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檢測、候審、出庭等等。
看似忙碌,那不過是對工作人員罷了。
袁長文自己,有着大把大把的獨處時間。
當然,他也沒法不獨處,想交流也不見得能找到人。
就是在這種獨處中,袁長文發現自己腦中的自我定義,比想象中還要強大和恐怖。
本以爲,自我編織的定義,不過是定義了自己的生活、價值觀、喜好等等。
但事實上,遠遠超過這些。
在獨處時間,袁長文開始不斷想象未來的發展,很多時候難以控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亂想。
當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想了很久。
這不同於跟醫生在一起,或者那天夜晚一直思考“什麼是真實”。
那種思考可以一步步找到情緒的根源,以及看到究竟是什麼自我定義,跟現實發生了互動。
而現在這種獨處時間的思維,完全是處於亂飛狀態。
想象着自己的工作,儘管自己在牢房裡,但客戶卻沒有丟。這個時候,客戶去公司找自己談一筆上億的單子,突然發現自己不在。
然後客戶找經理,經理賠笑,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自己的水平。衆人皆是讚歎,完全沒想到袁長文這麼厲害。緊接着,他們會嘆息,說可惜啊。
自己很是得意,揹負雙手,站在遠處,不屑又高傲。這些東西,這些所謂的提成,都給你們好啦!這些都不是真實,所以我不要!
等袁長文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段想象已經結束。
這算什麼?!
想象着自己在澳大利亞旅遊的時候,突然碰見一個雙腿有些病症的老太太,柱着柺杖正屬於康復期。
自己走過去,對她說,只需要十分鐘就可以讓雙腿恢復。老太太沒有推脫,反而非常相信自己。於是自己利用特殊手法進行按摩,數十根銀針插入不同穴位,咬破大拇指書寫血符。
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帥氣無比,而且充滿了道家仙法之氣息。很快,那數十根銀針爆炸而出,老太太立馬站起來,恢復正常。
然後自己打着妙手回春的招牌,在澳大利亞的土地上,悠然行走。無數人慕名而來,自己在各大門戶網站佔領頭條。
靠!
等袁長文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故事再次被想象結束。
這又算什麼?!
好樣的,惡魔,總是不經意間欺騙自己。
這種想象,很舒服,不是麼?
自己威風,讓所有人膜拜自己,這種簡單的虛榮心,不正是大家所期盼的嗎?
就連和尚,也會盼望香火旺盛吶!
自己這樣想,也很正常……個屁!
正常?
跟大多數人做一樣的事情,這叫正常。
中世紀大家都認爲地球宇宙的中心,自己也相信,這叫正常。
封建社會,士農工商,學而優則仕,這叫正常。
但自己沒腦子嗎?怎麼就跟着大家一起,正常的生活吶?
我不相信,大家沒有痛楚,大家都生活在天堂一般的地方,就我袁長文一人揹負着如此痛苦。
就算是這樣,也不重要,別人的幸福那是別人的。就算真的全世界只有我一人痛楚,那也是事實。
我必須拋棄這些痛楚,不再被情緒拉扯。最關鍵的是,這些痛楚都是自我編織的定義,是這些不知何時進入自己腦海的自我定義,操控着我。
如果思維不受控制,那麼還有什麼更恐怖的?
往常大家都會安慰,“別想那麼多,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提升自己,只有自己變強了完美了,事情纔會變得得心應手。”
“未來的你,會感謝現在努力拼搏的自己。”
“不要想那麼多,專心做好手中的事情,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
“人都喜歡偷懶,都喜歡不工作。但這樣對未來沒有任何幫助,抓緊時間,你沒有時間浪費,還想這麼多幹嘛!少想多做!”
可是,這不過是轉移思維的方式,讓思維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這也叫控制?
如果在安靜獨處的情況下,不能控制思維,那麼其他的有什麼資格稱之爲控制思維呢?
袁長文以前也是這些勵志話語的擁護者,但這些無非在告訴自己,要努力然後成爲更好的自己。
但,自己是誰?
彷彿,自己的工作成功了,自己也就成功了。
所以,自己的工作就是自己?
還是說,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的懶惰、拖沓、胡思亂想。
但這些,跟努力向上、拼搏進取並沒有本質區別,都是添加在背景上的自我定義。
當然,對於追求成功,這些自我定義都是非常重要的。
問題是,我爲什麼要追求成功?
是誰把這個目標放在我腦子裡的,讓我爲之奮鬥一生?
只不過是被恐懼追趕的羊羔罷了。
我就是那個羊羔,被恐懼東拉西扯,面對情緒的怪物瑟瑟發抖。
大批羊羣都朝着成功的方向奔跑,不同的“自我”有着不同的定義,但都需要關注都被恐懼驅趕。
如果有一隻羊問,這是在幹嘛?其他羊會怎麼回答?
如果有一隻羊決定不跑了,任由恐懼宰割,又會發生什麼?
袁長文不僅決定不跑了,還準備回去把情緒的怪物,一一斬殺掉。
咦?
袁長文突然想到之前的一個念頭,自己做這些事情,如此反對“自我”,如此反對成功,是不是因爲自己是個loser?
你看,跑得最快的領頭羊,享受着大家的羨慕、愛戴、崇敬等等。他們絕對不會放下自己的位置,來思考要不要停下來。
所以,自己就是個loser,爲自己的失敗而找藉口?
但是……
“沒有但是,你就是個loser!”
袁長文突然吼了出來,聲音在牢房裡迴盪,甚至清晰傳到外面。
“嘿,哥們,第一次進來?”
對面的牢房,正關押着好幾個人,不同於袁長文的候審,他們是一些小偷地痞流氓之類的。
袁長文看了一眼,沒有回話。
那人吐了口痰,叫囂道:“爺問你話吶!”
袁長文擡起頭,不屑得豎起中指。
“哈哈!”
對面牢房的人,瞬間笑開來,如同炸鍋一般。
也不知道在嘲笑袁長文,還是在嘲笑那人。
“小子,你有種!信不信爺打死你?!敢在爺面前囂張?!別讓爺在外面碰見你,見一次打一次!有種留下名字!呸!”
“打死我?!”
袁長文先是輕笑,接着大笑。
“打死我?!你最好現在就弄死我!我早就想死了!你以爲我現在很舒服嗎?我tm在剝奪自己啊!剝奪自己的美好、善良、向上!你tm知不知道,死了都比這個好!”
袁長文抓住鋼筋鐵門,使勁搖晃,咆哮着。
“求求你,弄死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沒了理想,我算什麼?沒了責任,我又算什麼?沒有善良沒有原則,拋開這些,我究竟是誰!”
袁長文咆哮着落淚,鼻涕也成黏液懸在半空。
“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可以承受,沒有人願意剝奪自己,媽媽走了,家庭走了,都見鬼去吧!”
袁長文一個人圈伏在角落,任由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對面的牢房一陣沉默,完全出乎意料的對話。
捕快過來,拿着警棍敲敲對面的牢房門,說:
“安分點,那人是精神病,少找事!”
地痞流氓果斷低頭哈眼,連忙說是,看向袁長文的眼神多了一絲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