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笑,但隨後,她所有的意識都被周身的水吞噬。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水茫茫之中,混混沌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於昏迷的黑暗中聽到一陣陣熟悉的呼叫聲,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還不時掐着她的人中,大力擠壓她的腹部,並給她不停的渡氣。
這是怎麼了?
在身不由己的吐出一大口湖水之後,她含糊地眯起眼,發現一張臉龐正對着她的臉,滿臉急切的看着她。
眼前的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面容像月隱,但眼神卻更像雲舒,她昏昏沉沉的想,是她死了嗎,所以他來送她一程?
這麼一想,她胡亂的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的衣袖,夢囈般低低的喚了一聲:“哥。”她本來想說讓他不要難過不要擔心,可還沒講出口,那人卻猛地俯下身,緊緊擁住了她。
那人抱的如此用力,雙臂牢牢箍住了她,似要將她嵌進身體內一樣,她意識還沒恢復清楚,只覺得身上被他箍的生疼生疼,她想推開,又使不出力氣。
那人緊擁着她,急促地拍打着她的臉,道:“蓮生,我在這裡,你覺得怎麼樣?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蓮生,蓮生......”
雲翎聽着那聲聲呼喚,睜開眼,眼珠緩緩轉動了一圈,緩過神後,發現自己正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便問道:“我沒死?”
那人將她鬆開一些,看見她終於睜開了眼,立馬用手撥去了她臉上的一些水漬,欣喜道:“當然。”
雲翎回想了一會,沙啞着喉嚨道:“你不是走了嗎”
那人道:“我沒走,我一直都在你身後不遠處。”
雲翎向着不遠處的湖面看了一眼,苦笑一聲:“竟沒死!”
話音未落,“啪”一聲脆響,一個耳光凌厲的掃了過來,雲翎只覺得臉頰一痛,頓時被打蒙在那裡。聽到耳畔有人厲聲斥道:“你糊塗!生命何其重要,即便不爲自己,也要爲在乎自己的人更加愛惜!”
雲翎摸着火辣辣的痛處,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容顏清癯,可一雙墨點的瞳眸卻席捲着滔天的怒火,正逼視着她。
雲翎屏息直勾勾的瞧住了眼前的人,臉上的痛也忘到了九霄雲外,不敢置信的輕輕喊了一聲:“哥?”
那人更深了看了她一眼,眼中悲慟如烏雲般層層壓抑下來,他復又俯下身大力將她抱在懷中,似要揉碎了混進自己的骨血裡般,道:“是,蓮生,我在這裡,我不是月隱,我是雲舒,我是你的蓮初啊,只屬於蓮生的蓮初!”
縱然心裡早已知曉,可聽他親口承認,雲翎還是呆住,喉嚨中像被什麼堵住了,想說什麼,卻哽咽。下一刻卻見雲舒指尖在額頭髮際處細細一勾一挑,一張薄如蟬翼幾乎可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了起來,面具之下,正是雲翎最熟悉的臉。
雲翎怔怔瞧着面具下的臉,在這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夜晚,心中酸甜苦辣百般滋味瞬間一起涌上心頭,再也忍不住,抱着雲舒嚎啕大哭。
十幾年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多少個日夜的期盼等待,不斷飽受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摺磨,無數次的在絕望與希翼中苦痛的輾轉流離。她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的像個孩子。
雲舒緊摟着她,撫着她臉頰上因爲耳光而紅腫的傷處,道:“莫哭莫哭,是我的錯,剛纔我不該打你,那會我又氣又怕.....”
雲翎牢牢握住了雲舒捱到頰邊的手,哽咽着:“我不痛.....是我自己糊塗,竟想不通做那傻事.....你打的好.....”
雲舒默然無語,更緊了去抱她,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潸然而下。
兩人緊貼着臉,眼淚都混到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流進嘴裡,鹹鹹的一片。雲翎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哽咽道:“哥,他們都說你死了......但我.....不信.....”
雲舒手輕柔的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撫她,雲翎又換了個姿勢,將臉貼在雲舒的胸口上,淚水將本來就因爲救她而打溼的衣襟哭的更是溼淋淋的水直滴。
“我沒死,我只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呆了很久。”
“嗚.....我就知道.....所以不論他們怎麼說,我都會等你.....”
雲翎將頭埋在雲舒懷裡,又是一陣大哭,似要將這幾年的心酸苦楚吐露個盡。直到被雲舒劇烈的咳嗽聲驚醒,她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哭。
雲翎擦去了臉上的眼淚,看着咳得臉色蒼白的雲舒,趕緊伸出手去在他背上順了順氣,緊張道:“這肺疾似乎越發嚴重了。”
雲舒捂住嘴,強迫自己壓抑住咳嗽,安慰她說:“無妨,都是這麼些年的陳年舊疾了,哪有那麼容易便好。”
雲翎顧不得沒擦乾淨的臉,憂心忡忡的說:“說是這麼說,可我還是很擔心。”
雲舒輕輕拂去她腮上尚未擦去的一滴淚,道:“擔心我做什麼,我好的很,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什麼都好。”
雲翎仍然愁眉不展。
雲舒撥了撥她耳畔旁一縷頭髮,道:“瞧你,頭上還掛着幾根水草,怎麼,是打算賣身葬兄嗎?”
