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來 客/看書閣

眼前的這兩個人,髮飾穿着,與京城街道上那些百姓並無二樣,就連舉止也看不出端倪,惟有他們開口說話時,帶了微微的口音,一字一句都咬得甚重。

化外蠻夷,敗軍之將。

索額圖看着他們,將這句話在肚子裡轉了一遍,臉上的矜傲顯露無疑,也不讓那兩人坐下,便道:“你們也算好膽色,居然敢從準噶爾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難道就不怕老夫將你們告發嗎?”

兩人對望一眼,其中一人揚起笑容,卻是不亢不卑。“中堂大人,您若要告發我們,就不會在這裡同我們說話了,這是大汗的信物,請過目。”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枚物事,管家忙上前接過,轉呈給索額圖。

因着康熙對準噶爾的重視,索額圖也曾爲此下過一番苦功,這枚東西所標記的意義,他自然認得,看罷擱在桌上,淡淡道:“有話快說,趁老夫還沒改變主意之前。”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隨即笑道:“我們此來,是想與中堂大人做一筆交易。”

“哦?”索額圖挑了挑花白的眉毛,面露不屑。“你們蒙古每年從大清這得到的資助不少,卻從未聽過有什麼值得朝廷交易的。”

“請中堂大人屏退左右。”那人看了索府管家一眼道。

“不必避諱,有事就說,他自然是我信得過的人。”

那人頓了一下,道:“聽說康熙皇帝又想親征?”

索額圖啪的一聲擊向桌面。“放肆!這也是你們能打聽的,趕緊說完要說的就滾出去!”

“中堂不必惱怒。”那人似乎看出索額圖言不由衷,笑了一下,這才緩緩道出來意:“我們大汗願意以大清皇帝的命,來換取對蒙古全境的管轄權。”

索額圖臉色大變。他之所以留下兩人,無非是想從他們口中套出些情報,卻萬萬沒想到他們所說的交易,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你先出去。”這句話是對管家說的。

管家不敢遲疑,忙退了出去,順手將門關好。

“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今天的話,我可以當作沒有聽到,再有這種大不敬的話,你們的人頭就要落地!”索額圖冷笑道。

那人面色不變。“我們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中堂大人捫心自問,難道我們所說,不是您心中所想嗎?”

“放肆!”索額圖冷下臉,但若細看,卻能發現他臉上其實並沒有多少怒色。

那人成竹在胸,一切自然瞭然於心,見狀繼續笑道:“如果太子殿下真能坐擁江山,我們大汗所求不多,只要蒙古而已。中堂大人老成謀國,不妨好好想想,這筆買賣究竟劃不划算。”

他見索額圖沉默不語,知他已然動心,拱拱手道:“如果中堂大人想找我們,到外城運來客棧便是,我們會一直恭候佳音的。”

索額圖冷冷道:“不送。”

待那兩人出去,管家折返回來,便看見索額圖獨自坐在書房內,閉目冥想的模樣。

“老爺……”

良久,索額圖睜開眼,淡淡道:“準備一下,我要進宮。”

毓慶宮內,太子難得心情甚好,正提筆疾書,忽聞外門報傳索額圖來了,心中詫異,卻也撂筆相迎。

“屋外寒冬臘月,叔公何故形色匆匆,滿頭大汗?”太子笑着調侃道,一邊隨即人端來熱毛巾,索額圖隨手拿起來擦了一把。

太子最近心情不錯,他與康熙相處頗爲和樂,父子間彷彿一如從前般親密無間,加上康熙也許又要親征準噶爾,到時候他必然又是監國。

索額圖卻面沉如水,並沒有急着說話,太子見他模樣,便知他有話要說,待揮手屏退左右,方道:“叔公,這是有事?”

“現在有一事,需要殿下決斷。”

“何事?”索額圖說得鄭重,胤礽也斂了笑容。

索額圖探過頭去,慢慢道:“殿下可曾想過,更進一層?”

