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寂,深山之中的雲霄閣完全融入了沉睡之中。
然而,在遙遠的另一處,卻有一人無法安睡。
陰冷潮溼的地宮內,燭火搖曳的忽明忽暗,幾個宮娥正忐忑戰慄的立在門外,一臉惶恐。
巫殘歡斜臉色陰鬱地靠在椅子旁,揮手一掃,滿桌的古董物什統統摔到地上。接着又是幾聲“乒啪”作響,幾個精緻的唐三彩擺件亦跟着摔得個粉身碎骨。
巫殘歡猶不罷手,又衝到另一張擺架前,將上面的精緻擺飾全部拂落,物器啪啪的摔碎聲不絕於耳。巫殘歡一邊摔,一邊咒罵:“該死的賤種!竟敢對我說這樣的話!該死的!......”
一個身着黑衣的年長嬤嬤走進來,看模樣似是巫殘歡的心腹。她壯着膽子上前勸慰道:“宮主,您就別再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生好!”
“這賤種拿了我六顆藥後,居然說什麼交易中止!”巫殘歡憤怒地道,抱起一尊玉佛,將其狠狠往地上一擲,咬牙切齒道:“這該死的賤種,竟背叛我!居然妄想脫離我鬼獄宮!”
黑衣嬤嬤道:“那月使既然這般不知好歹,宮主殺了他便是,何苦這樣自己生悶氣。”
“你以爲我不想殺他嗎?”巫殘歡瞪了那嬤嬤一眼,忽地又笑起來,極矛盾地說:“對,我確實不想殺,這麼多年,我辛苦栽培他,甚至不惜代價將他兄妹兩交給我長兄親自教導,教會他們最強的心法與武功,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她頓住了聲音,尖利大笑起來,彷彿預感到了極痛快的事:“哈哈,他是這世上我最好的復仇工具,那一日還未到來,我怎麼捨得殺他......”
“那宮主你,”嬤嬤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巫殘歡:“那您便這麼放虎歸山,由得他回了雲霄閣?”
“他當我鬼獄宮是什麼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去嗎?”巫殘歡斂住了笑,陰惻惻地道:“我便放他回去又如何,難不成他還能跟雲過盡同仇敵愾的來對付我麼?呵呵.....我已經將猜忌及仇恨的火苗撒了下去,他們父子,還能真的回到當初麼?”
“仇恨?”黑衣嬤嬤一愣。
“對呀,我不僅仁慈地給了他解藥,更告訴了他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巫殘歡鬼魅一笑,道:“那就是他的身世之謎啊.....哈哈哈。”
黑衣嬤嬤臉色輕輕變了變,卻沒敢答話。
“且讓他先在外晃盪一時吧,我自會讓他走投無路回來找我。畢竟他最寶貝的妹妹的性命,還握在我手上呢!他若讓我不痛快,我便讓他的寶貝妹妹不痛快!”
黑衣嬤嬤低下了頭,心底暗暗嘆氣。
“想來他妹妹身上的血咒也快壓制不住了吧。啊哈哈哈,那血咒封印的力量,便是我也無法駕馭控制啊,如果沒有解藥的強效壓抑,只怕她就得.....”巫殘歡又大笑起來,眸中盡是陰毒:“她就得同我一樣,變成萬劫不復的——”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指着窗外寂寥的天穹,暢快的大笑着:“雲過盡,你看看,這就是老天給你的報應!我爲你受了怎樣的罪,你女兒也要跟着我受同樣的罪!永遠都無法救贖!哈哈哈.....”
同樣睡不着的,還有另一人。
夜半過後,月亮快落下枝頭的時辰,醉酒的雲霄閣主突然醒了。
他起身後,沒驚動任何人,一個人獨自來到書房內,神色怠倦地對着牆壁默然不語。
那牆壁雪白,上頭懸掛一副仕女圖,丹青中那女子不似一般的女子柔弱嫺靜,她紅衣長裙,手握三尺青鋒劍,於那翠柳杏影的背景中英氣璀璨的笑。
雲過盡將畫取了下來,顫抖着手指,緩緩地觸摸上了畫中女子的臉。
怔然良久後,他對着畫喃喃地道:“芷音,芷音,我對不起蓮初,我明知這幾年他在那裡過着那樣的生活,卻無動於衷.....你可會怪我?.....”他含了一絲帶着乞求的語調,低低的說:“你不要怪我,待我將翎兒的事情處理完,便將這雲霄閣主之位傳給他如何?就當做補償.....你們放心,不管他日後如何待我,我都會盡自己所有能力去補償他。也當做對你們的告慰......那些年,我確實對不起你們......”
