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變 故/看書閣
就連康熙聽到這話,也微微意外。“爲何?”
太子先磕了個頭,才道:“皇阿瑪,您上次親征,卻不慎染上瘧疾,所幸真命天子,百病趨避,最後轉危爲安,兒子實在不願您再有任何危險,若真有需要,便讓兒子代您出征吧!”
康熙是真的感動了,自從康熙二十九年以來,他從未見太子在人前如此激動失態過,並且這失態的初衷,還是因爲自己。
“起來罷。”他微微一嘆,親自上前扶起太子,太子正好也擡起頭,康熙清晰地看見他眼中隱約的溼潤,不由愈發感慨。
原本他說這句話,也只是想試探衆人反應,卻沒想到太子會如此表現。
大出意料之餘,康熙決定第二次親征。
“朕意已決,擇吉日,徵逆賊噶爾丹。”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因着這次出征,胤禛掌管的戶部忙得人仰馬翻,兵部那邊自然也要配合着調兵遣將,相比之下,胤禩所在的吏部,反而較爲清閒。
再過得十來天,終於到了出征的日子,這一次,康熙還是帶走了大阿哥,留下太子監國。
出乎意料的是,索額圖也被下令隨扈。
想必是皇阿瑪擔心兩人攪在一起,又生出什麼幺蛾子吧。大阿哥騎在馬上隨着大軍出發,緩緩前行往城外的方向走去,心底冷笑地想着,一面回過頭去。
太子帶着文武百官站在那裡送行,寒風中,那張臉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康熙一走,胤禛終於可以緩口氣,只是這次卻輪到胤禩提心吊膽。
只因良妃生病了。
良妃的身體,原本就不是很好,自從在辛者庫時做苦役落下的舊疾,加上生胤禩沒有調養好,這些年零零散散累積起來,日益嚴重。
平時尚且沒什麼,一碰上颳風下雨這種天氣,身體就要跟着出些毛病,前陣子胤禩眼傷,她日日擔心兒子,更是雪上加霜。
病來如山倒,這次一病,轉眼就是十來天,沒有任何起色。
在胤禩心底,一直有某種隱憂。
這輩子因爲他改變了一些事情,導致額娘封妃提前了四年,前世額娘是在康熙五十年逝世的,那麼現在是否會因爲這件事情,讓她的病也跟着提前發作?
四哥對他再好,也抵不過額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輩子若說有什麼願望要實現,無非是能夠跳出那場禍事,侍奉額娘頤養天年。
衛氏半躺在榻上,看着寸步不離的兒子,嘆了口氣:“這麼守着我算是什麼事兒,皇上交代你的差事,都辦妥了沒有?”
“額娘無須擔心,兒子自有分寸。”胤禩坐在她牀邊,握着她的手。“額娘要好好養病,快些好起來。”
衛氏溫婉地笑着:“如今你也長大成人,額娘何其有幸,能得你這麼孝順,只盼能看着你娶一賢妻,也就別無所求了。”
胤禩聽着這話裡隱隱透出不祥的意味,不由微微皺眉。“額娘說什麼話,您自然是能長命百歲的。”
“人活那麼久做什麼,額娘活着,只能當你的累贅。”衛氏望着他,眼中露出溫柔而慈愛的神色。“從小到大,你因額孃的出身,沒少受過白眼和冷遇,額娘本還擔心你會因此受到影響,還好你沒有。不僅沒有,還溫文有禮,恭良謙讓,額娘很欣慰。”
“額娘就我一個兒子,若我表現不好,豈不要令額娘傷心?”胤禩笑了笑,將她的手放入被子裡。
“上次你讓額娘幫你物色媳婦,額娘也留意了,看來看去,覺得富察家的二格格,性情溫順柔和,又好相處,應該會是個好妻子的。”
富察家的二格格?
胤禩詫道:“哪個富察家?”
“鑲黃旗議政大臣馬齊家的二格格,閨名喚作廷姝。”
胤禩想起來了,這位廷姝格格的妹妹,不正是他十二弟胤裪的嫡福晉。
霎時有些哭笑不得,一戶人家不可能有兩位皇子福晉,他若真娶了這女子,算不算斷送了他十二弟的一段姻緣?
