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那千年巨獸真的去閻王那報到了,雲翎的心這才安定下來,她低頭去看身下的雲舒。剛巧正對上兄長睜開的眸子。
雲翎趕緊扶起雲舒,目光落在雲舒血跡斑斑的左臂上,道:“哥,你怎樣?手臂受了那麼重的傷,是不是很痛?我這就你包紮!”
雲舒緊張地瞧着她,道:“我不礙事,你呢?有沒有受傷?”
雲翎搖搖頭,道:“我不僅沒事!而且把它——”她指指泥潭裡地龍的殘骸,頗有幾分得意地說:“幹掉了!”
雲舒勉強彎起嘴角,扯出一個笑,道:“是嗎,不愧是我的蓮生!”他臉上笑着,嘴角處卻不受控制的流出血來。
雲翎大驚,道:“你怎麼回事?這是受了什麼內傷?”
雲舒坐起身子,牽扯到胸前的斷骨,那痛楚立刻放大蔓延,他強忍着那股劇痛,淡淡地道:“沒有什麼大礙,無非斷了兩根肋骨罷了!”
雲翎臉色微微白了白:“你怎麼不早說!這麼大的事你幹嘛忍着!”
她話落就要去替雲舒接骨,可眼光一掃那左袖上的血跡,立刻改變了主意,道:“不行,我得先替你處理這個左臂再來接骨,左臂的傷口血流不停,時間長了會有危險!”
她說完立刻手腳麻利的捲起雲舒的袖子,開始止血包紮。
左臂的傷勢比她想象中要嚴重的多,雖然不足以構成致命,但傷處的疼痛卻絕不亞於致命之痛。
——胳膊上由於被地龍的尖牙直接貫穿而過,從胳膊一直延續到肘部,捅穿成了一個血洞,更可怕的是,那尖利的蛇牙如一把巨大的剔骨刀,插入手臂之後,直接將皮肉從骨頭上撕裂,一股腦剝落開來,只餘一些筋脈還牽扯着連在一起,部分經脈血管甚至已經斷裂破碎,無力的垂落在肌肉組織下面,似荒漠邊緣垂死的柳枝。那傷口處的皮肉翻卷着,敞開着露出森森的骨頭,稍微一觸碰,便會引來血如泉涌。
這樣重的傷勢,只怕稍有不慎,左臂就會廢掉。饒是她曾是頂尖殺手出身,見慣了各種傷口,可面對雲舒這般情況,心下還是不由一痛。她吸了吸鼻子,將眼中隱約而來的液體逼了回去,道:“你這傷口太嚴重,必須先清理乾淨再上藥,若是留下一星半點地龍牙上什麼毒素,可就不好說啦!”
雲舒看也不看傷口一眼,平靜地道:“你儘管做就是,我都聽你的。”
雲翎道:“好,那我用荊安前段日子給我的藥酒給你清理,酒很烈,估計進入到傷口會很痛,你要忍着點。”頓了頓,又道:“若你忍不住了,可以掐我的腿。”
雲舒輕輕頷首,道:“好。”
雲翎拿了藥酒來,用乾淨的絹帕沾上酒水,一點點給雲舒擦拭清洗傷口。
那傷口何其嚴重,遇到烈酒激起的痛,絕不亞於刮骨療傷。那樣慘烈的傷,流出的血將雲舒整個手臂都染紅,連只是旁觀者的雲翎指尖都在控制不住的抖索,可雲舒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變過,便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彷彿不管遇到任何痛楚困苦,這個一襲白衣,身形削瘦的男子,從來都是那副隱忍淡泊、堅定從容的模樣。沒人知道,這樣強大的隱忍鎮定的背後,是需要歷經多少苦楚煎熬,命運蹂躪才能以血淚鑄就而成。
雲翎屏着呼吸忙了大半個時辰這纔將手臂處理完畢,因爲太過緊張,她大汗淋漓涔涔而下。忙完了手臂,她顧不得喘口氣,又解開雲舒的上衣替他接骨。傷的是前胸肋骨,剛好靠近心臟的那兩根,雲翎將手掌輕柔貼上那傷處,摸到上面那一根特別的——那一根,過去就已經斷過兩次,這一次再折斷,已經是第三次!新傷舊傷累在一起,他該是如何的痛!
想到這,雲翎鼻子不由一酸,但她很快忍住了自己的異樣,認真而謹慎地開始接骨——她不能被任何情緒左右,干擾替他療傷的過程,這性命攸關的關口,一點點小差錯都不能允許。
所以,心再痛,淚再涌,她也要忍住。
就如那些年,那樣生不如死的地方,十一歲的他對九歲的她說:“蓮生,我們要活下去,就得忍。哪怕忍到忍無可忍,亦得從頭再忍。”
是啊,哪怕忍無可忍,亦得從頭再忍!
