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棗花有喜了
八里屯的天下，其實也就是涼家的天下。涼家的四兄弟簡直就是有叱吒風雲之勢，老大涼子海，依仗着根深蒂厚的家族勢力，擔任着僞屯長職務；涼子波也在白州府白大人的扶持下，更是個“實權派”，他不但把持着八里屯大面積的土地，還能管着他老大管不了的事情，真是赫赫有名的“二總辦”；老三涼子江並不和這弟兄之間“爭權奪利”，他在走“自己的路”；老四涼子濤，整天在外不歸家，有人說他是個“鬼子特務”，也有人言傳他在什麼部隊裡混了個官職。
洪宜章在大門裡乾的差事，越來越繁重，整天小鬼子出出進進，他十分的不舒服跟這些東洋人打交道，長工、短工越來越多，人的思想也越來越複雜。經常還有便衣偵探也常和他的本家聯繫，找他提供信息或是給地下組織提供方便，這倒讓他高興地幫着做事。人老是幹一種工作，實在覺得帶沒意思。再說，洪宜章也不想再拋頭露面，免得哪一天惹出什麼麻煩。有一天，洪宜章找到“二總辦”說自己年齡大了，別再叫他拋投露面了，想要求給自己換個工作，或是乾點輕快的，說無論如何可別再叫他管那麼多的事了。
“二總辦”認爲洪宜章這種人難得，就一口應允，給他換了個“後管”，不用他下田帶人幹活，只管給長工短工支付銀餉，發放衣物，不過還得要他負責招待來往客人。這一條洪宜章不高興，他向“二總辦”提出條件：一別叫他接待東洋人；二別讓他幫大門裡催租逼債。涼子波還真地答應了。不過洪宜章仍是心有餘悸，他左看右看這裡太複雜，此地藏龍臥虎，龍虎必然爭鬥，百姓可能不得安寧。他真的不想在這兒混下去了，他想回到老家，種上幾畝地，過上安安穩穩清閒的日子，求個安身之處。
事情總是喜憂相伴。洪岳陽憂國憂民又憂家，他憂國，國家的形勢動亂，嚴重地影響着他生意上的進拓；他憂民，東洋人來了，此地不得安寧；他憂家，現在是兩個夫人，倒未生一個孩子，他真是覺得有點人生迷茫的感覺。可就在這“山窮水盡已無路”之即，卻來了個“柳暗花明又一村”：董恩到街上爲岳陽辦事，順手揀了個孩子。這孩子一領回來，大家都停下手中活，圍着孩子問長問短，又拿衣服給他穿，又拿好吃的給他吃。孩子胖適適的，楞乎乎的，驚恐地望着周圍的人。周圍的人是和善可親的，孩子感到了溫暖，臉上由驚恐轉爲安心，慢慢地就想張口講話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家在哪裡？”“家中都有哪些人？”……孩子似懂非懂，嘴裡吱唔唔地操着河南口音，這也使大家似懂非懂。這一家人對他親親熱熱，一會兒他的膽子就大起來，他的雙手開始比劃，雙腳也亂動着，他開始向這家人講述自己……這家人明白了：這是一個苦難的孩子，他大概是六歲，家中的人餓死的餓死，逃走的逃走，媽媽也被壞人搶走了，他是被人販子拐出來賣的，和他一起被拐來五個孩子，他是在趁着人販子賣別的孩子討價還價之際，偷跑了的。不難看出，這孩子口語不清，雖然知道自己六歲了，大人再叫他算算賬，幾個和幾個合在一起是多少，他又不知道了。說着說着，這孩子就開始恐懼起來，他四下張望，生怕再被人販子給抓回去，大概抓回去是要捱打的，孩子大概想趕快藏起來。也不知是什麼人真地走漏了消息，不一會兒人販子就自個兒找上門來，雙眼瞪着孩子要拽走他。正好董恩把岳陽給找來了，岳陽和父母商量，決定要留下這孩子。經過討價還價，四十塊大洋成交。過後陳氏卻有點遺憾：四十塊銀元買了個“半啞巴”，呆了呱唧的，還不識數。可珍珍和棗花卻熱熱乎乎地把孩子攬在懷裡，看着孩子傻乎乎的樣子，覺着自己到底有兒子了。文英娘倆聽說孃家哥嫂揀了個孩子，也趕來了，她也和妹妹蘭英不停地掂量着這孩子的褒貶。正在這時，文英家的惠惠竄過去，攬住這孩子，就要和他摔跤，這孩子嚇得直往後縮。
