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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黃 雀/看書閣

康熙生病不是小事,偏生這病還不能大肆張揚,因爲蒙古各部諸王還沒走,這些年來朝廷一直奉行安撫聯姻政策,將這些流淌着黃金家族高貴血統的狼羣慢慢馴服,從太宗一代起,蒙古女人在後宮便佔據了絕對優勢,到了康熙,雖然這些身影已經逐漸隱沒,但是蒙古依舊是大清北方的門戶,不容有所閃失。

帝王病倒,往大里說,難免會讓人生起不好的聯想,加上太子隨駕,等於京城無人坐鎮,如果有心人想攪些什麼亂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連親近大臣,至多也是得知康熙生病的消息,具體病情如何,卻不甚清楚。

這幾日本該回京,被這一耽擱,啓程的事情也就沒人再提,蒙古那邊還有些王爺首領沒走,對此也一無所知,只當皇帝心血**,留戀草原景緻,想多留幾天。

但一兩天也就罷了,三四天都不能得見天顏,未免令人生疑。

“連我都不能見皇阿瑪?”太子挑高了眉,看着樑九功。

樑九功面色不變,只微微彎了身子,顯得越發恭謙。“請太子爺恕罪,萬歲爺有命,他老人家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

“這任何人也包括我?”太子似笑非笑,“樑總管,你該不會也看着我這個太子軟弱可欺,故意誆我吧?”

樑九功的腰彎得更深了些。“奴才豈敢,聖上之命,奴才也不敢違抗,其實萬歲爺只是偶感風寒,好好休息就沒有大礙了。”

他這麼一說,胤礽更是起疑,正想着要不要越過樑九功,直接掀簾而入時,簾子陡然掀開,出來一人。

胤礽目光一凝。“老八?”

胤禩適時露出微微詫異的神情,一邊行禮道:“見過太子。”

“免禮,皇阿瑪病情如何?”對方上前一步,盯着他。

“只是小有風寒,應無大礙,臣弟出來的時候,皇阿瑪已經歇下了,太子若要探望,不如明日再來。”

胤礽看了他半晌,直到壓根看不出什麼,只得捺下心思,拂袖而去。

樑九功悄然鬆了口氣,低低道:“多謝八爺。”

胤禩微微點頭,面色平靜,心中卻禁不住思忖起來。

裡頭的君王昏迷不醒,太醫徹夜守候,分明不容樂觀,雖然御駕中十有**都是皇帝親兵,忠心無須質疑,但如今還有蒙古諸王在,尤其是策妄阿拉布坦……

他目光一斂,掩去其中一抹譏誚。

“殿下是說,皇帝有可能病得不輕?”

男人摸着下巴,一字一頓道,他的臉部線條粗獷而深邃,透着一股彪悍勇猛,高大壯碩的身形裹在袍子下面,如同一條僞裝得文質彬彬的野狼。

“若不是如此,也不會把我攔在外頭。”太子蒼白的臉上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世人皆知自己廢而復立,所謂的儲君,不過是老爺子開口閉口一句話而已,他也沒有必要再僞裝出一副孝順兒子的面孔,尤其是在知情人面前。

“可是你也說過,皇帝性情多疑,你又怎麼知道這不是趁機在試探你呢?”策妄阿拉布坦嗤道。

太子神情微微一頓,彷彿爲了印證他的話,霎時浮現出一絲怨恨,隨即又消失,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這事先不提,老八那邊如何?”

