子的注意力,都全部集中到了那些紙質的書籍上,哪兒還有什麼精力去清點這些書到底有幾冊?
不過他們不這個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便有數十人一齊站了出來。
“數,自然是要數的。若是少了一本,哼哼……”
這幾十個士子一臉挑釁地看着皇甫寒和盧植,卻發現兩人也用一個頗值得玩味的笑容看向了他們。
幾千名士子,看了看他們這幾十個人,又看了看眼前這些書,一時間陷入了猶豫之中,雖說之前皇甫寒和盧植有言在先,他們對二人也絲毫不懼,可那是因爲他們根本沒想留在太學之中,對那賭約自然也就滿不在乎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有這麼多紙質的新書在眼前,其中不乏市面上極難見到的絕版古書,這座藏書閣在衆多士子心目中的地位,瞬間就提升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地步。
此刻,這些士子心中就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一定要留在太學之中!別說了留下來當雜役了,就算讓他們打掃茅廁,他們也絕對不肯出太學的大門了。
那幾十人原本信心滿滿,想要號召衆人清點藏書閣,可是這時發現他們一個個都沒有動靜,站在原地,既不說話,也不動手,頓時有些急了起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動手?”
“呵呵……”盧植和蒼老而又有力的聲音,忽然響起。
“諸位……”他也走到了那些書架的中心,說道:“諸位要想檢驗藏書閣,現在便只管動手吧,老夫和皇甫賢侄絕不阻攔。不過,這些書你等可以看,卻不可損毀,更不能帶出藏書閣,否則,閣中守衛,可不會顧念你們是誰家的子侄。”
他話音剛落,一個個全副武裝的守衛,從每一層的角落之中閃現而出,將幾座樓梯全部封鎖了起來,他們一雙雙眼睛,閃爍着寒光,死死盯着衆多士子,讓士子們有些不寒而慄。
“啊,對了。”盧植似乎想起了什麼:“陛下吩咐,今日乃是太學重新招考之日,現在距離考覈結束,還有半個時辰,諸位若是想應考入學,現在前往應考之處,興許還來得及……”
他這句話一出,讓幾千名士子,頓時兩眼冒出了精光。
就在不少士子躍躍欲試,準備下樓去應試時,那幾十人個呼籲衆人檢驗藏書閣的士子,急忙挺身而出,攔住了他們。
“你們要去何處?”
“要好好將藏書閣檢查一遍,以免他們有欺騙學子之行爲,這不是我等事前便說好的麼?你們怎可中他們挑撥離間之計,就此放棄?”
聽了他們的話,那數千名士子神色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
“你們……你們莫要誣賴好人,我們何時說過這等話?”
“休要胡言,我等都是久慕太學之名,怎會和你等暗中串聯?”
“就是,盧公乃我大漢名士,他說有四十餘萬冊書,那必然不會有錯,何必檢驗?”
“陛下爲了太學,殫精竭慮,不知耗費了多少時日,多少精力,多少錢糧,籌謀準備,方有這四十餘萬本紙質書籍,這等絕大手筆,足見陛下重士之心,有如此聖君在上,夫復何求?”
