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竹突然明白了,少主不想讓旁人知道他的喜好,就是怕那些對他有不良居心的人利用這些害他吧?也對,少主身份特殊,不管是朝廷還是江湖中,都有不少人想攏絡他,也有不少人想暗算於他,掩住自己的喜好,可以省去不少麻煩和算計。只是沒想到連她和無塵都瞞過了,所以少主也不能全怪她對他不用心。
她擡眸看向他:“我有什麼身世,我不就是百里家的四小姐麼?”
龍皓睿道:“四小姐是個聰明人,難道就沒對自己的身世產生過懷疑?難道你就認定自己一定是百里四小姐?”說着舉起酒杯:“四小姐只要陪我喝了這杯,我就告訴你你的真實身世。”
姜冬竹手臂撐在桌上,以手支頤,另一隻手拿起眼前的酒杯,輕輕把轉着:“臣女確實不擅酒量,一喝就醉,所以這酒是不能喝的,免得醉了後出醜或冒犯了殿下。”
龍皓睿面上一窒,微現尷尬:“四小姐難道不對自己的身世好奇嗎?”
“聽了三殿下的話若說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卻並非好奇到非得知道不可。”姜冬竹一頓,將酒杯放下,笑道:“有關我不是百里家親生孩子的謠言我也聽到過,不足爲奇。我本來就不是在百里府出生長大的,初始認定我是百里家四小姐不過是憑外婆的一面之詞,可信也不可信。就算此時有人跳出來說我不是百里家的四小姐也屬正常,我不會怨誰恨誰,也不會特別想知道原本真正的身世如何。所以三皇子若是願意說,我就聽上一聽也無妨,若是不願意說,倒也正好遂了我的意,無所謂的,我不勉強。”
龍皓睿將酒杯湊脣,一飲而盡,哈哈大笑:“四小姐,我就喜歡你這隨性的性子。”
姜冬竹瞟了眼他的桃花眼,不淡不鹹地道:“我就不喜歡你那雙無時無刻都想着勾引女子的桃花眼!花孔雀!”
龍皓睿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緊,臉色微沉,瞬即恢復如常,“生了這樣一雙眼,不是我的錯,這是父皇母妃給的,但我的心卻不是桃花的。”語畢,緊緊盯着她。
姜冬竹心微微一跳,皺眉,三皇子這是何意,是想利用戲弄於她,還是對她真有那麼幾分意思?但她相信聞人澈說過的話,皇家之人是沒有心和情的。
龍皓睿注視她一會兒,輕笑,然後自顧自地道:“雖然四小姐說,你聽不聽都無所謂,但我卻想說與四小姐聽。”
姜冬竹擡眼瞧他,心裡有幾分矛盾,真怕一聽之下,以後再冒出一對生身父母來。
“坊間雖然開始流傳四小姐並未百里門主親生,但那也只是流傳,我卻暗中查過。”龍皓睿瞧着她。
“三皇子爲何查我?”
“我身邊發生任何不正常的事情,我都會派人調查,否則早晚有一天,我會被害死。”龍皓睿直言道:“我此前雖未見過你,卻也知四小姐進府時的情形,一見你之下,卻與想像中傳聞中完全不一樣,我與聞人相交,聞人卻常惦着你,我就不得不防着你。”
姜冬竹點頭,表示理解,皇家爭儲之人哪個不是多疑奸滑之人。
“三皇子,關於身世,我只想問一句。”
“一句?什麼?”
“三皇子的意思應是查到我並非百里敬親生,那麼,我的親生父母可還在世?”她的心微微緊張。
“他們……。”龍皓睿看她,微一猶豫道:“他們不是死了嗎?”
姜冬竹暗鬆一口氣,笑道:“你瞧他們都死了,所以是誰不重要了,既使離開百里家,我也不想再去尋親,三皇子,謝謝你的相告。”說着就欲起身。
三皇子忙起身越過桌子抓住她手臂。“四小姐,且慢。”
姜冬竹垂眼,目光盯着他抓着她手臂的大手,“三皇子,男女受授不親,請三皇子自重。”
三皇子卻突然繞過桌子站在她身邊,姜冬竹微愣,這個三皇子武功竟然相當不錯。“四小姐難道不想知道生身父母是誰麼?”
他握着她的手臂力道未免重了些,有些生疼,她微微低頭咬脣,親生父母麼,跟她姜冬竹有關係麼,不過是百里霜的親生父母而已。忽覺額上滑過溫軟觸感,她驚愕擡頭,卻見三皇子的脣正好擦過她的額頭!