男人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我看殿下給我的消息也不怎麼準確,你說廉郡王喜歡男色,可我試探幾次,也沒見他有什麼異狀。”

太子冷笑道:“我這八弟,自小慣會裝模作樣的,面上一派正人君子,私底下那些齷齪手段,可不會比任何人少。”

叩門聲輕輕響起,屋裡的對話暫時中斷。

外頭傳來一聲輕喚。“太子爺。”

“進來罷。”

一人推門而入,卻是個內侍模樣的人,面目清秀,低眉順眼。

“太子爺,這是您最喜歡的碧螺春。”

那人將手中托盤放在桌面上,拿起兩盞茶盅分頭放在兩人面前的茶几上。

策妄注意到,這內侍進來之後,胤礽對他的態度,明顯與其他人不同。

太子道:“他不是外人,有什麼話,只管說好了。”

說罷下巴微微揚起示意,那人垂眼,伸手掀開茶盅蓋子,將茶盅遞至胤礽嘴邊。“太子爺請用……”

他的聲音很柔和,不同於一般宦官的尖銳,入耳極是舒服,因着這緣故,策妄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卻發現這人不僅稱得上身段風流,連握着茶盅的手指都十分修長白皙,惹得他也有些移不開眼。

太子伸出手去,自己拿住茶盅,指節摩挲滑過對方掌心,帶了點輕微的曖昧。

策妄調笑道:“太子的人就是不一樣,看得我都有點心動了,不知殿下捨得割愛與否?”

年輕內侍手一抖,輕輕咬住下脣。

太子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從來不知道大汗喜歡男人,他不過是尋常姿色,如何與本宮的八弟相比?”

策妄目光閃了閃。“聽說皇帝對這種事情很是忌諱,就算廉郡王喜歡男色,也該很隱秘纔是,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

太子嘲道:“告訴你也無妨,我曾親耳聽到他在意亂情迷中喊出我四弟的名字,哼……兄弟**,天理不容,若是皇阿瑪知道,只怕他們倆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哦,那個時候,太子殿下也在場?”男人似乎很感興趣,聞言追問道。

“若不是……”太子的聲音夏然而止,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快了,差點連不該說的陳年往事也說出去,立時閉口,端起桌上茶盅,垂目啜飲,片刻之後方冷笑道:“總而言之,你儘可放手去做,聖駕啓程起碼還得多過兩天,在這兩天裡,你有大把的時間,讓老八拜倒在你的手段之下,聽聞準噶爾大汗馭女無數,想必在男人方面,也是得心應手。”

“老實說,我對廉郡王,倒是沒什麼興趣,若是太子肯從了我,說不定咱們的合作還能更進一步呢!”

無視對面投射過來帶着森寒殺氣的冰冷目光,策妄哈哈一笑,起身拂了拂袍角。“說笑罷了,太子殿下未免太過嚴肅,看在索額圖大人的面子上,我也不會輕易撕毀約定的!”

言罷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徒留一個瀟灑的背影。

胤礽看着他遠去,冰冷麪容逐漸化作一個輕蔑的譏笑。

當初索額圖與噶爾丹暗通款曲,私下訂立了盟約,後來噶爾丹兵敗身死,他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策妄阿拉布坦接收了他的勢力,自然也知道這些暗中往來的事情,再立盟約,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是如今索額圖已死,身旁沒了絕對信得過的人,胤礽難免要親自與他打交道。

蠻子賤種!

胤礽冷哼一聲,神情晦暗莫名。

“太子爺……”

帶了股怯意的聲音自旁邊傳來,內侍正看着他,微蹙了眉,似憂似懼。

胤礽的面色柔和下來,將他一把拉至自己腿上坐下。

“不用害怕,我不會將你送人的。”

眼波里水光流轉,他低下頭,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胤礽的手。

胤礽心頭一熱,另一隻手解開對方衣襟,順勢滑了進去,在他的腰際遊移。

“太子爺……”聲音愈發低了一些,還帶着幾縷顫抖。

胤礽咬住他的耳垂低笑:“還不習慣?爺好好疼你……”

“唔……”那人紅了雙頰,微微側過頭,欲迎還拒。

胤礽也不以爲意,原本照他的脾氣,早該將這人掌摑在地,如今卻只是笑了一聲,將他打橫抱起,往牀榻的方向走去。

京城裡,胤禛正扶着額頭,頭疼地看着眼前一堆爛攤子。

山東、河間等地區春旱,顆粒無收,八百里加急的摺子從地方送到塞外,又從塞外轉回京城,康熙命戶部撥銀賑濟,可別人不知情,胤禛卻一清二楚,如今國庫幾近空虛,哪裡還有什麼銀兩撥得出來,就算勉強拿出一些來,若是今日哪裡又有什麼災情,卻難保要顧此失彼了。

