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飛來橫禍
“當!當!當……”不緊不慢的鐵錘敲擊鋼鏨的聲音在洪家院子裡迴響着,加工麪粉的石磨又該鍛銑了。每當石磨鍛銑的日子,也就是洪家娘們休息的日子。這一天,陳氏總是自己或讓老頭子看着照顧石匠,讓棗花、珍珍和蘭英帶着招羣、羣香到大姑、二姑家串門子或是逛街,天好時,也去馬陵山上玩個一天半天的。
今天一早,洪宜章從大街上買“火燒”給孩子們吃,回來時對陳氏說,大街上平靜多了,附近的小鬼子沒來騷擾,也沒有還鄉團和國軍的影子,生意人早把百貨攤、菜攤、豆腐攤擺到街頭,貼考牌的和炸油條的也早早生起了爐火,商店的老闆也早開店門,等待顧客光臨。
陳氏讓蘭英做飯,叫棗花和珍珍提早洗好衣服,又讓招羣去把父親和董恩他們喊回吃早飯,飯後微笑着對棗花說:
“今個天氣不錯,你公公又說大街上怪平靜,小鬼子和還鄉團近幾天也沒來打擾俺屯上,沒有交戰的跡象,你領着她們去到西湖或別的地方玩玩去吧,給孩子們帶些吃的,別叫孩子亂往水邊上跑,多觀察動靜,這年頭,形勢說變就變,有風吹草動就及時返回。媳婦啊,在家太累了,今天家中的另活算媽的,你幾口就放心出去玩玩吧!”
棗花聽婆婆說出這番話,心裡真舒服。從那次婆婆對她的“懲治”覺得確實委屈了她以後,陳氏自覺慚愧,總是千方百計地對棗花好,棗花總是認爲,老輩對自己某些地方過頭了,算不上什麼,自己所做所累,那是應該的,她毫不抱怨。
兩個孩子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飯,看着媽媽和娘拾掇東西,就算準要帶他們出去,韋惠聽娘說老孃又鍛磨了,天一亮也跑這來吃飯了,他猜着大妗子要領他們出去,嘴裡的飯還沒嚼完,就和招羣拉拉扯扯的,和羣香嘰嘰咕咕的,也不知孩子們在商量什麼。
娘幾個準備託當,蘭英拽着棗花,珍珍抱着羣香,惠惠拉着招羣,這洪家的大人孩子六七口子樂哈哈地向南大門走去。
五月的天氣,這會兒特別的好,東南風徐徐地吹着,潮溼的空氣裡似乎帶着海腥味。天空的白雲像一朵朵棉花,一會兒飄過來,把太陽給遮了,陰暗的影子在大地上向後邊拉幕似地往回閃去;一會兒雲朵飄過去,太陽的亮光又代替了陰影。
老圩溝大堤上的幾棵大楸樹,嫩綠的葉子中間懸掛着血青色似喇叭的小花朵,臭椿樹低垂着一串串黃綠色的花絮,還有一棵長得像大傘的苦辣,個個枝葉上也挑着那像繁星似的紫藍色的小花,一對金絲鳥在花枝旁相互依偎着,公的慢慢扇動翅膀,“嘰嘰”地鳴叫着;母的用嘴不斷地給鳴叫的公鳥梳理羽毛。
“俺的姐來,今個打算帶俺到哪兒去玩?”帶着侉腔的珍珍緊走幾步,到棗花跟前問。
“俺們去西山吧,今個天好,招羣、惠惠你們說是吧,那兒野花多,小鳥多,還有數不清的螞蚱;香兒啊,姑姑採花給你,招羣、惠惠,俺逮螞蚱、捉小鳥給你倆,好嗎?”蘭英沒等珍珍說完,就開始鼓動孩子。
“去西山,俺跟小姨去西山!”惠惠去拉蘭英的手。
“***西山,叫姑姑逮螞蚱給俺用線拴着玩。”招羣去拽孃的手。
“要去西山,俺去西山!”羣香拉着媽媽的手,看着棗花和蘭英,“去吧,娘——姑姑跟媽都去吧!”羣香一副哀求的小面孔。
“好,都去西山,那可別累俺喲,都自己在大路上跑,別叫俺馱着、抱着的,誰先到,就先給誰逮螞蚱、捉小兔子,好嗎?”棗花鼓勵着孩子們自力更生。孩子們當時就要比賽,說看誰走得快。可棗花說,等過了西南大橋,在大路上纔可以讓你們自己走。
