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說無宜, 千里交待弟弟們照看好家,隨宋哲遠一起去找人了。
到了晚間,又下起了小雨, 素嫣已經準備了晚飯, 左等右等, 就是等不到千里回來, 一直在大門口眺望。見此情況, 蕭可便做了主,先讓孩子們吃飯,不能因爲顧璀兒一人, 弄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寧。
用過了飯,淑兒自去房裡歇息, 彥英夫婦前來告辭, 素嫣也要照顧兩個孩子, 蕭可身邊只剩下曦彥跟英華。安置了兩個孩子去休息,便在燈下凝思, 來來回回撥着心月金釵,驀地,房門被推開一扇,楊翊悄然而至,衣衫上落了幾點微雨, 表情和青竹一樣, 很是焦急。
“宣兒, 你今早確定見過璀兒?後來呢?有沒有見她回去?”
“我都說過多少回了, 不知道!”蕭可無奈地苦笑, “天峰和閻莊要走,我送都來不及, 哪有時間理會不相干的旁人,怎麼?真丟了?不會吧!那麼大一個人。”
“醫館裡的人都去找了,到處找不到。”楊翊坐下來靜想,實在想不到她能去哪兒。
“也許是因我而不痛快。”蕭可自言自語。
“不會,璀兒不是那樣的人。”
“那就不知道了。”蕭可自我嘲諷着:“她不見了,你來問我,你一走十一年,我該去問誰?”不等他插言,長身而起,“三郎,對我來說,相見不如不見,見了卻是如此寒心,是啊!十一年前我騙了你,我不該寫那封信,不該讓你誤會我,在此,我敢指天誓日的說一句,那信的內容全是假的,我只是讓你走,讓你逃出生天而已。”
一段話訴完,室內又是一片靜謐,楊翊慢慢起身,“我去尋璀兒了。”
蕭可索性把門打開,相送。
光陰彈指一揮,顧璀兒仍沒有消息,承宣、嫿兒不見母親,思念悲泣,幸有青竹無微不至在照顧。又是一個細雨濛濛之夜,蕭可挑燈而行,在石橋上來來回回踱着步子,對月而望,月影娟娟而清疏,轉身,一人拖着沉重地腳步走來。
“還沒有找到?能跑到哪兒去呀!”衣袂在月下飛飛舞舞,長髮散亂,柔柔飄動。“聽千里說,小至西樵山境內,大至南海縣都找過了,再不行,怕是要馮家動用人馬了。”
楊翊一言不發,璀兒的確無處可去呀!她也捨不得兩個孩子。
“要不,我讓萬國俊去找?”
“不必了,秦夫人。”
楊翊正要繞過去,卻被蕭可扯住一隻衣袖,“這個稱呼很貼切,慕容天峰還跟你說了什麼?關於我的‘劣跡’?他呢?他又安了什麼心?如果,我說我跟秦楓只是有名無實,你相信嗎?”
他慢慢轉過身子,似是很不適應。
“三郎,你愛過我嗎?你真的忘了從前?”蕭可失聲哽咽,“你到底聽了什麼樣話?竟視我於不見了嗎?你從前只信自己的心,如今卻信別人的話,就算我跟秦楓有什麼!但有一顆思念你的心,這還不夠嗎?就算回不到過去,你多說幾句話,吃虧了嗎?”
雨勢越來越急,楊翊拽了蕭可回莊園,一夜無話。
翌日,晴空萬里。
千里與宋哲遠依舊在尋找顧璀兒,多日不還,英華不知愁滋味,跟着曦彥在溪水裡捕魚,越覺得這裡比長安快活許多。楊翊在荔枝樹下翻着一冊本地的山川圖鑑,圈圈點點,能找的地方全找了,終究無結果,連她爲何突然離開都不曉得,難道真的出了意外?
英華捕了一小簍魚,赤着腳就走了上來,晏晏笑着:“承宣怎麼不來跟我玩兒?”
楊翊這才擡頭,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兒,弄了一頭一臉的水,竟無人管他,這孩子是永徽四年十月出生的,卻從未聽天峰提過。“承宣不會抓魚,曦彥倒是個行家,光學淘氣來着,你呢?長安城不好嗎?待在這裡不走?”
“長安城有什麼好,姐姐整□□我寫字。”英華小嘴努,自是不想回去,“可是我想閻莊哥哥。”
“嬋娟。”楊翊停頓一下,問道:“姐姐好嗎?”
“好啊!好極了,整天罵我。”對姐姐,英華頗有意見,“還是閻莊哥哥疼我,乳母疼我,秦楓叔叔疼我。”
“秦楓叔叔很疼你?”