“你們幾人,竟敢在太學中搗亂,質疑陛下,質疑盧公,當真是罪大惡極。盧公,晚生可不認識他們啊,您可千萬別將晚生和他們一起趕出去。”
“不錯不錯,我們都不認識他們這幾十個人。”
這幾千人翻臉之快,無論是那幾十人也好,還是皇甫寒與盧植也罷,都看得是瞠目結舌。
“乖乖,現在的年輕人,臉皮可比我這個老傢伙厚多了。”
盧植訝異道,皇甫寒也不由得嘴角微揚。
那幾十人被這些回覆,氣得徹底語塞:“你們……你們怎能……”
“好了好了。”皇甫寒喝止了他們:“此乃太學藏書閣,何等重地,豈是你等爭吵叫嚷之所?要應考者,現在便出了此地,去參與考覈。考覈通過,便可入學。考覈不過者,在下與盧公先前承諾亦是作數,只要諸位願意屈尊做雜役,一樣可以留在太學之中。若還有人要清點藏書數目者,也請自便就是。”
幾千名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看看你,在經歷了短暫的安靜之後,這數千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全部飛奔了起來。
“快衝啊……若是趕不上考覈,可就只能做雜役了……”
“就算是做雜役,這太學我也留定了,誰來也勸不走我……”
“都讓一讓,我乃是廷尉鍾元常的侄子,讓我先過……”
“廷尉又怎了?我還是司空崔公的表外甥呢,我先過纔是……”
“我可與荀文若是同鄉摯友……”
幾千個士子,此刻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顏面,就如同是鄉野小民趕集一樣,你擠我,我擠你,把那四扇藏書閣的大門,擠得搖搖晃晃。
盧植忙喊道:“各位可要小心了,太學有明文規定,學子但凡破壞太學物件,便要扣去學分,學分扣滿十二分後,學子自動開除出院,且兩年內不得再入學。”
“譁……”
他這一句話,便讓幾千人紛紛遠離大門,甚至往外跑的時候,都將腳擡高了一些,生怕踢壞了門檻。
不過這四扇大門終究足夠寬敞,即便是這樣小心謹慎地往外走,這幾千人還是在很短時間內,便全部跑了出去,只留下那帶頭起鬨的幾十個人。
“你們……沒骨氣,當真沒骨氣!”
盧植和皇甫寒看了看他們,一臉的不懷好意,看得他們遍體生寒。
“你們要做什麼?”
“我們都是守法的大漢子民,你們不可胡來。”
盧植笑了笑:“放心,此乃太學,並非廷尉,諸位是否守法,老夫無權,也無興趣過問。只是不知幾位是否還要檢驗這藏書閣?”
他頂着這一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老臉,可是這些士子們,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和藹慈祥的老頭,畢竟這位左車騎將軍的威名,可是實打實靠戰績打出來的,蒼老的雙手之下,不知寫下多少俊秀美文,更不知沾染多少人的鮮血。
“不……不必了,太學之中,藏書豐厚,底蘊驚人,晚生……晚生就不檢驗了……”
“是……是啊,晚生等就此告辭……”
盧植故作驚訝:“呀,幾位不參加入學考覈了麼?”
“這就不必了吧?我等才疏學淺,只怕誤了太學的名聲,這就……就告辭了。”
說完,那幾十個人一邊膽戰心驚地看着那些好似雕像般一動不動的守衛,一邊貼着牆沿快速跑下了樓,到一樓以後,朝着盧植和皇甫寒匆匆行禮後,便極速跑了出去。
看着他們跑遠之後,皇甫寒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絲嫌棄之意。
“哼,幾個跳樑小醜,髒了我的藏書閣,這下又要好一番打掃。”
盧植看了看他:“賢侄,這些是書,總是要給學子們翻看的,遲早要弄髒,你難不成此次都要打掃麼?”