“瞧這一家子,打扮得真漂亮,今天要到哪兒去玩啊?”守門的兩位老人老遠就招呼洪家的人。
“周大叔、張大叔,你們整天守在這兒,夠辛苦的啊!今天俺家裡婆婆看着鍛磨,俺閒着的這幾口子就帶着孩子出去散散心,遊玩遊玩。”棗花和守門人搭話。
“棗花善良,說話也中聽。”兩位老人默默地議論着。
可不是麼,洪家的幾口今天的打扮真是不平常:棗花今天也換上了毛藍對衿褂子,內着白花襯衣,下身穿着青藍褲子,頭上盤着個自然髮髻,上面用銀釵彆着。紫紅不太白的臉上帶着微笑,魚尾紋裡顯示出幾分苦澀,半籃子腳(清朝後期裹腳未成)上穿着圓口青布鞋,走起路來很有力量。珍珍白嫩的臉膛襯着那藍花襯衣,愈是顯得更白,不長不短的新式短髮隨風飄着而不亂,烏黑的眉毛下鑲嵌着兩隻黑葡萄似的眼睛,亮而活潑,中等鼻樑配着那櫻桃小口,笑時才露出那勻稱的糯米牙。蘭英更是非同一般,一條烏黑的大辮子扎着鮮豔的紅頭繩,自然地垂在那小碎花的對衿褂子後方中間,鵝蛋似的臉上雙目明媚,通稍鼻骨,甜蜜蜜的薄薄的嘴脣平常都帶着笑意。下身穿着羽白褲子,腳上那雙繡花鞋上的一對蝴蝶戲牡丹像真的一樣。蘭英領着的那小羣香,身穿紅色花褲褂,簡直像朵盛開的雞冠花,逗人可愛,誰見了都想抱在懷裡疼一下。矮實實的招羣和那稍高一點的惠惠,額頭都留着一塊“黑亞依”,身穿差不多的黑紫花褲褂,活像孿生兄弟。
路旁的人羣,看着洪家這幾口遠去的背影個個指手劃腳,品頭論足。
八里屯西邊,馬陵山腳下有一條南北河,自古到今,沒有名,人們都叫它“西河”,它發源於沂蒙山南麓穆柯寨南,流經好幾十個村,後匯其它河流。河水養育着兩岸人民,澆灌着千畝良田。在八里屯這段,兩岸長滿自生柳,洋槐樹和荊條,樹叢中又長滿了野草和野花,河灣裡還長滿了片片蘆葦和菱藕。一羣羣的“柴鴰鴰”“呱呱”地叫個不停,野鴨子成羣結隊地從柴棵裡、從菱藕的葉縫裡鑽出鑽進,這會兒正忙着築巢做窩。河水清清,不緊不慢地流着。水中的魚蝦自由嬉戲,身帶紅綠斑斕的“花老闆”竄上躥下,追逐着水面上的蟲兒和浮物,愛跳的鯉魚在蘆葦邊不停地“打挺”,比麥穗還小的“麥鯵條”,一羣一羣地不停地躲避着大魚的追襲。
從八里屯南門經西河去馬陵山上有一座紅石橋,從西門走過西河有一座“馬鞍橋”,洪家這幾口走南門去西山當然好走紅石橋經過。今天紅石橋上人來人往。洪家的人來到橋上,一齊欣賞紅石橋上的風光:清清的河水倒映着藍天白雲和岸邊的雜物。她們自己的影子折射在水下,五彩繽紛,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一會兒是清晰的臉龐,一會兒身影被水波一蕩,四下擴散,像撕碎的花片潛在水中……陽光從雲層的空隙處,直射水底,水中的鵝卵石和大蚌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整天悶在大院子中的娘們和孩子們何曾見過這般景色,她們賴着不想離開,但又擔心孩子們的安全,大人們依依不捨地拽着孩子走下橋,來到橋邊的西河岸。一片柳樹和野花吸引了孩子,羣香拉着姑姑奔一遍黃花地,蘭英採上幾朵黃花兒插在羣香的頭上,告訴她,這叫“補丁花”。珍珍和棗花順手就去折柳枝,想給招羣和惠惠編一個“柳條帽”戴。沒人注意的惠惠和招羣早已脫下鞋,偷偷跑下水去,喊着叫“小姨”“姑姑”給他們摸魚。這可把棗花和珍珍給嚇壞了,棗花忙喊:
“上來,上來啊!水裡有‘螞蛒丁’(就是螞蝗),趕回把你們的腳給叮個大窟窿,快快上來!”
