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沙漏中一點點流失,漫長的日夜不過是沙漏悠長歲月中的一個短暫轉身。
夜深,凌晨,黎明,破曉,晌午,各個時辰在沙漏裡面悠悠運轉着,轉眼又是幾日後的傍晚。
“報閣主,屬下有急事稟報。”高遠跪在書房內,擡頭注視着正伏案翻閱劍譜的主子。
“什麼急事?”雲過盡合起書卷,只是那麼隨便的斜靠在矮几上,便自有渾然氣勢外放。
“這是坤領剛纔送來的密信,請閣主過目。”高遠伸出手,恭敬遞上一封漆封的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寫着:雲霄閣主雲過盡親啓。
“起來吧。”雲過盡接過信,拆開抽出了裡面的信紙。耀眼的日頭從軒窗外往裡一探,那信紙微微有些薄的透明,猶如白色素蝶煽動的雙翼。
“哼!”半晌雲過盡看完信,手一擺,扔給高遠,嘲諷的冷笑:“想不到錦如海的女兒還有顆七竅玲瓏心呢。”
“怎麼?那錦若薇說了什麼?”高遠不解。
“還不是上回會晤的事。”雲過盡不屑的別過臉:“上次我跟越潮島住一同秘密前去坤嶺,與她交談了一次,我提了一個互惠互利的想法,結果她拒絕了。”
“什麼想法?”
雲過盡冷哼了一聲,道:“她交出一日草,我雲霄閣便與越潮島兩家聯手助她對抗圍攻坤嶺的三大門派,並保她一族平安無恙。”頓了頓,雲霄閣主臉色不悅地道:“我說的是讓她交出一日草,便可保她一族平安,可沒想到她簡直得寸進尺!不僅要我保護他們一族,更要自請嫁入雲霄閣!”
“什麼?自請嫁入雲霄閣?”高遠一愣,在雲霄閣裡呆了近十年,他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古怪的事。
“嫁給誰?”高遠還是沒明白,眼前不禁又浮現那張妙曼的身影,她要嫁給誰?閣主?公子還是……他的心裡突地存了一點點幻想,但是隨即而來的理智打破了那微弱的希翼。
“自然是蓮初。”雲過盡冷冷的說。
“公子?”高遠一愣,想起雲舒那夜在邀月臺近乎天人般的姿態,剛纔突起的一絲希翼此時在心裡不由的全化作陣陣卑微。
“江湖上仰慕我們公子和小姐自是非常之多。”他低着頭,如實的說。
“呵,我雲霄閣豈容她高攀?罪人之後,何來跟我談這些條件!”雲過盡的目光投向那邊幽藍花海:“她的這條命本來就是爲着翎兒才留下來的。”
“那我去回了她?”高遠惴惴不安的看向主子。
“呵,不必。”雲過盡揮揮手製止,眼角凌厲的目光掃過手中的信:“既然她要來我雲霄閣,那麼就依她。不管她耍什麼花樣,我都必須拿到一日草。”
“閣主,您答應了?”高遠一驚。
“準!”雲過盡笑着的眉梢盡是滲人的冷意:“就將錦若薇收爲蓮初的側室好了,至於她的其他條件嘛,我也全都答應。若她只是爲了保護家族真心嫁入我雲霄閣,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我必然不會爲難她,可她如果有什麼不該有的歪心思,那便.....”雲霄閣主眯起眼笑起來,笑意森冷。
高遠站在一旁,那話本不是針對他講的,還是他還是感覺有股鋒利的刀刃冰涼的在脊骨上掠過,森森的散發着可怖的殺氣。
“好了,你下去吧,去把公子給我叫來。”雲過盡擺擺手,徑自走向花海中的一座亭榭。
“是。”高遠行了禮轉身走開。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雲舒便出現在寬敞的朝陽閣院落。
朝陽閣中花木繁多,雲舒依舊一身梨花白衣,與杏花翠影中徐徐走來,衣袂飄飄無風自動,銀白的精緻滾邊拂過滿地的綠葉叢花,激起一陣幽香拂面。春風剪剪,眷戀地掠過他的身畔,將他未全束起的墨絲吹揚起來又緩緩放下,嬌花含情,繾綣着守候在他路過的地方,搖曳生姿,似乎想引起他眸光的注視,哪怕只是短短一瞥。
遠遠望去,他身後一派夏花燦爛,碧蔭重重,連着身後澄澈如洗的天空,絲般柔軟的雲絮,迷醉得如同一卷寫意畫軸,而他,就是從那捲軸裡款款走出的畫中人。
那一側靜靜注視着他的雲過盡不由一陣微微的恍惚。
陽光下的這人,多麼像……多麼像當年的奚師兄啊!