“額娘,馬齊家,也算是高門大戶了。”
衛氏嘆道:“額娘出身不好,又豈會看不起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只是你要想想,你皇阿瑪會讓你娶一個門戶低微的女子作嫡福晉嗎?”
胤禩一怔,他一心想要不惹眼,確實沒有想到這一層。
歷來皇子福晉,自然都是從上三旗的好人家裡挑,入宮侍奉是一回事,從未聽說過出身低的人家還能做皇子正妻的,莫說正妻,就是側福晉,出身也不能低。
見胤禩愣住的模樣,衛氏續道:“額娘打聽過了,這位馬齊大人,持身甚正,想必家風也嚴,我也見過他們家的幾個格格,模樣不說,性情也都是不錯的,只是這二格格正好年紀與你相仿,明年選秀她必要參選的。”
馬齊……
也好。
跟他結親,總還不顯得那麼惹人注目。
胤禩還記得上輩子,得知康熙將毓秀指給他時,其他兄弟望着他的那副表情,就像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到自己身上似的。
至於馬齊,胤禩對他倒印象不壞,前世不說,上次一同去賑災,馬齊也表現不錯。
再說額娘相中的人,應該能與額娘性情相投吧。
“額娘作主便好。”
娘倆正說着話,卻見蘇培盛從外面跌跌撞撞跑進來,後面跟着高明。
“八爺,八爺!”
“這是怎麼了?”胤禩微皺起眉,爲額娘被擾了安寧而不悅。
“八爺,您快去救救我們爺吧!”蘇培盛顯然跑得很急,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胤禩一愣。“怎麼回事,慢慢說。”
蘇培盛急得快哭出來了。“爺他,他被德妃娘娘搧了一巴掌,現在正跪在永和宮外頭!”
胤禩心頭咯噔一聲。
怎麼鬧得這般大?
安置好良妃,他與蘇培盛和高明匆匆趕到永和宮,卻看到胤禛正跪在門檻外面,背挺得很直,卻低垂着頭。
“四哥!”胤禩幾步上前,小聲道。
胤禛背影一僵,卻沒有回頭。
胤禩暗歎口氣,道了聲你且等等,便進了永和宮。
來的路上,他已經聽蘇培盛大致說了事情的經過。
胤禛去給德妃請安,碰巧德妃去太后那兒了,在的是十四阿哥胤禎。
胤禎便要胤禛陪他出去玩,胤禛拗不過他,兩人出了永和宮,走着走着,就去了御花園。
後來十四阿哥說有話要與四哥說,蘇培盛便被遣去拿東西。
結果回來的時候,局面已是兩變。
十四阿哥落水差點溺死,當時在旁的只有四阿哥一人。
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得明白。
如今一人還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另一人卻跪在外面,一言不發,不作辯解。
胤禩進了永和宮,就看見德妃坐在牀邊,臉色蒼白,望着胤禎默默垂淚,並沒有注意到他。
旁邊診脈的,擰毛巾的,端茶遞水的,忙成一團。
“兒臣胤禩給德妃娘娘請安。”
德妃轉頭看見他,面色冷淡道:“如今永和宮內一片忙亂,無暇招呼八阿哥,請回吧。”
胤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胤禩聽聞十四弟落水昏迷,特地趕來探望。”
德妃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起伏。“哦,你不是來替胤禛求情的?”
事已至此,求情不過是火上加油,胤禩怎會不知,當下無法,只得道:“德母妃恕罪,兒臣來得不是時候,只是心中擔憂十四弟,只好冒昧了。”
德妃點點頭,抹去眼淚,對旁邊侍候的人淡淡道:“去幫我請太子殿下過來一趟。”
胤禛雖然是她的親生兒子,卻也是已故佟皇后的養子,堂堂皇子貴胄,德妃不好處置他,而太后慈和好說話,碰上這種事情也不會如何下狠手,因此她一開口說要去請太子,胤禩便知要糟。
他顧不得許多,撩起袍子撲通跪下。“德母妃,請您念在四哥……”
“念在什麼?”話未說完,便被德妃冷冷打斷。“他可有念在胤禎是他同母的嫡親弟弟?”
胤禩不敢再言,德妃分明是在氣頭上,他只能沉默下來,任由對方發火,心頭卻極快地思量起來。
上輩子他雖然跟四哥沒有如此親近,卻也未曾記得發生過這樁事情,難道自己重活一趟,連帶許多原本沒有發生的也改變了?