“三皇子請自重!”臂上運勁欲振開他抓着她的力道,豈知三皇子彷彿算準了她會運力相振似的,竟在此時鬆開她的手,反而上前一步,將她摟進懷裡,“四小姐,我對你用的心並不比聞人少!”
姜冬竹震驚了,石化了!他是不想當皇儲了麼?震驚之下,竟忘記反應。溫潤的聲間在耳畔響起:“四小姐,皇家之人並非皆無真心。若是你,我願爲你守住心中的一片淨土。”
姜冬竹雙手含着真氣,按在龍皓睿雙肩外,往外一推。
三皇子吃痛,一個趔趄撞在桌上,下意識地鬆開雙手,左手按在桌上穩住身體,輕笑:“原來會武女子當真是別有滋味呢。”繼而喃喃自語:“若是普通女子,我早強要了你,把生米煮成熟飯了。”
姜冬竹溫道:“三皇子,請自重。”
龍皓睿站直身子,按了按撞得有些疼痛的腰部,低笑:“男人對心儀的女子是很難自重得起來的。”
“三殿下貴爲皇子,臣女原不敢衝撞冒犯,但若三皇子再這般……臣女爲求自保,也只好對三皇子不客氣了。”
對龍皓睿而言,她的發怒是意料當中的事,所以他並不在意。“四小姐說得不錯,我確實貴爲皇子,但我們這種皇子是最忌諱動情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可是我卻偏偏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對你動了情。我曾努力剋制自己不再對你注意,告訴自己不要讓一個對我前途毫無用處的小女子迷惑了自己,不要讓你這個小女子破壞了我與聞人澈的關係。誰知所有的努力都在看見你與聞人澈竟像文塘人一樣穿着情人衣進宮的那一霎那分崩離析。原來我對你的在意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姜冬竹暗暗揣度着他話裡有幾分真實,後退兩步,與他拉開距離,淡聲道:“既算如此,那又如何?三皇子殿下願意喜歡誰那是你的自由,可是我願意喜歡誰那也是我的自由,三皇子身份尊貴又如何?感情並不會因爲誰的身份高貴,誰的感情就更彌足珍貴些,人可以分三六九等,但感情不然,再卑賤之人的真感情也同樣是彌足珍貴的。”
龍皓睿一愣,不意她對感情竟是如此想的,卑賤之人的感情也是彌足珍貴的麼?他卻一直以爲越是尊貴之人感情也越珍貴,以他的身份原本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看上她這種卑賤庶女的,他對她的注意,很大程度上是因爲聞人澈。
姜冬竹繼續道:“三殿下說可以爲我守住你心中的一片淨土,我不知別的女子聽了此話會不會感動流淚,以身相許,我卻以爲,一個人的身子若可以很多人共用,那麼他的心必也是被共用的,怎可守住一片淨土?臣女以爲,若是真愛一人,必會身心皆忠於對方,所以,三皇子殿下,這片淨土你守不住,也不配!”
龍皓睿直直盯着她,咄咄逼人:“四小姐是說我配不上你,還是不配爲你守住心裡的一片淨土!”
姜冬竹掩脣乾咳,她可以說,他兩樣皆不配,而且她也不稀罕麼?擡眸看着眼前這位尊貴的三皇子……她當然不敢說,就如恨四皇子般,她現在一樣不敢殺他!她不過是個想活命的小女子,還是沒有本事對抗權貴的,何況他們還不是普通的權貴!
她打個哈哈,忽視三皇子眼中的怒意,小心斟酌詞句,以免這位三皇子惱羞成怒,當用手上的特權殺了自己:“三殿下息怒,臣女只是就事論事,三皇子尊貴只在當今皇上之下,要說配不配的,也只是臣女身份低賤難與三皇子匹配。只是臣女清楚知道,就算三殿下對臣女當真有那麼幾份殿下自以爲的情意,也遠撼動不了殿下對至尊權勢的追逐,爲了一個於前途無益的小庶女,而得罪了聞人少主實在是不智之舉。”
龍皓睿緩緩坐下,“我也覺得是不智之舉呢,但是,我偏想不智了這一回呢。”
姜冬竹再悄悄退回兩步,離門邊只有兩尺了,嘿嘿一笑:“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何況臣女還不是花,只是株狗尾巴草而已。我相信臣女絕非三皇子最後一個留下痕跡的女子,更非唯一駐進心中的那一人!”