念頭一至,他的心底不由涌起復雜的嘆息。
“義父,你找我?”雲舒腳步不快,但頃刻卻逼近前來。
“嗯,坐。”雲過盡坐在花間亭中的軟榻上,伸手指了指榻旁的一張軟椅。
雲舒依言坐下,等待着父親的回答。
“剛纔收到坤嶺的信。” 雲過盡端起軟榻旁矮几上的茶壺,悠悠給自己到了一杯。
“然後呢。”
雲過盡沒答,反而話題一轉:“蓮初,在你心中,你希望娶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孩兒從未想過。”雲舒清冷的臉色看不出表情,只是搖頭,“孩兒最大的心願就是解除蓮生的血咒,僅此而已。”
雲過盡抿了一口茶,輕笑:“蓮初,話是這麼說,可你也不能耽誤了自己的終身,畢竟你是我們雲家唯一的子嗣,即使不考慮自己,也該爲我雲霄閣考慮考慮。”頓了頓,試探地道:“坤翎錦家小姐……哦不,現在可是掌門了,你覺得她怎麼樣?”
“坤嶺錦若薇”雲舒搖頭:“孩兒已經說了,暫時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她要求嫁入我們雲家,而且,是要嫁給你。”雲過盡的目光落在茶杯裡沉浮不定的葉瓣上,眼角卻有意無意的瞟向雲舒的臉。
“義父何時對我的事這般操心了?”雲舒喝了一口茶,面上漸漸生出一絲冷意,旋即淡淡吐出一句話:“若我不依呢?”
氣氛頓時僵了下去,父子兩面對面,眸光絞在一處,一個深沉,一個淡漠,誰也不說話。
片刻後,雲過盡終於出聲結束這滿室的寂靜,嘆了一口氣,道:“蓮初,這麼說,你是定不會同意這件事了?”
“是,恕孩兒不孝。”雲舒頷首。
雲過盡搖晃着手中的杯子,不緊不慢地道:“你知道那錦家小姐以什麼做爲嫁妝麼?”
“孩兒不知。”
“一日草。”雲過盡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直直的落在兒子的身上。
“一日草?”雲舒的深邃的眸中有漣漪泛開,一抹驚喜之色涌上雙眸:“便是那可以解開血咒的一日草?”
“是,一日草,天山墨蓮及龍丹,只要我們集齊這三樣材料,荊安神醫便能製作出解藥。”
雲舒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雲過盡又道:“所以你應該明白一日草對翎兒的重要性。”
他站起身,指向遙遠的天邊:“一日草產自坤嶺,歷來只有一棵。而坤嶺派又建於深嶺密林之中,這些年來,我不下千方百計的派人搜尋一日草,都沒有任何線索。因爲它是坤山的絕密,故而歷代只有坤山掌門在接任上一任掌門時纔可獲知。眼下知道一日草下落的,除開死了的錦如海,世間只有錦若薇一人了。”
“我不願娶她,但我願意用其他方式交換一日草。”雲舒靜默片刻,如是說。
“你不答應,她便自盡,帶着一日草一起毀滅。”雲過盡霍然轉身,灼灼眸光落在雲舒身上,“到那時,翎兒就連最後的希望也都沒有了,等待她的,只有死!”
“當真?”雲舒擡了擡眼,問。
“翎兒不僅是你的姊妹,更是我的女兒,這種事我豈會兒戲?”雲過盡伸手從袖中掏出那封信,扔給雲舒。
雲舒攤開信,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須臾後,雲舒慢條斯理將信疊好,面容沉靜地說了一句:“我答應。”
“你答應?”
“是的,我答應。”雲舒垂下眼簾,不願讓陽光窺探到他眼中繁雜的情緒,似惘然又似悲慼:“一個交易能換回蓮生的性命,我爲什麼不答應?”
“孩子……”雲過盡的聲音低下來,首次面對從小帶到大的義子有了些許傷感:“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你既然不喜歡她,便將她收做側室罷了,至於以後怎樣對她,喜歡或者漠視,扶正或者休掉,都由得你自己,總之感情的事,義父不會強迫。橫豎我們父子的目標都是一樣,只爲一日草。”
“義父。”雲舒打斷父親的話,語音果斷而清冷,聽不出一絲情緒:“那迎娶的事就勞您操心了。”
“好。”雲過盡點點頭,斂去那絲傷感的情緒,恢復了往日的老練:“等下我就安排人去把那金家小姐接來迎娶做你的側室,至於婚禮日期,爹會去挑個好日子。倘若日後你若有中意的人,你再三媒六聘風光迎來娶做正室也不遲。”
“正室?呵.....”雲舒的目光落在天邊的流雲上,一絲苦澀悄悄浮上眼眸,半晌他道:“這件事,還請義父不要告訴蓮生。”
“爲什麼?”雲過盡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點頭道:“好,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