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竹咬牙,堅決地道:“爹爹放心,我必定想法將那熾玉爲大哥取來。”
姜蚩懷沉默了一會兒,不再拒絕,道:“若能早日爲你大哥取來熾玉自然是萬幸之事,只是,冬竹,你一定記着,不論什麼情況,保命最重要。”
“嗯,女兒知道了。”姜冬竹眼眶再次溼潤。
姜蚩懷雖看不見她,卻聽得出她自與他相見,便一直在哽咽落淚,只是如今這種情形,爲保她性命,只能委屈她住進仇人家,以仇人之女活着。
“冬竹,你等一下。”說完,他轉身摸到自己房間的櫃子,取出兩張銀票和幾十兩銀子,用一布帕包起,宛若正常人一般,轉身走了幾步,準確無誤地走到窗旁,將銀票和銀子從窗子上遞出來。“冬竹,這些銀子,你拿着,身爲庶女極少能受寵的,留些銀子在身邊有備無患,若是不夠,再偷偷尋個機會回來拿些,總不能在百里府受了委屈。”
跟自己的父親,姜冬竹自然不會客氣,而且父親說得也沒錯,在百里府,身爲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自然少不得上下打點,纔好方便行事。當即接了銀票和銀子,道:“爹爹,你多保重,派個可信人照顧大哥,每日扶他出去走動一下,多曬曬太陽。”
姜蚩懷點頭。
姜冬竹黯然轉身。
“冬竹。”身後傳來父親的輕喚,她緩緩轉頭。
“你可知少主對你……”
“少主如何?”姜冬竹不解地問。
“……沒什麼。”父親終是未說出來,“冬竹,千萬不要因爲百里門的勾心鬥角把我的冬竹弄丟了。”
姜冬竹渾身一震,藉着幽暗的燭光,凝望着父親,她明白,父親這般煞費苦心,不過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女兒,如今女兒寄身她人,若連冬竹的心都丟了,那麼就真的成了旁人了。雖然明知父親看不到,仍然鄭重點頭,哽咽着輕聲道:“爹爹放心,姜冬竹永遠是姜冬竹,絕不會變成旁人。”
姜蚩懷擺擺手,極累地倚着窗邊牆壁,揮揮手道:“走罷,若是有難處,一定要回來告訴爹爹。”
“嗯。”姜冬竹答應着,眼裡含着眼淚,艱難地往山坡上爬着。
邊哭邊爬,爬了很久,才爬上山,然後順着來時的山坡返回。
剛下了山,卻瞧見聞人澈那挺拔玉立的身影,披着銀月光華,站在明處,雖然看得不甚清楚,她卻清析感受到,那清冷的眸子射着探究的寒光,在她身上逡巡着。
想到幾個時辰前被他一袖拂出數丈,摔得七葷八素的情形,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想繞開他,卻也知他必是在此地等她,是躲不掉的。忙低下頭,低聲道:“聞人少主。”
聞人澈未出聲,寒目盯着她哭得微腫的雙眼,良久才道:“百里霜。”他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的清冷,不帶半分感情。
從前只覺得他爲人冷清,卻不知他的聲音可以冷徹至此,只是叫了她一聲,她便立時感到寒意透骨。她擡頭,清亮的秀目望回去,她雖然佔了百里霜的身子,卻終究還是姜冬竹,從未做過虧心事,雖然寒意逼人,她目裡卻無半分畏縮,“聞人少主,難道嫌先前教訓小女子得不夠,還要再來教訓小女子一番?”
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他果然是認識百里霜的,但願他不會識破,不過以她對他的瞭解,他素來是不在意女子是扁是圓的,當然像百里冰那般美若天仙的女子,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她姜冬竹曾與他多次見面,似乎除了公事,他連正眼都未瞧過自己呢。
聞人澈那雙銳利寒目仍然緊緊盯着她,半晌,終於再次發出那清冷的聲音:“百里霜?”那語氣裡對這個名字懷疑十足。
姜冬竹那個汗啊,先前一打照面,看都不看一眼,揮袖將她摔出,現下倒是盯着她看個不停,難道他是二郎神,能看出她是人是妖?阿彌陀佛,她雖然佔了百里霜的身體,但確實是人,不是妖啊!所以,她挺胸昂首,煞有氣勢地瞪視回去,看吧看吧,她還不信了,他真是二郎神轉世,能瞧出她不是百里霜。
聞人澈卻忽然冷哼了一聲,“你來找姜前輩做什麼?我倒未聽說過百里家與姜家有這等情誼,不知百里門主是否聽說過?”