太子臉色一變,半晌,才露出些苦笑來,道:“莫要害我。”他嘆了口氣:“康熙二十九年那場變故,差點要了我們的命,叔公難道忘了?”

那年康熙第一次御駕親征,太子與索額圖兩人聯手私下剋扣後方糧草,企圖置康熙於死地,卻沒料到康熙行至半途突發瘧疾,不得不折返回京醫治,由此也讓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

“殿下放心,那次的事情,知情者均已暴斃,除了你我,此事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索額圖沉聲道。

“雖然如此,但我也不想再嘗試第二次了,那種提心吊膽的滋味……”胤礽神色複雜。

當年一時鬼迷心竅點頭答應,以致於後來每次面對皇阿瑪時,他總禁不住心虛,即便皇阿瑪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件事情。

索額圖面無表情道:“殿下可還記得,四阿哥他們自平陽歸來,萬歲爺與您說了什麼?”

太子的臉微微僵住。

胤礽,這封彈劾噶爾圖的奏摺,不是你授意的吧?

兒臣惶恐,皇阿瑪何處此言?

朕也只是隨口一問……

索額圖人老成精,自然能看出他的細微變化,微微一嘆道:“殿下,並非是我挑撥離間,您仔細想想,皇上若真待您好,又何必扶持大阿哥與您作對?”

這就是帝王心術,即便兒子,也是臣下,就算再如何寵愛,也不會忘了防範。

太子不再說話,只是起身負手,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殿下大可不必躊躇,咱們這並不是要篡位,若殿下能身登大位,屆時效仿唐太宗之事又何妨?”

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門弒兄奪位,將父親尊爲太上皇,奉他安享晚年。

太子依舊不發一言,但神色之間已有些鬆動。

“古往今來,太子這個位置坐得越久,太子就越危險,尤其當上面那位精明強幹時,總會覺得兒子種種不足,又有讒言左右進耳,久而久之,就會從喜愛,變成厭棄。”索額圖慢慢道,“漢武帝的太子是如此,唐太宗的太子亦是如此,難道殿下非得等到大阿哥逼上頭來,才肯出手麼,到那會只怕爲時已晚了!”

太子咬咬牙道:“皇阿瑪不曾薄待過我,我怎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

索額圖笑了:“殿下多慮了,您並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噶爾丹那邊順利成事,屆時皇上親征,若有不測,您不就是名正言順的新君麼?”

胤礽搖搖頭:“皇阿瑪親不親征,還待分說,又如何……”嘆了口氣道:“叔公,可一不可再,康熙二十九年的法子,萬不可再用。”

“殿下放心,這是自然。”索額圖道:“先皇后去世前,曾囑咐我要好好輔佐殿下,我一刻也未曾忘記,我百般籌謀,也都是爲了殿下。”

胤礽垂眼出神,自己一歲半時便被立爲皇太子,至今已有二十餘年,眼看着兄弟們一天天長大,年長些的如胤祉、胤禛,甚至胤禩等,都已能獨當一面,皇阿瑪不止一次當着衆臣的面誇讚他們,還有在一邊虎視眈眈的大阿哥……相反的,皇阿瑪對自己的要求卻越來越嚴苛,就連在他身邊伺候的貼身太監,都換了好幾批。

這是疑他,還是信他?

胤礽苦笑,良久,斂去笑容,輕輕道:“叔公說說你的法子罷。”

這邊胤禩正坐在吏部考功司裡,盯着自己手上的卷宗看得出神,冷不防一隻手按在卷面上,嚇了他一跳。

“四哥。”胤禩鬆了口氣,揉揉眉心。“怎的這會子有空過來。”

“看你都廢寢忘食了。”胤禛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抽走他手上的東西。“跟我吃飯去。”

“去哪兒?”胤禩一愣,腦筋還未從卷宗上轉過來,只覺得眼睛隱隱作痛。

胤禛有點無奈,表情柔和下來。“你連自己的生辰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