他呢喃着,突然甩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不是人!我那日當真是喪心病狂了,若不是我,你們便不會這麼離去......若不是我,師父也不會撒手人寰,若不是我,芷蘭也不會瘋癲成疾.....”
雲霄閣主低低的伏下了身,將那畫卷摟在懷中,神色充滿了疲意:“芷音,我累了,倘若我處理完這一切塵世煩擾,前去九泉尋你,你可還會理我?啊?你可還願再見我?......”
房內只點了一盞燈,光線影影綽綽的並不明亮。遠遠望去,他伏在案几上,肩膀上一聳一聳的抖動着,似是苦笑,又似是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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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好久沒睡的如此香甜過,這一夜沒有可怕的夢魘也沒有牽腸掛肚的思念,她直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已經進入了夏季,窗外的日頭很大很亮眼,空氣裡微微染上幾分炎熱。她隨便套了件薄涼的夏衫,披着頭髮汲着拖鞋便走出了房間。
剛出房間,她立馬嚇了一跳。
院子裡的圓桌旁,不知何時坐滿了人。雲翎順着最左邊的一個,挨個的看去。
雲舒,顏惜,還有一個身穿桃紅衣裳酒色紅眸的妖孽男人,一雙撩人的桃花眼裡且魅且嬈,秋波盪漾媚態四溢。雲翎眼稍狠狠挑了挑,一個沒控制住,喊出聲來:“李承序!”
小王爺李承序聞言轉過臉來,目光灼灼的落在雲翎身上,酒色的眸子如上好的陳年葡萄美酒般,倒影着瀲灩霞影秋波重重,一片華光璀璨。他一面喊着親親親親,一面快步奔到雲翎面前。他今兒穿了一身桃紅衣袍,鮮豔的如同牡丹花兒似得惹人注目,腰上繫了好些個五顏六色的玲瓏香囊,香氣繚繞,隨着舉手投足間香薰襲人。他來到雲翎面前,毫不猶豫地帶着火樣的熱情撲了上去:“親親親親雲親親,可想死我啦!今日我上山來看你,你高不高興?”
“高興高興!”雲翎伸出手將他的爪子格擋在身外,道:“但你能不能不要熱情過度啊。”
“不行!”李承序的手一轉,搭向了雲翎的肩,“親親,來抱一個,這麼久不見了,你難道都不想我嗎”
“不想。”雲翎答。
李承序頓時變了臉,嘴一癟,哭喪着臉,眨巴着眼可憐兮兮道:“親親,咱們一個多月沒見面了,你居然都不想我.....嗚嗚,你居然一點也不想我..... ”說罷,眼又一眨,水汪汪的酒色眸子裡似乎還真有那麼點水花溢了出來。雲翎最怕見他這個樣子,連忙拉住了他衣袖,道:“想想想,我天天都想呢,想的睡不着覺吃不下飯如廁還忘了帶紙。”
李承序破涕一笑,道:“真的嗎?”又滿足的道:“就該這樣嘛,這纔是我的好親親。”
雲翎扯出一絲假笑,應付了李承序,問:“你怎麼來了。”
“都講過了,我想你啊!”李承序豪不避諱的答,頓了頓又說:“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消息來報,說是雲舒回來了,我將信將疑,偏巧我今早又在離橫鎮不遠的地方辦差,便順路上你們這來確認一下,果然雲舒是千真萬確的回來了,當真叫我歡喜的緊。”
雲翎道:“你的消息倒是快,我哥昨日纔回來,今日你居然就收到了消息。”
李承序洋洋得意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又說:“雲舒迴歸的事,估計江湖中這幾天很快便要傳開了,絕對是勁爆話題啊。”
雲翎不知如何作答,便聽雲舒在一旁說:“蓮生,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叫下人給你端些早點來。”
雲翎目光往那圓桌上一掃,發現桌子中央擺了些糕點茶水,便道:“不用不用,我隨便吃點就行。”伸手捻起兩塊,放在口中嚼了一嚼,吃的太緊,有些噎到,這時一隻手體貼的遞過一杯茶水來,她就着那茶喝了兩口之後,才發現遞茶的人是顏惜。
雲翎正待言謝,眼光卻不經意間掠過一個陌生的面孔。那是個年輕女子,正端坐在顏惜身旁,穿一身草青色的衣衫,身材適中,面容姣好,舉手投足中頗有些飛揚明媚的意韻,此刻她白淨的臉上正掛着爽朗的笑,客氣的看着自己。
雲翎的糕點含在嘴裡忘了嚼,問:“這位姑娘是?”
那姑娘親切一笑,話音乾脆利落,答:“奴家柳鶯鶯,見過雲小姐。”
“雲小姐,她是少主的十九夫人。”顏惜身後的書童極熱心地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