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生了一個小寶貝
九月的天氣,真是天高氣爽。
洪家的院子裡,一盆盆五顏六色的菊花正含苞欲放,花牆上像傘一樣的兩盆蘇鐵,豐滿的莖捧着昂首屹立的青葉,緊挨着蘇鐵就是一邊一盆對稱的山棗盆景:彎曲的樹幹上枝頭上少量的黃葉,映襯着那碩果累累的小紅山棗兒,真使人饞涎欲滴。
“俺嫂子啊,你看你都到啥時候啦,還偷着乾重活,這可不行啊!”蘭英望着挺着大肚子的棗花,趕忙奪下她手中的糧食盆,正好文英也從自家趕來了,幫着嫂子和蘭英一起淘洗小麥。
“可不是嗎,你看這姐姐都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岳陽都囑咐俺好幾回了,叫俺看緊點,說那端盆,提水,擡糧食等重活都不讓她幹,可就是看不住她;你勸她,人家倒說,多幹些重活,活動身子骨,對孩子有好處呢!”珍珍也和蘭英一起“訓”棗花,棗花只是笑,又順手去幹別的活,她可真是閒不慣。
陳氏拿着口袋從屋裡走出去,說:
“都看緊點,有點眼色,你們把重活搶着幹完了,她不就只能幹輕的了嗎!”她本着臉,一起斥責着珍珍和蘭英。
棗花拾掇着另活,又在問文英:
“大妹妹,你怎麼這麼多天都不過來啊,也不把惠惠帶過來,招羣天天都要找惠惠玩。”
“可別提啦,俺怎不想過來,孩子他爹成了個大忙人,白裡夜裡都忙着自己的工作。他說,抗戰到了關鍵時刻,此處的形勢又複雜多變,家中的事兒實在的要我多擔當些。”
文英一邊想着很多的事,一邊對嫂子講着,她又對媽說,“媽,你叫招羣她媽注意點,聽韋亮說,那姓黎的曾多次在外邊宣揚,還和他正在離不開的四姨太爭論,說她太霸道,不如洪家的珍珍,看人家多溫柔可愛,早晚還是娶了她自己就滿足了。那個人經常在大庭廣衆場合離不了叨咕珍珍嫂子。人都背後偷偷的說,可得注意這個人的心眼子,他心中老是想着,這家的女人漂亮啊,那家的女人長得俊啊,怎就不去叨咕男人呢?俺想那個什麼人啊,怎麼就打着招羣媽的主意呀,真是的……”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岳陽以前提過這事,躲了一趟什麼格針嶺,一家人差點搭了命,有階段子不提了,這會這人怎麼又想起她了,以後在韋亮面前你就常叨咕:珍珍得了病,‘憨了’‘傻啦’那可行了吧!”陳氏聽着文英的話,不由人又是一肚子氣,她望着珍珍,心裡暗歎着,這女人啊,千萬別長得太俊了,稍長得出色一點兒就容易被人算計。女人在紅塵中,真是如花兒美啊,可有時也成了“紅顏禍水”。
日月似流水,光陰如箭飛。
翻天覆地的猴年過去了,又迎來了不尋常的雞年。雞年大吉大利啊,可是,民間也存在這樣的說法:牛馬年,好種田;防備雞猴那二年。爲什麼要防備啊?這當然意味着,不是有自然災害,就是有人爲的災禍。
新春佳節的正月初一一過,一轉眼就到了正月初五。正月初五也是個大節——財神節,按照此地的風俗,過財神爺,家家吃麪條,這叫錢串子,要不就蒸“發麪饅頭”,誰家不想這錢成串成堆,誰家不想發發發,發大財呀!
可這今天的洪家,真是忘記吃“錢串子”啦,也顧不上蒸發面饅頭了。從昨天晚上到半夜,全家都圍着棗花轉,她要臨產,要生孩子了!其實這孩子早該出世了,俗話說:三月孩,不過年。棗花是三月懷的孕,年前這孩子就應出世了。這一家人,剛到臘月,就眼巴巴的等着棗花的喜事,可這棗花就是沒一點那事兒的“表現”。
正月初四,棗花正納着鞋底就苦着臉,婆婆叫她趕快去西屋,躺在牀上,叫珍珍喊來岳陽,去把“接生婆”請來;自己忙着去堂屋,拿着高香,點燃紅蠟燭,點燃了高香,跪着求觀音菩薩:“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請您趕快叫‘送生娘娘’行好,把俺家的孩子給送過來,叫孩子順利降生到俺們家,俺世世代代給您供奉香火,給您燒好香,求觀音菩薩大顯神通,送生娘娘有靈有性,快給孩子降生!”陳氏跪在佛臺前,一遍一遍禱告,一遍一遍磕頭,又叫全家人都來磕頭。從早上到晚上,從晚上到深夜,洪家的人從男到女,人人的心都牽在棗花身上。個個都丟下一切事情,把吃喝都給忘了,人人心繫棗花,一切爲了剛要降生的孩子。
棗花從小聲哼鳴到大聲喊叫,從能忍住到難忍住,她一遍一遍地哼着,喊着,叫着。棗花的聲音牽動着每個人的神經,揪扯着男女老少的心。接生婆也是一頭汗水,一身累,不斷地給孩子順着胎位,不斷地叫棗花用勁,再用勁。棗花的勁用完了,筋疲力盡了,不斷地流着虛汗。婆婆叫蘭英給嫂子煮雞蛋,珍珍拿來煮好的雞蛋,棗花硬撐着吃了一個,她徹底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洪家找人把程文老公倆也接過來了。棗花抓住孃的手,有氣無力地說:
“娘啊,您可想死俺了,再不來您就見不着女兒了,這小東西可要了俺的命啊!”