那些年的過往,潮水般襲來,竟無可遏制。雲翎緊咬住嘴脣,迫使自己不去回想。
她斂住心神,手在雲舒胸前摸索,摸準斷骨之處,用力一按,嚓一聲悶響,斷骨之處便準確接上。她片刻也不敢耽擱,又去接另一根,就是那斷過三次的肋骨,那骨頭因爲斷過幾次,隔着皮肉摸上去,仍能感覺的出跟其他骨頭的不同。正由於傷痕累累,故而這根肋骨接起來比方纔那根要棘手的多,稍不留意,也許不僅接不好,還會將以前的骨傷也扯出來,她這一緊張,接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大概由於疼痛,雲舒額頭都溼了一片,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仍是那樣風輕雲淡的淡然之色,彷彿泰山崩於眼前也毫不動容,他拍拍雲翎的手背,向她露出寬慰的一笑,道:“沒事的,再來。”
最後一次,必須成功!雲翎深吸一口氣,一手握着雲舒的肩膀,一手抵在那脆弱的肋骨之上,想起荊安神醫曾經爲自己講解過的接骨經驗,找準位置,施出巧力一推,骨縫中立時傳來一聲骨頭契合的摩擦聲響,似是錯位的機械終於咬合——咔嚓!終於接上了!與此同時,雲舒極輕極輕的悶哼了一聲,一滴豆大的汗珠瞬間從額頭上滑至鼻尖。
雲翎接完骨,又掏出專治斷骨的良藥,手腳麻利的往那斷骨之處塗了厚厚一層後,這才幫雲舒將上衣重新系好。同時在心底暗暗慶幸,這些年,多虧了荊安神醫一直留在雲霄閣,她纔能有大把的救命良藥時刻備在身上。
一切弄完後,雲翎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她坐在地上,半靠着牆壁,去看身旁的雲舒。他已是滿頭大汗,約莫是忍痛忍出來的。雲翎心疼的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問:“剛纔接骨是不是很痛?”
雲舒的臉色不大好看,嘴脣也泛着白意。他明明在忍着痛,但那雙安定的眸子,卻平和沉穩如月下的湖泊,瞧不出一絲痛楚,他說:“不痛,蓮生接的很好,我一點也不痛。”
話是這麼說,他後背的衣衫卻泄露了他最真實的感觸——那一片雪白布料,此刻全然溼透的黏在背後,明目昭彰地顯示着,衣衫的主人方纔是如何忍着剔骨的劇痛,一聲不吭將所有極致的鑽心之痛忍成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雲翎的眼光掃到那一層透溼的衣衫,道:“假話,明明就很痛!”
“真話,不怎麼疼的,”雲舒故作輕鬆的扭了幾下身子,道:“我現在行動如常,不信你看。”
有突然而至的霧氣瀰漫了雲翎的雙眸,她的話音帶着顫抖的鼻腔:“你騙人!怎麼可能不痛,這一根肋骨,都反反覆覆斷了三次了!而且我連着好幾次都沒接上,怎麼可能不痛!”又責備道:“你幹嘛那麼傻,剛纔那地龍是衝我過來的,我躲的開的,你瞎攙和什麼呀!現在可好,傷到自己了吧!”話音未落,驀地又轉念想起雲舒背上的撕皮鞭疤痕,再聯想起這兩年他在鬼域宮爲自己受的一切苦,終於再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滾滾而落,她哭着道:“你怎麼那麼傻啊,這兩年來,你爲了讓我活着,遭了那麼多的罪.....你受那麼多傷,都不痛嗎?都不後悔嗎”
一想起雲舒身上的傷,她便覺得有刀刃在來回不停的捅着自己的心,那是一把極快的刀,飛快的插入最深處的器官組織,抽出來的時候,因爲刀口太薄太快,反而流不出血來,那所有的痛便如那血般,深藏在深深的傷口裡——疼,卻沒有人看得見。那樣的疼痛讓她不管不顧的大哭起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砸到地上,濺出微小微小的水花來。
雲舒眼神有突然而至的悽愴,但他眨眨眼,將那戚哀遜色隱去。他伸手拂去了她眼角的淚,說:“蓮生,當初你以身相替,爲我挨下這血咒,換來這五年受盡折磨,每月月朔而死,月圓而魔......你,可又有過後悔?”
雲翎搖頭,眼淚更加兇猛,口氣卻是堅定如初:“我不後悔,半點也不悔!假如命運再來一次,我仍舊會這麼做!”
雲舒淡淡一笑,道:“這就是了,你不悔,我亦不悔。”
雲翎哽咽了一聲,將頭埋在雲舒肩頭,任眼淚打溼他的肩膀。
雲舒用未受傷的右臂輕輕摟着她,撫摸着她的齊肩短髮,嘆着氣微微笑道:“真是個傻姑娘!”
“你才傻!”雲翎抽泣之中,還不忘哽咽着頂嘴。
雲舒的手指輕柔地摩挲上雲翎的臉頰,道:“蓮生,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雲翎道:“什麼問題?”
雲舒默了默,道:“那一年,巫殘影選中的血咒人選,明明是我,可是後來怎麼又變成了你?你到底做了什麼才救下我,將那血咒之人換做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