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反 思/看書閣

幾人進了後堂,又屏退閒雜人等,胤禩這才道:“剛纔看大人面色,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王輔聽到這話,不由多看了胤禩幾眼,心想此人雖然還不及弱冠,卻能同行前來,並且搶先說話,必是在這位欽差大人面前極受寵的,便嘆道:“這平陽府最大的商家是榮泰豐,這榮泰豐的幕後老闆,叫徐泰,是本省巡撫噶大人的妻舅。”

馬齊道:“就算如此,也斷沒有倚仗關係而不借糧的道理,這糧是朝廷要的,給予銀錢補貼也罷,先徵借也罷,莫非他要對抗官府不成?”

王輔苦笑:“徐泰說,他不是不借,而且自家也受災了,糧倉都埋在地底下,實在沒有餘糧。”

“不至於吧,若是沒有餘糧,他一個商號那麼多人,都吃什麼喝什麼?”站在胤禩身後的惠善突然插口。

王輔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下官覺得事有蹊蹺,但是沒有證據,又不能去抄他的家,今日出去逛了一圈,也沒找到好的法子,這不回頭就碰見欽差大人了。”

馬齊揚眉欲言,卻隨即被胤禩一個眼色阻住。

“糊塗!”茶盞摔至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

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人站在旁邊,囁嚅道:“姐夫……”

噶爾圖陰沉着臉不說話。

徐泰賠笑道:“姐夫,這不是情非得已嘛,太子殿下那邊,今年的孝敬還沒上交,就碰上這種天災,若是咱們家裡不留些底,怕到時候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噶爾圖哼了一聲:“你有多少家底,當我不知道,你這樣糊塗,居然拒不借糧,你知不知道這回上頭來了什麼人?”

徐泰心裡咯噔一聲。“什麼人?難道是大阿哥?”

“有個深受皇上器重的馬齊,這倒也罷了,壞就壞在他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徐泰鬆了口氣,笑道:“姐夫也太小心了,這馬齊就算再有能耐,能跟太子殿下作對?”

噶爾圖看了他一眼,氣還未消:“那個王輔來徵糧,你就應該象徵性拿些出去,多少也罷,起碼做個樣子,說一顆都沒有,誰信?不肯舍小利,哪來的大利,你的眼光就是太狹隘了!”

徐泰見事情有轉圜的餘地,忙笑道:“姐夫教訓的是,下次我一定注意,只是這一次……”

噶爾圖道:“這次我藉口公務纏身,先行回來,王輔那邊要是來人,我還可拖上一拖,欽差要是來了,必然也會先到太原府來,這邊你就無需擔心了,但是你在平陽,功夫還得給我做足了。”

“姐夫的意思是?”

“這樣吧……”

幾人與王輔又說了幾句,馬齊言道要先寫摺子上報情況,帶着胤禩等人,暫時在平陽府衙後院住下。

“八阿哥,剛纔何故……?”待屋內剩下兩人,馬齊迫不及待便問。

實際上,他對胤禩打斷自己,微有不滿,但對方年紀雖輕,身份卻擺在那裡,容不得怠慢,馬齊心裡也捉摸不透,皇上讓這位八皇子出來,究竟是來歷練的,還是來監督自己的?

胤禩道:“馬大人有所不知,山西巡撫噶爾圖,是太子殿下的人。”

馬齊皺眉不語,片刻方道:“即便如此,噶爾圖敢包庇妻舅,拒不借糧,罪責難逃,奴才這就上奏,稟明聖上。”

馬齊此人,說好聽了,是性情方正,說難聽點,就是有點缺心眼。

前世自己未與他有深交,結果到頭來他卻被佟國維拉下水,莫名其妙成了八爺黨。一廢太子之後,康熙讓衆臣舉薦太子人選,他便舉薦了八阿哥,結果後來羣臣跟風而上,康熙要追究責任,卻都推到馬齊身上,他辯解不得,心存憤懣,行爲上便有些輕浮,被康熙認爲“人臣作威福如此,罪不可赦”,落得個罷官的下場,直到康熙四十九年才又被起復。

胤禩搖搖頭:“馬大人,你上奏,我不攔着你,可在調糧的旨意還沒下來之前,這幾日百姓的生計,又該何以爲繼?”