“娘苦命啊,俺怎就不整天想着你呀,唸叨着你啊,可這山路遙遠的,年齡也大了,不容易來呀!再說,你家個個都是大忙人,一來會給你家帶來麻煩的。”娘擦着淚,苦着臉勸着棗花,“閨女啊,要挺住,把這孩子趕快生下來,滿月了把孩子帶過去,看着娘過幾天,讓俺好好疼疼你娘倆——”
正月初四的“亥時”剛過,初五的“子時”來臨,這是正月初五的第一個時辰,洪家的西屋傳來“哇哇——哇——”的第一聲嬰兒的啼哭,一個新的小生命降臨了!
洪家真的生了一個小寶貝。
洪家的全家每一個人的心——都由懸在半空而落到了實地;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都由焦慮轉爲高興和歡樂;大家都在眼巴巴地往棗花跟前擠,都想提前看看小寶貝是個什麼樣?是男的還是個女的?
接生婆用烈酒燒過的剪刀剪斷了孩子身上的臍帶,又向孩子的屁股上拍了幾下,孩子又開始啼哭了,接生婆說讓新生的孩子大聲啼哭是好事。過後她用預先準備好的小包被子把孩子包好,遞給陳氏。陳氏左看右看,棗花的娘也湊到跟前,輕輕地撫摸着孩子,——這孩子肉紅肉紅的小臉蛋,兩顆黑眼珠慢慢地滾動,遲疑地望着這個稀奇的世界。通稍的鼻樑,不大不小的嘴巴,垂肩的大耳朵,還真是太像岳陽了。陳氏高興地把孩子捧起來,放開孩子的屁股,讓全家人不用站起來,就都能看到這個小寶貝,大家看到了這孩子腿腋下的那個“好東西”,他是個男孩,大家的臉都笑開了花。
這孩子真的是個小寶貝啊——
看孩子,抱孩子,疼孩子,親孩子……
說笑和歡樂,滿足和幸福,希望和憧憬。
洪家的院子裡燈火通明——這不是夜。
歡樂地叫鬧聲把那隻顧頑皮熟睡了的兩個孩子給驚醒了,惠惠錯穿了招羣的花棉襖,招羣錯穿了小姑的花背心,他們似夢非夢地問大人:
“您這是從哪兒給俺又揀來個小弟弟?又得煮紅雞蛋給俺吃了吧?”
孩子的一句話,提醒了大人,陳氏趕快叫珍珍和蘭英去竈房做小米飯、煮雞蛋。珍珍和蘭英把早已準備好了的一筐雞蛋擡進了竈房,把已淘洗好了的小米倒進了鍋裡。
“這小弟弟叫什麼名字啊?讓俺抱一抱。”招羣去扯奶奶懷中的小包被。
“對呀,小弟弟叫啥名字啊?讓俺領他出去玩玩吧!”惠惠看着老孃,拍拍小包被子。
岳陽高興地拉着招羣和惠惠的手,對衆人說:“又是這兩個孩子的提醒,是呀,俺該給孩子起個名字了,可俺早就想好了,不知你們看看行吧?這年頭,大家不是盼望平安嗎,就給這孩子叫‘平安’吧!”說完他又看看陳氏,“媽,您說行吧?”
“行,平安,好啊!大家早就盼望平安了,孩子一來,就該給大家都帶來平安了。”大家不約而同的點頭和讚許。
好事傳千里,喜事連萬家。八里屯的幾大釀造坊來賀喜了,外地的釀造坊也來賀喜了,兄弟糧行也來賀喜了!遠處的近處的親戚來賀喜了,洪岳陽的友好和朋友來賀喜了,格針嶺的洪氏家族都來賀喜了!鄰居們也來賀喜了……
孩子是希望,是洪家未來的花朵。洪岳陽紅光滿面地站在院子裡,心滿意足地欣賞着自家的小花園園景:
園中最顯眼的是兩株盛開的梅花:一株是粉紅的“月下佳人”,那朵朵似笑非笑的花瓣,好似淡淡的月光下含笑着少女的眼睛,在撥逗着那憨厚的小夥子的心房;一株是粉白如雪的“白雪公主”,真像那純真的雪姑娘手中播撒着的潔白的雪花。她似乎告訴人們,春天就要來臨了!園邊那一株株的大葉黃楊,葉綠似翡翠,陪映着那鮮豔的梅花,點綴出綠葉伴紅花的真諦。還有那兩株質樸皺老的山棗盆景,正暗暗地蘊育着生機,等待着春的節奏!
“哇——哇——”西房裡傳出小平安幼弱的要乳聲,夾伴着珍珍蘭英在磨坊裡呵斥牲口聲,和奏着陳氏和棗花“咔咔“的籮面踏牀聲,洪家的院子裡充滿了新的生活旋律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