龍皓睿道:“我自己的心,我自己知道。”
姜冬竹正色道:“殿下的心很大,可以放下很多東西也可以放下很多人,永遠不會只存放一個女人,更不會只娶一個女人!狗尾巴草是雜草,除了生命力強,實在是既無用又難看,只會破壞你心中各色莊稼的長勢。”
龍皓睿一怔,也知她說得不無道理,他的心確實可以放下很多東西,爲培植勢力,爲平衡安撫各方,必會均灑雨露,將來肯定不止娶一個女子入府。最重要的是他絕不會爲一個女人放棄大好江山!可是他以爲娶再多的女子不過是爲了鞏固勢力,與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樣的。
他話鋒一轉,道:“四小姐,你的親生父母雖然都死於非命,但我知……你原本姓連……”
姓連?她驀地想起昨日文塘皇帝對她提及文塘連家……他大爺的,她跟文塘連說有何關係!她就是姜冬竹,姜家姜冬竹,姜蚩懷的女兒,纔不是什麼姓連!
龍皓睿瞧着她的神情,便知她並不願相信此事,當即一笑:“聞人澈那般聰明的人,我都查清楚的事情,他必也早查清楚了,你若不信,回頭可問一下聞人。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卻選擇不說,必是故意隱瞞於你,你問他,他倒也不一定肯跟你說。”
姜冬竹知他說得沒錯,上次在狼外婆處,少主的態度就很奇怪,想來他當時就有所懷疑了。不過,她覺得既然那對夫妻已經死了,她真的更沒必要眼巴巴去跟什麼連家認親。不是她心狠無情,只是,畢竟那是百里霜的父母,跟自己何干?她自私,不想因爲不相干不認識的人再讓生活更加複雜起來。
卻聽龍皓睿又道:“聞人想瞞着你,想必也瞞不了太久,我瞧那文塘皇帝對你態度極不一樣,他應與連家相熟,覺出你與連家的什麼人有些相似……”他看了她一眼:“我想若是連家想認回你去,不用太久就回找上門來。”
姜冬竹咬牙,她纔不管誰找上門來呢,她就是姜冬竹,其餘的人否認到底就是了。當即打個哈哈道:“三皇子真是能編故事,就算我真不是百里家的親生女兒,又與連家有什麼關係?誰都沒有證據!”
龍皓睿溫笑着:“你還真奇怪,若是自己百里家小姐的身份被否認掉了,有文塘連家那樣的名門士族肯接納你,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偏生你竟這般否認。今日跟你說這些,原是想告訴你,就算你不是百里家的親生女兒,也不必傷心,哪知你竟不領情。”說着擺出一副憂鬱的表情,傷感的桃花眼幽怨地看着她,彷彿在控訴她做了多少不道德的事一樣。
姜冬竹嘴角一抽,抹抹冷汗,乾笑道:“三皇子殿下如此用心體恤子民,臣女不勝感激。呃,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孤男寡女的,實在不便,請恕臣女先行告退。”
語畢,不等三皇子說話,轉身就跳出雅間,“蹬蹬蹬”地跑下樓去,奔出酒樓。
大雪依然下着,積雪已經蓋過腳背,踩在上面“格吱”作響。辯明方向,她便急急往百里府走去,說起來,她還是有些心虛的,畢竟是揹着少主來見龍皓睿的,還在不小心之下被他輕薄了去。
待她穿過一條街,正準備拐進衚衕時,忽地瞥見前面似乎站着一人,陰沉的雪天之下根本瞧不確切,只是覺得前面一定有個人!而且還是個氣息熟悉到令她有種想哭的驚嚇。
“……少、少主麼?”她怯怯開口,小心問着。
“……”
沒聽到回答,她不但未鬆一口氣,反而倍感緊張,她不會是大難臨頭了吧?轉念一想,她只是見了三皇子而已,並沒做什麼見不得人或對不起少主的事,她心虛什麼,就算是少主又如何?她光明磊落,行得正站得直……
可是就算行得再正站得再直,仍舊莫名的心慌。
“少主麼?”她駐足,輕聲再問着。
前方仍舊沒有回答,反而覺得那人已經不在了。她輕拍胸口,或許,真的是她想多了。少主在京城別苑,離此有五六十里地呢。
她放心地走到衚衕口處,果然未見有人,於是這才放心大膽的回府。
等她走遠,隱在黑暗岔道處的聞人澈才輕輕走出來,一掌狠狠拍在旁邊磚牆上,那無辜磚牆早有些年限,被他含着鋼勁內力的一掌拍得登時開裂。他就料到,龍皓睿絕不會在醉鶴樓等她,必會在百里府門口守株待兔,果然如此!