馬齊愣了一下,道:“直接去找噶爾圖,讓他借糧。”

“他並沒有說自己不同意他妻舅借糧,我們也不知道徐泰是否真的無糧,如此貿然前去,只怕會打草驚蛇。”

若是換了他那位未來的皇帝四哥,估計就是一聲令下,抄家完事,管你有沒有,抄出來再說。

但是別說自己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這麼做也只會落下粗暴的名聲,被人暗地裡指着脊樑骨罵。前世胤禟他們正是瞅準了這一點,纔會在江南一帶散佈謠言,說胤禛雍正帝暴政殘忍,刻薄寡恩,最後他們跟着自己被削爵圈禁,這也是罪狀之一。

馬齊擰眉沉思。“八阿哥所言不無道理,但是目前來看,除了借糧一途外,並無其他辦法,萬一旨意下來之前這幾天因飢餓引發災民譁變,那我們便擔當不起了。”

胤禩沉吟片刻,道:“這樣吧,大人先寫摺子,向皇阿瑪詳細說明這裡的情況,我再出去看看情況。”

“也好,八阿哥一切小心。”

馬齊對於跟胤禩同行,原本是抱着可有可無的態度,並不指望他能幫上忙,只期望這位少年阿哥能不拖後腿,也就萬事大吉了,但現在看來,八阿哥少年老成,處事穩重,卻在諸阿哥中,都顯得極爲出色,也難怪佟國維對他……

搖搖頭,將腦海中不相干的思緒趕了出去,馬齊鋪好摺子,開始措辭下筆。

胤禩帶着惠善與高明二人出了平陽府衙。

災後的平陽府蕭條一片,其實他們在來路上就已經知曉,但與其兩人都坐在那裡相對無言,不如出來走走,權當散心。

一個滿目愁容的老人拄着柺杖,攜着小孩迎面蹣跚走來,兩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尤其是老人,顴骨高高聳起,眼窩卻陷得很深,看上去頗爲可怖,就連惠善這樣的漢子看了也心生不忍。

“八爺,奴才去給他們些銀錢?”

見胤禩點點頭,惠善走上前去,掏出一小袋銀錠,跟他們說了些什麼,又指指胤禩的方向,邊將銀錢遞給他們。

老人看也沒看胤禩這邊,木然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多少感激,嘴巴微微闔動,說了句話,又慢慢地往前走了,竟也不拿那銀錢。

惠善有點尷尬地跑回來,道:“八爺,那老人家不要錢,說有錢也買不到糧食。”

“罷了,先去別處看看。”胤禩道,他們身上沒有乾糧,而這附近別說鋪子,連人煙都寥寥。

他前世鑽營權術之中,雖有賢王之名,卻僅止於在羣臣或士子中博得的虛名,若論起於國有利,於民有益的大事,卻是半件也無。

如今絕了奪嫡的念想,靜下心來,竟發現自己看一些事情,也有了不同的想法和感受。

雖然這次出來的初衷,只是爲了逃避指婚,但是現在身臨其境,也不由得爲眼前慘況而唏噓悲憫,此生既已決定不去爭那把椅子,何不埋頭做點實事,能令一些人受益,總也好過去爭去搶,慘淡收場。

胤禩懷着心事,邊走邊想,惠善與高明兩人都不敢去打擾他。

三人穿過倒塌的廢墟之中,很快便到了另一條街上。

這條街道兩旁的房屋,雖然也同樣受了損毀,程度卻要輕微很多,房子周圍還有些家丁模樣的人在搬着石塊打掃清理,從房子裡走出來的人,穿着打扮明顯要好很多。

胤禩心中一動,對惠善道:“你去打聽打聽,看徐泰的宅子在哪裡。”

惠善應聲上前詢問,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是再往前走數十步,就能見着了。被詢問的人,想是見到惠善穿着不俗,又多嘴叨嗑了句,道是徐泰的宅子,是這條街上,乃至整個平陽府最大最好的一座。

最大最好,胤禩嘴角微挑,往前走去。

街道的另一邊,牆角歪着一個人,支了個幡,上面寫着“算無遺策”四個字。

他的衣衫有些破損,臉色也帶了些菜色,惟獨精神奕奕,嘴裡還喊着:“算卦嘍,算無遺策,算不準不要錢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