僵持之間,太子也趕了過來。
宮中的事情哪有秘密可言,不過片刻便已傳遍上下,其他成年阿哥礙於後宮不好擅闖,太后一心念佛只怕此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今打理後宮的,除了德妃就是宜妃,又因着胤禛實是德妃的親生兒子,教訓兒子,旁人怎有資格干涉,所以宜妃也沒有出現,餘下有資格過問的,也就只有太子了。
“這……”太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胤禩,又看了看德妃。
德妃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遍,末了道:“胤禛是我的兒子,胤禎也是我的兒子,手背手心都是肉,該如何處置,還請殿下決斷。”
太子想要拉攏胤禛,就不可能嚴懲,可如果不處置,德妃明顯又不會罷休,想了想,他笑道:“德母妃息怒,此事還待細查,此中指不定有什麼誤會,還是先等十四弟醒過來再說。”
太子發話,不同於胤禩,德妃不可能不給面子,雖然心裡不痛快,面上仍是道:“那依殿下所言,現下該如何是好?”
“不若兒臣先將四弟帶到毓慶宮妥善看管,待十四弟醒來問個清楚,又或者等皇阿瑪御駕歸來,再做決斷。”
德妃道:“如此就有勞太子殿下了。”
胤禩知道這個當口德妃是絕聽不進任何幫胤禛說話的內容了,只好與太子一齊退了出來。
殿外胤禛還直挺挺地跪着。
太子走到跟前,低聲道:“別跪了,跟我走罷,在十四弟沒有醒來之前,你都在我那邊待着。”
胤禛擡起頭,嘴脣闔動了下,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沉默。
胤禩也走過來,半強迫着將胤禛扶起來。“四哥,眼下你在這裡跪着也不是個事兒,德妃娘娘還在氣頭上,做什麼也沒有用,太子殿下也是爲了你好。”
太子想要拉攏胤禛,胤禩是知道的。自平陽回來,他與胤禛二人算是間接得罪了太子,可那之後太子不但沒有興師問罪,連暗中使絆子都不曾,那件事情彷彿被他淡忘了一般,讓胤禩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
“胤禩說的是個明白話。”太子笑道:“走吧,二哥還會虧待你不成。”
胤禛的目光掃過胤禩,嘆了口氣,向太子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多謝太子殿下。”
“自家兄弟,說什麼客氣話,八弟可也要過去坐坐?”太子一雙桃花眼落在胤禩身上。
胤禩笑道:“額娘近來纏綿病榻,我還得過去伺候,就不過去了,明日再去給太子殿下請安。”
“也好。”太子見他溫言淺笑的模樣,心想這八弟是越大越好看了,眉目之間還能看見良妃的影子。“那二哥就等你大駕光臨了。”
胤禩低頭行禮。“恭送太子殿下。”
他擡起頭,看着兩人遠去,只覺得心中浮起一抹隱憂,怎麼也揮之不去。
“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兩人一走遠,太子馬上發問。
胤禛沉默片刻,道:“總歸是臣弟的錯。”
“你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太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若你真是冤枉的,我難道還能去偏袒十四弟不成,若你不說實話,我又如何幫你。”
胤禛嘆了口氣:“多謝殿下好意,不過此事,確實錯在胤禛,無言可辯。”
太子皺眉:“照你的意思,真是你推胤禎下水的?”
胤禛抿緊了脣,點點頭。
太子頓足:“你說你怎麼這麼糊塗,你母妃偏心胤禎,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宮裡頭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你心裡頭不痛快,暗中尋個機會教訓下他,也就是了,何苦做這種招眼的事情,皇阿瑪回來,你讓我怎麼幫你說情!”
胤禛勉強扯起笑容:“一人做事一人當,臣弟不敢連累太子殿下。”
太子哼了一聲:“你說這話好沒意思,我是太子,也是你二哥,總歸要保着你的,你且和我回毓慶宮再說。”
這番話,卻是三分試探,七分拉攏,說罷便想看看胤禛的反應。
不料他那四弟卻恍若未聞,微低着頭看路,似乎在出神。
那邊胤禩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揉揉眉心,沒有回良妃處,反而往上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