棗花拉着惠惠往岸上拽,招羣拉着惠惠往水中扯,珍珍丟下手中正編着的“柳條帽”,忙着跑過來一齊喊孩子上岸。蘭英抱着羣香跑過來,遞給棗花,說:
“招羣,上來,姑姑這就下水給你摸魚;惠惠聽話,上岸等着,小姨給你摸魚!”蘭英脫下繡花鞋讓嫂子提着,自己一邊試着水的深淺,一邊往裡走。她的心裡直打怵,被嫂子說得還真怕讓螞蛒丁給咬了。孩子好呆被拉上岸,一個個都張着小手“要魚”“要驢(魚)”。蘭英膽怯地伸手往石縫中摸去,一條小泥鰍“突溜”從石縫中鑽出,把她嚇出一身冷汗,蘭英趕忙雙手提着褲腳,劈里撲通地從水中跑出來,“嚇死俺了,水中有‘長蟲’(蛇),俺可再不敢摸魚了!”
棗花和珍珍好勸歹勸,說要給每個孩子編一個柳條帽。最先編好給羣香的那頂帽子上還插滿了野花,羣香戴在頭上,高興地搖晃着。編好柳條帽以後,蘭英又走到荒草地裡,說給孩子們逮螞蚱,摸魚的“風波”纔算平靜。孃兒幾個玩得高高興興,也忘記了“去西山”。
這時的棗花,突然在荒地裡發現一種長得一團一團的用手一碰發出一股清香味道似乎還帶着酸味的青青的小葉野菜,她輕輕地摘下一束,抖抖上面的泥土,偷偷地放入嘴嚼着,啊,真鮮!她又掐下一棵的上半截,放入嘴裡,愈嚼愈香,愈吃愈想吃,比山珍海味都可口,好吃極了!她仔細地品味着,沙沙的帶着泥土味,清香的,酸酸的,想起來了,它叫“雀麼堆”。這種野菜在紅石埝,在孃家,當年母親領着她,挎着籃子,在望海樓東邊的那片山下的紅土地裡,除了長着茅草,就長着一片一片的這種野菜。她和娘挖來家,洗乾淨,在石臼裡磕上一把黃豆粒,放在鍋裡蒸着吃,炒着吃,當菜當飯吃。它比悽菜、苦菜都好吃,薺菜最好吃,那個年頭都被挖絕種了。那年春荒捱餓,山上山下野菜都挖光了,刺槐葉子、山棗葉子都吃光了,就連長得最多的“雀麼堆”也差點挖絕了種。
奇怪,今天怎麼又突然想吃這種看不上眼的小野菜呢?她想想,這幾天這階段,見飯就反胃,見飯就發愁,今天見着這小野菜,倒開胃口了,莫非,莫非?她自問自己,莫非又懷上了?她不敢想,別讓人看見,叫人笑話!對呀,身上幾個月沒“洗”了。她吃足了幾棵菜,還想再挖一部分帶着,不知不覺挖了一大兜,用褂衿兜着。
珍珍發現了棗花的“秘密”:她瞅着棗花的嘴上殘留着菜的綠汁,嘴裡還嚼着,兜裡兜着,還怕人看見。“這個女人,大概又懷上了?”珍珍心中想着,不由人又泛上了一陣嫉妒。不能,自己沒本事,岳陽對她沒惡意過,不該這樣想棗花,這個家,她不能有二心,她拿起這些小野菜,看着棗花,開始逗她:
“姐姐,好啊,俺可要向岳陽和婆婆報喜了!”
“妹妹,怎麼了?喜從何來啊?不就吃點野菜讓你瞧見了嗎,看你大驚小怪的!”棗花忙着瞪珍珍一眼,拿話搪塞着。
“你個女人,還想瞞着,這幾天俺瞅見了,你見飯就愁,吃點東西就偷偷地跑旁邊嘔呀吐的,這點事俺要不明白,還叫女人,你想瞞到啥時候?今晚俺就告訴招羣他爹!”