姜冬竹怔住,威脅!聞人澈這是赤裸裸地威脅她呢!想把此事告訴百里門主,是吧?這主意……她淚奔,還真是她姥姥的簡單又陰險,好吧,她怕了成吧?她可不想未成功,便成了仁!她的命可是父親費盡心思保回來的。
她打個哈哈,隨即一臉慼慼,澀澀地道:“小女子與姜冬竹是私下是好友,對姜前輩極爲敬重,聽說姜冬竹出了事,便揹着父親偷偷來瞧瞧姜前輩,難道聞人少主想將此事告訴百……家父嗎?小女子因此受一頓罰倒沒什麼,可是家父又怎會放過姜前輩?因此連累姜前輩就是小女的罪過了。”
反正此時的百里霜就是她姜冬竹,由着她說黑說白,她說是好友,那便是好友。再說同一個人那不是比好友還親密嗎?
她吃吃低笑着,眼見聞人澈的眉毛似乎挑了一下,她心下暗自抹汗,其實她應該去唱戲,這演技……她自己先膜拜自己一番!想到此處,不由得又一陣黯然,從今日起,她在百里家的人生可能就只剩下演戲了。
聞人澈那清冷的眸子探究地注視着她,幾不可聞的冷嗤一聲,百里霜見到他只會臉紅和口吃,幾時這般伶牙利齒了。聲音帶着寒意警告着她:“百里霜,莫要耍花招,否則,我會教你後悔生而爲人。”
很淡很輕的語氣,卻阻止不了那話裡逼人的寒意和赤裸裸的警告。姜冬竹沒有打寒噤,她很淡定,她曾見過他一招便生生將一人四肢斬斷成爲人棍,然後面無異色地帶着她和無塵揚長而去。她淡定不表示她不怕,而是因爲她是姜冬竹,對誰耍花招,也不敢對自己的父親耍花招,因爲心正所以無畏。
她淡淡地向他行了一禮,道:“聞人少主,若是無事,小女子要告辭了,百里家家規甚嚴,回去晚了,少不了一頓責罰。”
聞人澈清冷的眸子閃過一絲嘲弄,看了看天色。
姜冬竹無語地以指撓撓眉毛,乾笑兩聲,她似乎打自己嘴了,現下已是戌時三刻,已經“很晚”了。“嘿嘿,天色已經不早,小女子真要告辭了,唉,這下真要挨罰了。”裝作懊悔地拍着額頭。
聞人澈寒目看着她那些下意識的小動作,微微一愣,想起姜蚩讓他迴避之前,曾以極輕的聲音輕呼叫一聲“冬竹回來了麼”,那時他只覺心下微微驚悚,明明姜冬竹躺在牀上,早沒了氣息……此刻想來,姜蚩懷這話倒是另有深意了。
姜冬竹被他那雙冷寒眸子瞧得心裡發毛,趕緊低頭繞過他,加快腳步往前走。
走出十餘丈未見聞人澈阻攔,左手悄悄撫胸,暗鬆一口氣,伸指撓撓眉毛,抿脣一笑,就算這位聞名天下的少主是天生奇才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哼哼,今日是她姜冬竹小試牛刀,今後在百里家纔是她大展拳腳呢,若能趁機爲母親報仇,纔不虛此行……
“姜冬竹。”後面傳來冷清又淡淡地聲音,宛若從前他喊她一樣。
姜冬竹下意識地答了一聲,猛地轉身,瞧向不遠處,披着銀月光華的那位清冷少主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心下突地一跳,糟了,露餡了!這聞人澈太陰險了!
於是那張頂着百里霜的臉如川劇變臉般迅速,變得極爲悽苦,順着自己適才答的那一聲往下圓場:“啊,冬竹?在哪裡?難道她死不瞑目回來了麼?”
聞人澈冷凝地盯着她,不語。
姜冬竹倒是鎮定下來,縱然他有再如何懷疑,只要自己不承認,她便是百里霜,誰能看出這身體裡藏的是另一個人的靈魂?但也知,再不離開,只須片刻,百里霜這餃子皮就會破爛不堪,將其內的餃子餡毫無遮掩地暴露給他。
當即面無表情的轉身,雙腳疾行。好在那位少主再未發難,亦未追上來。
眼見天色太晚,今夜回百里門是來不及了,爲安全起見,她便索性到附近的客棧住上一夜。匆匆行至最近的客棧,敲開門,要了間上房,泡了個熱水澡。滿腦子想的都是明日回到百里門的艱難處境,若是能尋個由子既保住自己的性命,又能讓百里敬趕她出府最好,怕只怕,百里敬那狠毒之人寧願殺了她,也不願敗壞百里門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