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洋哪兒去了
帶着濃厚鄉土氣息的陰曆年已經過去,陳氏實在不敢在這山村再過着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她千方百計說服老頭子,又動員全家人,要重新搬回八里屯。洪岳陽又找到洪祥玉商量說,我們兩家還是搬回八里屯裡去住吧。
幾天後,洪岳陽和洪祥玉兩家到底還是進退兩難地收拾妥當,辭別了本家的長輩和衆鄉鄰,又開玩笑似地搬回了八里屯。
這回洪祥玉暫時不再去租涼家的地種了,自己害怕以後真的當了地主,他自己用攢下的錢了治幾畝地先種着,然後又盤算着再學着洪岳陽,做點小生意。
又一個春天到了,中國的形勢大變,由於蘇聯對日宣戰,中國的抗戰組織開展了對日軍大舉進攻包圍,日寇節節敗退。
抗日戰爭勝利在望,但蠻子兵又要發動內戰,他們組織還鄉團、保安團和清剿隊,向抗日根據地和解放區實行多次反撲、清剿。八里屯的形式不容樂觀。
洪宜章一家回到陵山,必須開始新的生活,洪岳陽當機立斷,把釀造坊改成糧行,買賣糧食。他重用董恩,又找來了一個助手,慢慢地摸索糧食的經營渠道。洪宜章由於年齡大了,不願幫兒子做生意,在家幫陳氏娘們管加工糧食,利用原來給“大門”加工糧食的工具,加工麪粉出售,加工出的麩皮再養豬、喂牲口,擴大家庭收入。
道路是曲折的,人的生活也是高一步低一步的。當時洪家在臨搬去格針嶺時,洪岳陽提議要把做生意的積蓄存到涼家恆茂公司的銀號子裡去,母親不同意,她說這兵荒馬亂的不安全,還說她自有辦法。這洪家的全家在一起一掂量,經過這“一搬一遷”來回的一折騰,“家底”兒折了不少,兒子要把買賣做大,提議要多拿出些資本,才能本大利寬,這就必須得動“老積蓄”。陳氏在心裡一盤算,動就動吧,兒子說得有理就照辦。陳氏找棗花商量,秘密取出所存家底,“地下倉庫”裝銀元的小墵子少了一個,起碼少了三百元大洋,她心裡一時“迷霧”層層,回想了在搬到格針嶺之前跟棗花清點和私藏“家底”的經過: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陳氏想把不便帶到格針嶺的“家底”兒私藏到“地下銀行”。她叫棗花和她一起協作,因爲她是最信任這個兒媳婦爲人的,陳氏數數,分墵,棗花告訴婆婆並和她商量秘密分存的地點,動手挖埋在地下。珍珍從堂屋把羣香領回西房睡覺,陳氏娘倆不斷地擡頭望着珍珍,她不想讓家中任何人知道此事。這時只聽南過道房上有瓦片響聲,棗花好像發現屋脊上有一個人頭影子一閃而過,她拍了婆婆一下,暗示有人。突然一聲“喵嘔”,一隻貓從南房竄到西房,陳氏嚇了一跳,嚷了棗花一句:“大驚小怪的,我的魂差點被你給嚇掉了!”棗花把剛埋在地溝旁的兩小墵銀元,就重新起了一墵埋到牲口槽下,又去起第二墵。“不要動了,疑神疑鬼的!”婆婆要她不動另一墵,棗花只好不動……
“情況就是這樣的,沒錯的。”陳氏反覆琢磨着:棗花挖走重埋的一墵未動,另一墵失蹤了,難道真的叫“貓”叼走了,還是兒媳婦出了鬼——她敢嗎?不會吧!她沒那個膽量,可她孃家窮啊,能抵給她娘了,還是她有‘外心’?她沒有那心吧,從沒‘表現’出來?這事到底有點蹊蹺,俺有機會到底得審審她。
少了這一墵“家底”,真的苦了棗花。陳氏這幾年沒發脾氣了,但是一旦她動了真格的,別人是輕易改變不了的。這次,爲了一罈銀子,她真的鬼使神差的竟對棗花下了毒手。天黑了,姊妹們入睡了,棗花又把孩子也哄睡了,她在西屋正想做點針線活,忽聽婆婆叫她,聲音利害,使人一聽就知道她要拿自己剎什麼氣,並且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的“表現”了。她心驚肉跳,一時不知所措,但她不敢不去,婆婆是“說一不二”的。
棗花硬着頭皮走到堂屋,她擡頭望着佛臺觀音菩薩大慈大悲的模樣和往常一樣,而她一下看到神像下方的周倉神和兩旁豎掛“八仙”神的曹國舅那怒目圓睜,雙眼直瞪着她,那副不可饒恕的神態,她真是不寒而憟。接着陳氏一聲悶雷似地呵斥:“跪下!”一下使她渾身發軟。棗花利用雙眼的餘光掃視兩旁,蘭英妹妹在裡屋睡覺了,公公可能又去看牌了,岳陽也不知在糧行裡什麼時候才能忙完?真是“毫無救兵”,怎麼辦?等着挨足婆婆的“懲罰”吧!