要說禍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從康熙二十三年聖駕南巡開始,到前兩年康熙第三次南巡,每回出去不說別的,單是人口車馬,水陸儀仗,就已經是巨資,加上這些年對噶爾丹用兵,從國庫撥出去的銀兩數以千萬計。對內來說,太平日子過久了,官員們難免也懈怠憊懶起來,便是八旗王府宗室,藉着職權之便貪污受賄的,也不知凡幾。

讓他頭疼的還不止這一樁。

西南素來多異族,尤其是瑤民苗民,兇悍勇猛,歷來都是難治的地方,朝廷官員無不視爲畏途,一旦有人被派去那裡,不是消極怠職混日子等着走點門路述職的時候調任,就是與其他官員互相勾結沆瀣一氣欺壓地方百姓,所以兩廣連同雲南地區,一向都是朝廷頭痛的地方。

如今擺在他案頭的,正又是一樁。

廣東提督殷化行急報,連山瑤民騷亂,奏請朝廷調兵鎮壓。

快馬加鞭送摺子進京的人,想是離京甚遠,消息閉塞,也不知康熙出巡,直接就把摺子送到京城來了。

因着事關重大,熊賜履、張廷玉等人也不敢擅專,忙將奏摺送往康熙那處,誰知過了十來日,那邊依舊沒有旨意過來,而南邊接連又來了幾道奏摺,說總兵官劉虎、副將林芳率兵進剿敗回,林芳被殺,言辭之間,情勢十分危急。

照理來說,這麼重大的事情,皇阿瑪不可能不立即處理,但如今音信全無,難道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想及此,胤禛揉揉眉心,壓下心底憂慮,收拾了一下,起身往南書房走去。

相比京城諸人的焦頭爛額,草原似乎要更平靜些,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

“他們還說了什麼?”

“奴才只聽到這些,下次若有機會,再……”

“不必冒險,你能聽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他如今對你信任無比,該好好利用纔是。”胤禩見他不言不語,溫言道:“大仇終有一日得報,十年也未算晚,你已經忍了這麼久,不要因爲小事前功盡棄。”

趙瑞文擡起頭,文秀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怨毒,隨即又恢復平靜無波的模樣。

“謹遵八爺吩咐。”

“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回去罷,免得他找不到你。”

“嗻。”

陸九早已守在門口,將那人悄悄送走,末了又折返回來。

“爺,將人送走了。”

胤禩嗯了一聲,拈起黑子隨意放下,棋盤上黑白相間,早已錯落成局。

在太子被廢之後,趙瑞文就一直跟在他身旁,不離不棄,又曾辦過幾回得力的差事,容貌雖只是清秀而已,卻勝在溫和柔順,沉默寡言,從不亂嚼舌頭,忠實可靠,胤礽近年對他很是喜愛,倚爲左右心腹,至於更隱晦的關係,自然不足爲外人道。

然而,趙瑞文不過是胤禩安在他身邊的棋子罷了。

趙瑞文對太子有恨,且是陳年舊怨,當年太子藉故打死九阿哥胤禟身邊的貼身隨侍,恰恰就是趙瑞文一起進宮,親如手足的好友,這些年來他一直隱忍着,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爲的是報仇雪恨。

說起來,只怕連胤礽自己也萬萬想不到,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一樁小事,竟然會牽扯出如此曲折的淵源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許多人都覺得自己是算計人的那一個,殊不知自己卻也被別人算計着。

宮闈之內,步步驚心,一着不慎,便有可能萬劫不復。

胤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意。

二哥,我雖不想去爭,可也不是任人宰割,你不想着怎麼自保,還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來,難道就篤定我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