“俺個珍妹妹,求求你了,別忙聲張好不好,這叫回事嗎?”
“俺的個好姐姐,什麼事你都想瞞着,該瞞的瞞着吧,不該瞞着的,俺心中有數。”
……
難預料的事會發生,不該發生的事也會發生。
不知不覺,日已正南,五月的陽光發揮了威力,它把雲朵逐向天邊,火辣辣地直射大地。河岸邊的麥茬山芋剛還苗,又被曬得低下了頭,剛出苗的小豆棵也葉子萎縮着,春玉米葉子也折了皺。
這時,突然從遠處傳來“嗡嗡”的低沉的飛機馬達聲,人們仔細地聽着,是飛機聲,大概是東洋鬼子的飛機飛來了?
棗花最先聽到的,她趕忙喊珍珍和蘭英,叫她倆快把孩子都攬在懷裡,別叫他們亂跑,抓緊躲在河邊的大樹下或藏到草棵裡。棗花把招羣和惠惠喊跟前來,囑咐這兩個孩子,飛機臨近時,可別亂喊亂叫,要是被它發現什麼,它就會胡亂地往地面上打槍和扔**。
“嗡嗡”聲愈來愈近,不多時,就能望見飛機的輪廓了,從天上那鬼怪東西的模樣看,是小鬼子的飛機。它飛得很低,那隱隱綽綽的飛行員似乎能望見,飛機斜着身子,飛行員像一隻賴鷹在尋找地面上的獵物。刺耳的響聲從頭頂掠過,棗花她們可嚇呆了,她們一個個都憋住嘴,不敢喘氣。飛機遠去了,珍珍拉着招羣和惠惠走出荒草地。蘭英抓着羣香,趕快把她馱在背上,她趕忙小聲喊嫂子快回家。棗花膽顫心驚地撥開蘆葦,朝天上瞅了瞅,好像怕還有無聲飛機藏在天上的什麼地方。她們個個像泄了氣的皮球,沒精打采地挪動腳步,孩子們身子還不斷地哆嗦,幾口子又拉又拽慌慌張張地趕快過橋。這時田裡忙着幹莊稼活的人們也紛紛回家,大家相互見面都似乎像見到的是陌生人,誰都不願講話,只顧奔家中大步小步的連走帶跑。
洪家的娘幾個剛走到家門口,那“嗡嗡”聲又臨近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飛機在不遠處掃射。
陳氏老遠就聽見是外出遊玩的幾口子回來了,趕快丟下手中掃鍛磨沙灰的刷把子,去給開門。獅子狗“八八”也忙着在門旁轉圈子,陳氏剛放開門,它就撒了歡,忙着去迎接回來的主人,它舔舔這個,嗅嗅那個,又高興地圍着主人“嘰嘰”亂叫,它可沒能理解主人們此時的心情,現在獅子狗又開始跑着轉大圈子,看來它還真是幸災樂禍!
不多時,鬼子的飛機從遠處又飛回來了,聽着好像是又多了一架,它們一個個斜着身子,超低空盤旋。
“當!當!噹噹!”也不知是隱藏在什麼地方的抗日武裝成員向前邊的那架敵機開槍了。真準!一架飛機當時就冒起了黑煙,向遠處逃竄,接着就聽見遠處“轟隆隆”兩聲巨響,這架飛機可能是爆炸了。
這下可惹惱了另一架飛機,它轉回頭,側着翅膀,“噠噠噠”連續向地面掃射;轉了一圈,它竟喪心病狂地接連向地面剛纔用槍射擊它的地方,扔下三顆**,“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三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一霎時,老圩溝的前前後後,好似天崩地裂,當時就有好幾戶人家連人帶屋都被炸得飛上了天;老圩溝大堤上的臭椿樹、苦楝樹、老楸樹被炸成碎斷,向上空飛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獅子狗像發了瘋,跑到大門外,跳着向天空狂咬狂叫。羣香從姑姑的懷裡掙脫,去抱獅子狗,獅子狗一下鑽到羣香的懷裡,不住地哆嗦着,張着嘴求救似地看着羣香,好像說,香兒,你害怕嗎?我都嚇糊塗了,趕快把我藏起來吧!說時遲,那時快,老圩溝上被炸飛的石塊和樹斷,鋪天蓋地的無情地向這邊飛來……