經過全家共同的商量，給這孩子取名叫招羣，意思是想讓他給洪家招來一羣子孫，洪家才高興。
“招羣”的名字起得真靈，果真給洪家招來了“喜事”：棗花這陣子走着吐、坐着吐，什麼東西弄到眼前她看見都乏味，她只想吃些酸辣的東西。婆婆看出了“訣竅”，專叫蘭英揀些酸辣味濃的食品給棗花送去，棗花倒也吃不多少。陳氏叫兒子快帶兒媳婦到張先生那裡給“號號脈”，張先生高興地對洪岳陽說：“洪老闆，你媳婦真的有喜了！”洪岳陽從心眼裡高興，一路要扶着棗花，拉着棗花。棗花心裡也暗暗高興，她想：看你取了珍珍，可俺還是先懷上了。珍珍自嘆不如棗花“爭氣”。洪岳陽真的要大喊大叫了，拾來了兒子，又將要生一個孩子，不管是男的女的，他都滿意。是男的，就有二個兒子了；是女的，招羣就有一個小妹妹，這女孩男孩都有了，自己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又該是一個暖溶溶的春天到了。節令雖好，可這環境倒不怎麼太如人意。東北風不時地颳着，哪天都不是白雲伴着藍天，陽光也沒有送來溫暖。遠處不時地傳來槍炮聲，空氣裡也總不斷地散佈着**味。
然而，洪家的院子裡倒是春意盎然。那亭亭玉立的玉蘭已是競相奔放，桃杏花和幾種珍珠梅也散發着芳香。
洪家真是喜氣盈門了，棗花生孩子了！鞭炮一掛掛地接連不斷地放響；前來賀喜的人們前擁後擠，客人座滿了一桌又一桌，筵席一直開到天黑。洪宜章高興地迎來了第一次登門的親家四口，程文一家力所能及地獻上了賀禮。惠惠拽着招羣，拿着蘭英煮好的紅雞蛋，碰碎一個又一個，吃得滿臉都是蛋黃。
珍珍真是嫉妒棗花先生了孩子，可也高興地拉着蘭英和婆婆，沒和岳陽商量，就給剛生的女孩起好了名，叫羣香。誰都明白，洪家有一羣孩子，還是香啊！
洪宜章在涼家的大門裡，最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今天涼子波接來了什麼官府的某某大人，後天也不知是穿着什麼軍的軍裝的軍官又光臨涼府。洪宜章看着，留神着，他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反正他是想及早脫身涼府。
這天洪宜章又忙完一天的事務，筋疲力盡地走出涼家大門，守門的門衛熱情地和他客套一番，大門被關上，隨後大門“吱——吱哽”發出一聲怪響。他回頭一望，兩扇紫黑漆大門上的兩隻銅虎頭，被夕陽一照，那真是虎鬚直豎，亮晶晶的雙眼，惡狠狠地直瞪着他；大門兩旁的兩蹲大石獅子也正呲牙咧嘴，像要一口把他吞沒。
多少年來，整天出出進進，可從沒在意這些“小玩意”，今天乍一發現，它們竟如此表情。這可能是個“是非之地”，災禍之源，他靈感地意識到，這地方不能再混下去了！
夕陽下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洪宜章向南走，向左拐，不多會就來到自家的大門旁。正好洪岳陽也從經營店走過來，這時陳氏聽見門外腳步聲就迎了過來，板着臉對他爺倆說：
“惠惠娘倆幾天沒到這邊來了，俺總覺着她家好像有什麼事似的，你爺倆哪個能去文英家看看嗎？”
“媽，我去，父親忙了一天了，就讓他在家歇歇吧！要不，你們都先吃飯，別等我。”洪岳陽說着，就快步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