棗花軟軟地一下跪在佛臺前,她不知是犯了什麼“家規”,也不知做錯了什麼不該做的事,還是因爲少了那“家底”的事?
“濺婦!你快說,把錢偷給誰了?”
婆婆開口罵人了。棗花聽到婆婆罵過公公那是因爲他“爛賭”;罵過蘭英妹妹,那是因爲妹妹給董恩送飯“耽誤”時間長了,她懷疑蘭英“越了軌”。自己捱罵這可是第一回,並且罵得很難聽,婆婆懷疑錢是她偷給別人了。這太意外了,真是太冤枉了!除了洪家該給予的,她從不私吃洪家珍貴的食物,她只願付出,從不願私自索取,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婆婆怎麼會懷疑她?她要表白,她要申辯!她想擡起頭,直起腰,她想表明這不白之冤,她剛要張嘴,婆婆卻狠狠地瞪她一眼:
“不要大聲,家人睡覺了,你小聲說明,是給誰了,還是私自挪了地方?”
“俺媽,別人可以這樣懷疑俺,可媽你不該啊?自從進了洪家的門,俺是從十二歲就跟在你身邊長大的,你兒媳婦什麼品質,怎樣爲人,你不清楚嗎?”棗花聲音不大,可義正言真。陳氏不由覺得理虧,可一想到那幾百元的“家底”,那都是一家人的“心血”啊,她還得拿出點真本事,好好“教訓”這兒媳婦,不給她點顏色看看,當然誰也不會承認誰自己是“苦瓜爛桃”!
“你膽子大了,還敢申辯、狡賴!”“啪、啪”陳氏左右開弓,兩個巴掌打在棗花的臉上。
“不要臉的,太不老實,不給你點厲害,你不知道洪家的規矩!”陳氏轉過身,走到門後,順手摸出頂門槓子。
“小妹妹呀,快起來救救你嫂子呀!快起來吧,妹妹!你嫂子冤枉死了!”
棗花鼓起勇氣,使出全身力氣喊蘭英。
蘭英從夢中被驚醒,連滾帶爬地從裡屋牀上跑下來,抓住母親手中的槓子,趕緊跪下向媽媽求情:
“俺媽,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嫂子?請你消消氣,她可是個好人啊,你這樣對待嫂子真可冤枉嫂子啦!”
“死丫頭,你知道什麼?這是俺婆媳倆人知道的事,你不便知道,快滾!不然連你一塊打!”
“忽通”堂屋門被擁開,岳陽從外面回來了,他剛走進家院,就聽見堂屋內發生的事,又聽到蘭英爲棗花求情的話,他明白了。
陳氏看岳陽回來了,也並沒有消氣,她是一家之主,決心在兒子面前再問個“水落石出”。
“好吧,你自己問問你的女人,她幹了什麼‘好事’。”
棗花含着淚簡單地向岳陽講了她和婆婆存錢的事。
岳陽當時就跪在母親面前,他要拿命擔保,說棗花是冤枉的,她從放錢到格針嶺,又從格針嶺搬回來,可從沒單獨離開洪家,也沒走過孃家。岳陽分析,可能是那個晚上,有人在南屋上發現了你娘倆放錢,棗花擡頭,那人想躲,又驚動了貓,貓發現了人就叫,結果你娘倆只懷疑貓,沒想到人,後來一家人離開了這個家,別人就趁機取走了這裡的錢。而他沒能找到其它的錢,所以只少了存在這裡的一小墵。母親又呵斥兒子,說這事我除了懷疑兒媳婦,就只能懷疑那個姓董的!岳陽說,而這事更與董恩無關,董恩就是你把錢放在他手裡,他也絕不會隨便動你一分的。岳陽再三向母親保證,棗花是清白的,你懲治她那是冤枉的,他求母親對此事三思,說今後總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陳氏覺得兒子分析得有些道理,但在兒子兒媳和女兒面前,又沒法收場,最後氣得“嗚嗚”地大哭起來……
岳陽又叫棗花、蘭英一起跪在陳氏面前,他說:
“媽——你消消氣,不要疼這點血汗錢,兒子一定會給你再掙回來的,棗花和妹妹如果有錯,你就原諒她們吧,明天一家子還得做事呢。”
陳氏哭聲漸止,岳陽和棗花爬起來,退出堂屋,蘭英拉着媽媽到裡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