“是啊!秦楓叔叔可疼我了,經常帶我出去玩兒,經常帶我去高陽原上看耶耶。”英華年紀小,自來養尊處優,又認爲楊大夫很友好,便向他訴苦,“阿孃老是騙我,從小她就對我說,耶耶去了很遠的地方,長大後,她又說……。”
“阿孃怕你傷心。”楊翊放下圖鑑,握着英華的小手,這孩子對從謀面的父親還是挺想念的。
兩人正說着話,一對衣衫襤褸的夫婦從急匆匆而來,懷抱着一個五、六歲的男童,連聲呼救。
楊翊上前一看,孩子的雙手全成了青紫色,嘴脣發白,昏迷不醒。
“楊大夫,我們的兒子是怎麼了?剛纔還好端端,跟着我們在地裡挖筍。”夫婦倆已是方寸大亂。
“應該是碰到了胡蔓草,被莖葉的毒汁所染。”說着,楊翊鬆開了男童的手,指着石橋邊一簇金黃色的花,“看到了嗎?那是金樽子,摘了花給孩子煎了服用,十朵花用三碗水,一天一服,有羊血的話再給孩子喝上一小碗,三天就好了。”
夫婦兩個道了謝,慌慌張張摘了石橋下了花兒,遠遠道謝而去。
英華也摘了一簇金樽子回來,好奇的尋問:“這花兒真的能治病嗎?”
“當然能冶病了。”不等楊大夫開口,曦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腳下放着兩隻大漁簍,看來是滿載而歸。
“琨兒,除了捕魚,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楊翊一本正經的教訓他,“彥英叫你過去讀書,就是不肯,寧願泡在香樹園子裡、河裡,不學無術,打算一輩子待在這裡捕魚爲生?還不如跟你母親回長安。”
“我不去,我……。”曦彥支支吾吾道:“我晾了魚乾等元宜,她喜歡吃!”
話音剛落,就認爲自己又錯了,灰溜溜跑回了莊園。
人深人靜,楊翊仍在燈下凝思,一時又想着英華說過的話,剛把圖鑑收起來,案上便多了一碗竹魚羹,她盈盈而立,美目微轉。
“吃飽了纔有力氣找人,是曦彥抓來的魚,你也別生他的氣了。”
蕭可放下碗就走,卻被他阻攔,遲疑道:“宣兒,英華說……。”
“是,當年我懷着他,無路可走,大理寺的牢也坐過。”蕭可擡眸凝望,“怎麼?慕容天峰沒有告訴你?他只說了我的‘劣跡’?”
相比十一年前,她一如楚楚動人,卻瘦弱了許多,要不是礙於秦夫人的身份,定會抱着她的。
“算了,多說無宜,英華是我的兒子,把他養大是我的責任,現在,他不是好好的嗎?。、”蕭可似是重拾了心緒,“怎麼樣?找到她了嗎?她不是會功夫,應該不會出意外的。”
“記不記得永徽二年,我去粱州赴任,飛鳳山一帶常有盜匪橫行,璀兒便是匪首之女,自父親去世便帶領手下打家劫舍,那時她才十六歲。”楊翊直言相告,“後來,她率衆歸降,粱州境內也太平了下來。”
此事,蕭可一無所知,“所以,你就把她帶回了安州,又把她帶到長安,又約定了來此相會。”
“不是。”楊翊否認,“二月初三,我就離開了長安,隨商隊去了西域,一去就是五年,我想不到璀兒會在這裡,沒人知道她和承宣的身份,只要她不作聲,便可平安無事。”
“可她偏偏背道而馳,算得上情深義重了。”蕭可方知其原委。
“天峰對你三緘其口,定是有難言之隱,沒有他、蓉蓉和董誼,怕是我不能站在這裡跟你說話。”楊翊輕嘆一聲,“多活一刻便多思一刻,他們未免犧牲太多,董誼去了,蓉蓉對他很虧欠,所以……。”
“看我救不了你,他終於出手了。”蕭可應該猜到了,慕容天峰借職務之便使了偷樑換柱,怪不得趙蓉蓉的墳塋在高陽原的下首,怪不得他要帶李娉婷出來,嬋娟有靠山而娉婷沒有。
楊翊繼續訴說:“後來,蘇定方平定了西域,絲路暢行無阻,我跟着商隊又回來了,去了好多地方,把從前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都轉了一遍,去巴州遠遠望了六弟一眼,得知了湘君、麗媛都很好。”
“其實,六郎病得很厲害,怕是撐不了多久。”蕭可實話實說,是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對蜀王李愔的映像,一直停留在‘混世魔王’的字面上。當年受到株連,被廢爲庶人,一家人被徒巴州,包括嬋娟同父異母且已出嫁的兩個姐姐李湘君、李麗媛兩家人。
“生老病死,逃不了的。”對此,他已然看透,“還有你的米鋪仍在,不過賈掌櫃去世了,換了她的女兒、女婿做掌櫃。”
“你去了安州?”蕭可未免後怕,他的膽子也太大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四處轉悠。一時又想到前吳王妃楊慧儀的墳墓,就在安州的王子山上,如今已被毀掉了,想來他是衝着那座墳塋去的。
他自嘲諷的一笑,“我一直以爲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想不到挺重要。”
過往、今昔不停在腦海裡遊走,蕭可緊緊抱着他,再不願鬆開,失而復得,百感交集。昔年因文皇一句話,而引來權臣的嫉恨,欲殺之而後快,還是許閣老說得對,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終究,都是過眼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