心如絲抽般,一下一下揪着,痠痛不已,她真是無心之人還是隻要男人對她好,她就笑臉相迎?心中的情緒是並不陌生的,一年前,得知她跟四皇子好上時,他便是這種既酸又澀,十分得不痛快的感覺!
可是當她帶着怯意輕叫他時,他又極不願讓她發現,他怕極自己難以控制,狂怒之下對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徒惹她冷了心,她愛人的心原本就因爲四皇子變得不夠堅強,若再冷一次心,他都無法確定,她還會不會再去愛人!他現在能賭的不過是她心中對他僅存的那幾分情意!
他呆立雪中,任雪花落滿發上,變成一片雪白,睫毛肩膀上也都落滿了積雪。心底的鈍痛蔓延着,令他胸中煩悶越積越多,無法宣泄!他現在後悔這麼早就讓三皇子將四位皇賜美女拉走了,他應該留下她們,然後親手一個個掐死她們,這樣心裡會不會舒服些?答案是無解的。
立了良久,他才長嘆一聲,提氣疾縱,奔了十餘里地後,翻身上了來時丟在路邊的馬兒,策馬急奔。
一進別苑,將馬兒隨便丟在院裡,立即有雜役去牽馬。
他進屋後,一拳恨恨地打在桌上,那張上好的前朝檀木桌子登時碎裂坍塌,桌上的茶壺茶杯乒乓落地摔碎。
“無塵!”他聲音微厲,語氣也極爲不好。
剛回別苑不久的無塵,聽到他的聲音,趿拉着鞋子就奔過來,抱拳道:“少主。”
聞人澈臉色極爲難看,怒問:“這附近可有土匪出沒?”
無塵抹汗,少主,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豈會有土匪?但見主子臉色極寒,哪敢這般回答!少主怒氣這般大……那位身份爲百里四小姐的姜冬竹倒底還是去見了三皇子麼?他腦子迅速轉着,今日若不讓少主將這怒火發泄出來,還不知多少人跟着倒黴呢!
當人家屬下容易麼他!遠不如當殺手那般恣意妄爲!
“哦,少主,這附近雖然沒有土匪,但是,屬下知道此處往北二百里外的陀山有股出匪出沒……”
聞人澈大手緊握,當即跨出門去:“拿上劍,跟我去陀山剿匪!”
無塵雖然個心狠心辣的無情殺手,此時也有種欲哭無淚的女人情懷!他這是跟了個什麼主子?現在是未時啊,後半夜了,竟然要跟主子單槍匹馬去剿匪!他恨死姜冬竹了!
“呃,少主,屬下送姑娘回去的時候曾在一家麪店吃麪,見到陀山的二當家和三當家帶着十餘人到京城的妓院開葷尋樂子……”
聞人澈頓足,頭也不回地冷聲問:“哪家妓院?”
無塵暗鬆一口氣,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是到京城最大的妓院春芳樓去了。”
“快點跟上,去春芳樓!”聞人澈身形一晃沒了蹤影。
無塵忙疾奔回房間取了長劍,提上鞋子,奔向春芳樓。
春芳樓攬客的女子一瞧見聞人澈這般俊美貴氣的男子,忙不迭的靠上來,嗲聲嗲氣地道:“哎喲,這位哥哥長得真是可人極了,快快請進喲!”嘖嘖,這種傑出的男人,只要能伺候,便是倒貼錢,她都願意!
聞人澈被女子身上的香濃脂粉味給嗆得喘不過氣來,心下煩悶更增,手指擡起,一道無形劍氣劃出。
那女子登時左脅中劍,倒在血泊中,尖聲大叫:“救命啊,殺人啦!”
春芳樓豢養的打手們立時持刀持棍彪悍衝出,聞人澈正愁找不到人打架,見他們出來,立時身形一晃,衝向那七八名打手。雙手疾出,左手出掌,右手迸射劍氣,那七八名打手連他的衣襟都沒沾着,便紛紛倒地痛呼。
無塵正巧趕到,不禁一陣惡寒,少主,你這怒氣怎麼這般大?!區區幾位打手,少主竟然雙手出擊,那是對絕頂高手的打法!或者。