皇甫寒冷冷地說了三個字:“我樂意。”
盧植一撇嘴:“也是,老夫可記得,當日你匆忙進宮面聖,要求着做這藏書閣看守時的情景,嘖嘖嘖……外人誰能想到,你這個面如冰霜的皇甫寒,竟然也會有那一把鼻涕一把淚,哀嚎不已的一面……”
皇甫寒臉色一冷,幾乎帶着幾分咬牙切齒地說道:“晚生要清掃藏書閣了,盧公慢走,恕不遠送。”
說罷,他直接轉身離去,盧植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義真啊義真,你這個侄子,可真是有趣得緊。陛下能同意派他來守着藏書閣,可真是有用人之明啊。”
而就在太學的門口,那幾十個士子跑出大門之後,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分別離去。
就在他們走遠之後,太學邊上街道的一個角落中,滿寵緩緩走了出來,他的一雙眼睛,如同是老鷹盯住了獵物一般,盯着那幾十人。
“你們跟着這些人,看看他們去了哪裡,再回來稟報。”
“喏。”數十名身穿便服的差役,身子一晃,便沒入了街道之中。
滿寵面露寒光:“膽敢破壞陛下的大計,擾亂我大漢的法制,不管你們背後是誰,我滿寵也定要將你們揪出來,繩之以法。”
皇宮的後宮之中,劉赫在皇后的長秋宮內,一邊吃着張妤削好的水果,一邊指點者劉正的武藝,一邊逗着劉芊玩鬧。
“小囡囡……來,走到父皇這邊來……”
他蹲在地上,朝着十幾步外的劉芊招着手,劉芊邁着那肉嘟嘟的雙腿,歡笑着小跑了過去。
“父皇……囡囡要吃……要吃這個……”
她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個桃子,劉赫將她抱在懷中,親手爲她削去了桃子的皮,一口一口喂着她吃。
張妤笑道:“陛下未免偏心了些,平日裡你自己吃水果,都要臣妾削皮,難得你自己動手一次,卻只給女兒。”
“哈哈,好好好,朕給你,還有給正兒,都削一個。”
說完,他便真的動手削起了第二個桃子。
張妤坐到了他身邊:“陛下今日心情倒是好得很。”
劉赫說道:“那是自然了。重辦太學,大獲成功,如今太學已成了洛陽城中士子們爭先恐後要入學之所。城內聚集了不下十萬名士子,絕大多數都不曾入學,那紙質書一出,原本對太學十分不屑,甚至多有仇視的士子們,現在都在絞盡腦汁,使盡手段,想要前往求學。簡簡單單幾張紙,幾本書,便將天下士族之心,一朝掌握在手,朕如何能不高興?”
“陛下光顧着高興了,卻忘了要給有功之人賞賜了麼?”
張妤的話,讓劉赫有些納悶起來:“有功之士?盧子幹,皇甫清冷,還有負責印書的甄氏一族,人人有賞啊,何曾漏掉了誰?”
張妤頓時面色有些哀怨起來:“陛下莫非忘了?爲了趕製這四十餘萬冊紙質書籍,您可是將臣妾幾年來辛辛苦苦積攢的內府錢財,悉數掏空,連一文錢都沒給臣妾留啊。”
“啊……這……”劉赫也一時無法反駁。
當日張妤呈送給自己的那份甄逸送來的壽禮,便是十本紙質的書籍。
這些書籍,都是用劉赫賜給甄逸的那本《神工物志》中所記載的改良版造紙術、印刷術製造出來的。甄逸僱傭了幾千名能工巧匠,將這本書潛心研究了幾年,直到一年前,纔將其中記載的所有幾秒技術,全部運用熟練,這才刊印出了那十本書。
也正是因爲這十本書,劉赫才當即下定決心,要重辦太學。
然而,造紙也好,印刷也罷,都需大量人手,耗費無數錢糧,如今國庫經過整頓軍備之後,實在拿不出太多錢糧來籌辦此事,劉赫百般無奈之下,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張妤的內府之上。
經過張妤幾年的勤儉持家,再加上宮中織就的絲綢,繡出的紋樣,都日漸精美,在市場上的售價也是節節攀高,因此幾年下來,內府已經積攢了約十億錢的鉅額財富。
劉赫用這十億錢,再由甄氏、蘇氏、張氏三大商戶,分別再出資五億,湊齊了二十五億錢,才終於趕製出了這四十二萬餘冊紙質書籍。
如今見張妤翻起了舊賬,劉赫一時之間也難免有些尷尬起來。
“這個嘛……嘿嘿,妤兒,你我夫妻多年,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那可不行。”張妤撇了撇嘴:“俗話說,親兄弟也當明算賬,何況這可是足足十億錢,陛下可得還給臣妾纔好。”
“好吧好吧。”劉赫苦笑一聲:“不過妤兒放心,這筆錢,朕可不會白白花出去。用不了多久,朕就會數倍,甚至數十倍得收回來。尤其是那些在太學,還有此次賦稅改制上,與朕作對,與朝廷陽奉陰違的,朕可要讓他們大大出一次血,把日後對豫州用兵的糧餉,也一併都賺回來……”
劉赫信心滿滿,張妤看着他的神情,也是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