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伊格爾呢,他坐在牀墊上,想起那個童話故事:貓頭鷹、蛇,還有一對始終盯着他的眼睛。他喃喃自語地說着:
“蛇,蛇,蛇……我……”
他下意識地將在印象中似乎是女性的眼睛與母親的眼睛做了個比較,總覺得不大像,可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喝光一瓶酒之後,他雙手交疊在腦後,躺下來。年輕人一邊看着牀頂,一邊說:
“可不是,掉到貓頭鷹窩裡來了。一條蛇……媽媽幹嗎那麼害怕呢?”
確實,剛纔在交談之中,伊格爾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問起這件事的時候,媽媽臉上出現的,是再清晰不過的驚恐。
第二天早上,伊格爾爲了拿酒,來到樓下。但他卻被坐在客廳裡的母親叫了過去。瑪戈特?瓦萊裡安像沒事人似的,招呼兒子坐下,又給他看一個放在沙發上的大禮盒。那裡面蒙着一層薄薄的紗紙,底下好像是衣服。
“下星期,皇宮就要舉行宴會,專門歡迎你們這些從前線歸來的軍人。我託你的福,伊克,現在也成了英雄母親,可以接受大家的祝福,這真是多虧了你呀。來,快幫忙看看,媽媽這條新裙子怎麼樣?”
伊格爾不大在意地瞄瞄那條華麗的晚禮服裙子。“不錯,很合適。”
“可是花邊這兒還要修改一下呢。”副首相夫人自言自語着,又笑了笑。“到時候,大家一定都會來看看你,看看我們年輕的英雄現在怎麼樣了。你也能見到未婚妻了。”
不知爲什麼,看到這些瑣碎的家長裡短,伊格爾就覺得厭煩。】他只是按捺着性子,沒有掉頭就走罷了。見到那些人?他可沒有興趣;與未婚妻互相衷腸?還不如跟酒瓶爲伴更好!現在伊格爾最不想與人交談,尤其是與那些生活在大後方的人談論有關戰場的事情。他一點都不覺得說那些有什麼意思,他巴不得自己是個啞巴,那樣的話,就沒人會逼他開口了。
“伊克?”
聽到母親的呼喚,伊格爾纔回過神。“什麼,媽媽?”
看到兒子並無異樣,副首相夫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她繼續一臉笑意盈盈地說着要赴宴該準備的事,因爲她希望到時兒子身穿軍禮服的英姿,可以讓與會者都感到讚歎羨慕。作爲一個母親,當然願意看到衆人都爲她的兒子而感到自豪。
“你在那兒的兩年,我跟你爸爸不知有多擔心。有時候,晚上做了個惡夢,都不敢告訴別人,又不住地向神祈禱,希望那些壞事――尤其是與你有關的――絕對不要應驗。你昨天爲什麼不多跟你爸爸聊聊呢?他爲了你的事,不知有多牽掛。你爸爸工作忙,雖然抽不出身,但心裡跟我,都是一樣的啊。”
伊格爾看看母親,心想:這是在暗示他們已經和好了嗎?不過也算了,反正你們和好不和好,我也沒辦法。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但他還是點點頭,說:
“我知道。”
“你爸爸不大愛表達自己的內心,但他一直對你抱有很大希望,伊克。爸爸也好、媽媽也好,都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從戰場上回來,回到我們身邊的。”
伊格爾在心裡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麼,又聽到母親接着說:
“所以,多聽聽你爸爸的話。那天宴會上,你和爸爸一起,好好見見首相閣下。這會對你大有幫助的。”
什麼幫助?升官還是發財?不過不管如何,現在誰都不能幫自己達到願望,這點伊格爾最清楚了。他這麼想着,回答道:
“首相他那麼忙,在宴會上待到祝酒辭的時候,就已經很不錯了。我哪有機會見到那位閣下。媽媽,你們太多心了。”
“這怎麼會是多心呢?首相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也很瞭解,不是嗎?況且在你小時候,首相就一直很疼愛你,這些你都是親身經歷過的。現在首相想見見你,這是多少參戰過的年輕人都盼望不了的,你怎麼反而這麼說呢?”
伊格爾覺得有點好笑,媽媽平時頭腦冷靜又聰明,爲什麼現在竟會這麼拘泥於這些事情上呢?首相想見自己,這就表示自己能平步青雲了嗎――當然,這方面伊格爾根本連想都沒想過。這只不過是社交禮儀的套詞罷了,沒想到父母竟都這麼在意,讓伊格爾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媽媽,反正我那天會出席宴會就是了。”
年輕人這麼說着,但心裡卻在說:那天晚上就算能見到首相,頂多也不過是在他會見衆人時,一個個敬酒向他祝賀,而自己只是跟在父親後面的一個小跟班,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會見者罷了。這有什麼值得父母如此激動的?
看到兒子的神情,做母親的也明白了幾分。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說:
“到那天,你好好放鬆一下,跟奧婕莉跳上幾曲。”
離開了母親所呆的客廳後,伊格爾在走廊上停下腳步,搖搖頭。他掏掏口袋,發現沒帶煙,只好作罷。不過這似乎使他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
“什麼幫助,什麼希望,只不過是一場宴會罷了!”
想起以前的經驗,伊格爾對那樣形式的宴會沒有一點好感。不過是一羣人在假笑、說着假話,彼此你恭維我、我恭維你,大家互相吹捧的場合而已。他現在最渴望的,就是安靜,可是回到家之後,才發現這也是奢望。
而在客廳裡,盯着門外的副首相夫人發了一會兒呆,才收拾禮盒和新訂做的禮服。她貴爲帝國二號長官的配偶,什麼華服首飾沒見過,更不會對一件新禮服如此衷情。事實上,她剛纔只是希望借那些小事,想跟兒子多聊聊。現在看來,兒子的情況,比她想像中還要麻煩。到底該怎麼辦呢?
正當她想着的時候,女管家安娜莉悄無聲息地進來了。朝女主人行了個禮後,安娜莉問道:
“今天的午餐已經照您的吩咐預備下了,要添上少爺要求要喝的酒嗎?”
“不,不能。”瑪戈特?瓦萊裡安振作起來,又成爲一個無可挑剔的高官夫人。“要是再讓他喝下去,肯定會出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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