雲翎聽了這話,不由破涕一笑,嗔他一眼,道:“什麼賣身葬兄,莫要胡說。”
“好了,不逗你了。”雲舒將她頭上的水草撥下來,說:“別哭了,快起來,瞧你渾身都溼漉漉的,像個落湯雞,我得趕緊生堆火,把你衣服烤乾纔好,不然又要生病了。”
“你自己身上還不是透溼的,還笑我.....”雲翎動也不動,雙手摟住雲舒的脖子,像個無尾熊似得攀在他身上,搖着頭,噙着眼淚道:“我不鬆手,萬一我一鬆手你又丟下我走了呢,到時候我可怎麼辦!”
雲舒撫了撫她的發,嘴角噙着一抹柔柔的笑意:“好,我跟你保證,我不走行不行?”
雲翎依舊紋絲不動,說:“我不相信,除非你對老天發誓,以後再也不突然消失,再也不丟下我一個人。”
雲舒無奈的點頭,兩指伸出,對着頭頂墨藍深邃的夜空發了個誓:“好好,以後我再也不突然消失,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
“不行,你要說清楚,要說蓮初再也不丟下蓮生一個人才行。”
雲舒睇他一眼,將雲翎的話重複一遍。
雲翎滿意了,這才鬆了手。
夜色濃郁,兩人在漆黑的夜中摸黑尋了一堆木柴過來生起了火。
火堆燒的很旺,木柴在火舌的舔舐之下,發出輕微噼啪的聲音。兩人坐在火堆前,支起一個架子,將外套掛上去烘烤。
野外就是這樣的不方便,外衣可以烤,可內衣中衣便不能隨便脫下來烤了,只能穿在身上就着這熱烘烘的火慢慢逼幹。好在火勢很旺,沒一會,身上的衣服也逐漸烘乾了。待到裡外衣都烤乾了後,兩人去湖裡抓了些鮮魚來,穿在棍子上放在火上烤。雲翎覺得光吃魚太單調,又拿木柴綁了個小火把,在湖畔的林子裡找了些可以吃的蘑菇,將這些蘑菇洗淨之後,利落地穿在棍子上,一同燒烤。
雲翎一邊烤,一邊看着雲舒偷笑。
雲舒瞧了她一眼,問:“笑什麼?”
雲翎老老實實回答:“不是我要笑,是我太開心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我的嘴角總是自己不聽話的勾起來,想咧開成大大的弧度然後哈哈大笑。”
雲舒伸出手,颳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道:“貧嘴。”
雲翎歪着腦袋在雲舒懷裡蹭了蹭,道:“就跟你貧。”
雲舒淡淡一笑,火光下,他的臉因爲那抹溫和的笑意,漾起美玉的光華。他將烤好的魚分了一半遞給雲翎。雲翎肚子早已餓的唱了好久的空城計,接過了魚,毫不客氣的張口就吃,她也不顧什麼淑女形象,吃完之後,臉上手上都沾上了黑色的炭灰,臉頰邊黑一塊白一塊的,小花貓似得。雲舒看着她貓兒般得臉,忍俊不禁的拿出帕子,他帕子還未遞過來,雲翎便極其自覺的將髒兮兮的臉仰起來,伸到雲舒面前由着他擦拭乾淨。
擦乾淨後,雲舒纔開始吃魚,雲翎卻不讓,非挑了一條魚,將魚身上的刺細細剃乾淨了,送到雲舒手上這才讓他吃,雲舒看着遞來的魚,眸裡不由浮起了一絲暖意。
兩人吃過以後,躺在火堆旁的草地上休息。
忽地一陣沉默,空氣中似乎帶有某種淺淺的尷尬。兩年前的事,彷彿就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梗在兩人心頭,誰都覺得有必要提起,卻都沒有勇氣,彷彿揭開那道疤,便會觸碰當年痛徹心扉的傷口。
雲翎將頭枕在雲舒胳膊上,憋了好久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她慢吞吞的問:“哥,兩年前你是怎麼脫險的?你爲什麼又要叫我等你五年?”
雲舒抿了抿脣,道:“那日在不歸海,我被鯊羣追趕,那刻的我也以爲自己絕無生還的可能。臨去的時候我要你等我五年,是打算給你一個希望,讓你活下來,至於五年,我覺得,你能熬過五年,大概對我的傷痛也會痊癒吧。呵,我那會也以爲自己非死不可,但是當真世事難料,想不到有人剛巧驅船從那裡過,於是便救了我。”
雲翎眨眨眼,問:“誰?”
“巫殘歡。”雲舒輕聲說:“那會她不知爲何也路過不歸海,剛巧遇到了險境中的我,便將我救下。”
“然後呢?”
“她救了我的命,自然要讓我報答她。”
“你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