“不好!”“嫂子——快!”蘭英一邊大聲喊着棗花,一邊向羣香撲去。珍珍和棗花,陳氏也連滾帶爬撲向羣香……
太晚了!羣香和獅子狗都被落下的樹斷和石塊砸在下面。
洪家幾口子慌了,她們個個含着淚,咬着牙,用勁全身力氣擡樹斷;她們忍着痛,不顧一切地扒石頭,爭取用最快的速度企圖把孩子從這些飛來之物的下面搶救出來。但由於這些從空中落下的東西太重,救出的孩子和狗都已被砸得面目全非了。
娘幾口子立刻撲向孩子,痛不欲生地昏倒在地!招羣和惠惠拼命地喊着妹妹。岳陽和父親聞訊趕來,發了瘋似地把孩子抱在懷裡。文英從家中也知道了孃家發生的事,來到就抓着孩子哭得死去活來。
衆鄰居和洪家的朋友也都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忙着趕來看望和安慰,大家一起把洪家的人拖着、抱着、拉着,把她們孃兒幾口弄回家。接着又來了幾個老年人,把死去的羣香硬是從岳陽的懷裡奪下來,叫他家的人找了孩子生前的新衣服給死去的孩子穿上。老人們處理一下孩子的屍體,然後,就趕緊弄到野外把她埋了。
洪宜章和岳陽哭天喊地地抓着孩子不放,爺兒倆哭喊着大罵小鬼子,罵這些鬼夷不通人性,該天剎地滅。
在親人和朋友的勸說下,爺倆才呆呆地鬆開抱着孩子的手,悲痛難捨地把滾熱的小乖孩子放在地上,爺兒兩個一下子哭昏在地。
天掉下來的災禍,把洪家人給摧垮了。一棵幼嫩的花苗,讓小鬼子的飛賊無情地摧殘了。洪家沉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
一個月過去,時令已進入炎熱的夏季。每天的太陽都**裸地直射大地,大地被曬得像個大蒸籠,人們天天都被牢牢地罩在大蒸籠裡,簡直喘不過氣來。
洪家的一切都癱瘓了,糧行的門關了,岳陽天天在家照顧棗花和珍珍,這兩個女人吃也一天,不吃也一天,天天像個傻人;磨坊的石磨也不轉了,陳氏稀裡糊塗地做着簡單的家務,現在的心有一半又是牽掛在老頭子身上;洪宜章自從失去孫女後,天天空着肚子喝酒,喝完酒就茫然地往鋪上一躺。由於天熱汗浸,背上長了個大癰,流血化膿,蘭英不僅經常地給父親擦洗換藥,還要照顧招羣,割草喂牲口。
洪家的幾個夥計,在岳陽的動員下,在韋亮的開導下,根據形勢的需要,都去參加了抗戰部隊,隨着部隊去了前線。
抗日戰爭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韋亮整天忙着抓“婦救會”“武工隊”的工作,地方上要組織一切力量支援前線。
陳氏真是個女中強者,她眼看着這一家人可不能就這樣下去,她抖起精神,把家人都召集到堂屋:
“今天俺想告訴大家,這家人要吃飯,要活命,不能因爲走了一個丫頭,男女老少都不過日子了。從今天起,大家都要起來撐着吃飯,行要開,磨要轉,要抖起精神活下去!”
她嘴上硬着,可眼下的淚仍未乾,她用手抹下餘淚,繼續跟家人說,“孩子雖然可愛,她是大人身上的肉,但俺家歷來以大局爲重,這不,人家屯子裡上門來說,國家的抗戰到了重要時刻,叫各行各業都爲抗戰,爲前線捐錢捐物,俺家在這方面可不能落於別人的後頭。兒子,明天你把行裡僅有的幾包大米捐上,另外再捐些錢,俺娘幾個晚上要抽空做軍鞋,拿給婦救會,送到前線給那些當兵的穿,讓他們早點把小鬼子趕回老家去。”
陳氏這發自肺腑的一段訓話,洪岳陽很受感動,他爲有這樣一個母親而自豪。洪家的每一個人都受到了開導,都行動起來。
第二天,洪岳陽就叫父親撐着給料理糧行,自己出門進貨;陳氏帶着二個兒媳和蘭英把石磨轉了起來。洪家又開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